第二十九章 匆匆七十載

兩個人聊得很投機,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有說有笑,很快孫瑤就回來了,在這裏找到了蘇杭。

“這是你女朋友吧,好美。”林秋讚歎,蘇杭揉了揉孫瑤的長發,笑著道:“可惜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這倒是真的。”林秋一笑,對孫瑤伸出一隻纖細的手,對她道:“你好,我叫林秋。”

“孫瑤。”孫瑤握了上去,她一臉笑意,讓人如沐春風,可眼神中卻有一絲狠色,像是對麵的人觸碰了她的底線,讓林秋一顫,下意識的認為孫瑤對自己不太友好。

“那先不聊了,我還要輸液。”林秋找個借口離開了,蘇杭領著孫瑤走向病房。

“她是誰?”孫瑤突然一臉正經的問道,像是怕被奪走食物的孩子。

“隻是一個朋友,吃醋了麽小妞?”蘇杭又揉了揉她的長發,道:“今天就出院吧,再不去工作沒飯吃啊。”他覺得自己很久沒有工作了,卻好像又是前天還在工作,這種矛盾的感受處處可見,時間與概念不重疊,分崩離析,他需要努力適應回這樣的生活。

他們回到病房,卻看見有一個身著刑警製服的人站在病房前,見他們進來就問道:“請問你們是不是蘇杭和孫瑤?”他手裏拿著筆和紙,一口威嚴的語氣。

“是。”兩人同聲答道。

“那請你們配合我一下做一個筆錄。”刑警說道:“載你們的司機突然撞向旁邊的公路護欄,導致頭部撞在了擋風玻璃上,當場死亡。他的這一行為沒有理由,你們上車的時候有發現什麽異常現象嗎?”

“沒有。”蘇杭道:“我上車的時候心情很焦躁,除了這個司機顯得有些沉悶之外,還真沒有其他的不對。”

“嗯,我也肯定是沒有。”孫瑤附和了一聲。

“生命不是兒戲,這位司機死的實在很蹊蹺,無緣無故撞護欄,你們確定真的沒有異常現象嗎?比如說司機疲勞駕駛睡著了?”

“真的沒有。”蘇杭和孫瑤再次確認。

例行盤問之後,那個刑警收起了紙和筆,又對兩人道:“司機的這一行為雖然沒有機動性,卻觸犯了交通駕駛法規,你們可以對出租車所在的保險公司索要賠償。”

“不需要了。”蘇杭想都沒想,就道:“替我向司機家屬表示哀悼。”

“司機家屬就在樓下。”刑警道:“那沒什麽事,打擾兩位了,我先走了。”

“我們去看看吧。”蘇杭看著刑警走遠,對孫瑤道:“好歹和那司機有一麵之緣,要不是我們乘坐他的車,他或許還不會出事兒呢。”

“唔……好吧。”孫瑤看起來有些不情願,蘇杭又揉著她的頭發,道:“沒事,有我在呢,你怕什麽。”

兩個人走到樓下,正看見一個老人在那裏哭的天昏地暗,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掛著淚痕,她的臉很黑,頭發亂糟糟的,渾身有一股很大的廚房裏的油煙味兒,身上的衣服很老舊,像是很久沒有新衣服穿了,看得蘇杭一陣心酸。

在她旁邊有一個小姑娘看見了蘇杭,跑過來對他道:“你沒事真的太好了,否則我還不知道我們家要怎麽過活……”這個孩子大概十*歲的樣子,臉蛋很清秀,穿著一身校服,眼睛都哭腫了,說話有些沙啞。

“她來看過你……”孫瑤小聲對蘇杭解釋道。

“那你怎麽不早告訴我?”蘇杭責怪她,而後又低下頭看著小姑娘,笑道:“哥哥沒事,倒是你要堅強起來。”

小姑娘展顏一笑,這笑容看得蘇杭一陣苦澀,心尖有些發酸。“你是個好人,沒有趁機要錢,我會感謝你的。”小姑娘對蘇杭行了一個大大的禮,而後回頭叫道:“奶奶,就是他們兩個坐的我爸的車。”

那老人眼睛很渾濁,也不知經曆了多少事才能造就出那樣滄桑的麵孔,她的淚痕還沒幹,順著小姑娘指著的方向看過來,當時就滑下椅子跪了下去,還一邊磕頭道:“兩個大好人呐!我們一家子窮,謝謝你們不計較。”說著她又哭了一起,一邊哭一邊感謝蘇杭,看得他心都在顫抖,衝過去扶起了老人,道:“老人家別這樣,發生這種事誰都不情願的。”他還想說什麽,突然覺得在這樣的老人麵前,自己根本沒資格說什麽,也說不出來什麽,他們經曆過大風大浪,還能像一個小孩子那樣哭的昏天暗地,這得有多大的悲痛才能造就出來?

這一刻,蘇杭也沉默了扶老人坐下,任那老人如何哭喊,也沒有再說一句話,隻是默默的聽著。

小孩子告訴蘇杭,因為他父親出事有些蹊蹺,所以警方特地暫時停止對屍體的火化,調查了一天,到現在才給了通行證,她母親去交錢去了,要運到火葬場火化。蘇杭一直看到這家人離開,難免悲痛,一家人的頂梁柱塌了,隻剩下三個女人,這個家的日子要更難過了,所幸通過保險還能索要些錢財,可經過調查司機的行為責任全在於自己,要出的保險也不會有多少。

“殺人不過一刀,可這一刀得含著多大的仇恨與惡果。”蘇杭自語,發出這樣的感慨,他看著天空,蔚藍如洗,這一刻這一景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中,影響著他這一生的命運。

孫瑤聽聞此言渾身都是一顫,她看著蘇杭不知要說什麽,張了張嘴,最後又閉上了,可蘇杭卻沒看見她的怪異舉動。

蘇杭當天就辦了出院手續,回到了家裏。

第二天,如往常一般上班,日子就這樣平淡無奇的度過。

每到深夜,他熟睡之後,蘇杭的思感總會漫遊在無天無地,沒有時間與空間的黑暗中,這永恒的黑暗中,蘇杭的思感經曆一幕幕過往,他成長,成熟,工作,生活,於感情,於現實,在這裏都分的清晰又模糊的像是過眼雲煙,如在這紅塵中曆練己心,蘇杭過著兩種不同的時間,在他醒來與熟睡之間。

親情,友情,愛情,曾消失的人,又出現的人,都在他的腦海裏上演,蘇杭的精神越來越凝練,他像是不同於常人,隻是一個細微的關注在他身上的眼神都能感覺到,又像是和常人一樣,沒有特殊的能力,沒有驚天動地的力量,就這樣遊走在世界。

一年後,蘇杭和孫瑤結婚,洞房花燭夜,蘇杭對孫瑤道:“陪我這幾十年,等我們一起老去。”

“嗯。”孫瑤應承,她眼裏滿是溫柔,自從那次看見母女三人之後,她再也沒有一絲詭異的動作,完全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她對蘇杭道:“我想看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全部的樣子。”

兩年後,他們辭去了各自的工作,帶著行囊開始周遊世界,過著與平常人完全不同的生活。他們走過西藏,跨過雪山,走到過俄羅斯,看過那盛開的雪花,到過極北之地,在冰凍一切的嚴寒下述說著溫暖。

他們跨過大洋,周遊世界,在世界各地都留下過兩人的身影,每走到一處,蘇杭都感覺到有自己的影子存在。

整整七十年,兩人環遊了整個世界,看過美麗的櫻花盛開,北極之光劃空而過,體會世間種種,饑餓,貧窮,寒冷,痛苦,又有溫暖,幸福,在他們的眼中上演。

七十年後,他們又回到了煙台,隻是此刻早已白發蒼蒼,再也走不動了,也沒有地方可以走了。兩個人像是達到了某種默契,誰也沒有提過要一個孩子,卻一直在一起七十多年,無論是幸福還是辛苦,無怨無悔。

所謂愛情,就是無論貧窮或是富有,痛苦或是幸福,他們的心是彼此順著對方靠近的,他們是希望一直在一起的。他們回到了原來的家,當年出車禍的那個司機的女兒也老了,她兒孫繞膝,滿是皺紋的臉上早已不見當年的青春,卻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幸福感。

蘇杭與孫瑤也老了,皺紋是歲月刻在他們身上的痕跡,揮之不去,他們佝僂著身軀,互相攙扶著,在人山人海中形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這被歲月烘烤過,被時光發酵過的愛情在平淡中越發的深沉,像是純潔無暇的天使的心。

晚上,他們坐在海灘的旁邊,有很多年輕的男女圍繞在周圍聽他們講述過往的故事,那海岸另一邊美麗的風景,凶猛的野獸,危機四伏的雨林,在蘇杭與孫瑤的口中生花。

他們聽著,陶醉著,蘇杭與孫瑤述說著,也陶醉著,天上的月亮也跳了出來,聽著,陶醉著,世界都跟著他們的聲音偏偏起舞。

很久之後,人群散了,海邊微風吹過,吹亂了兩人蒼白的頭發,那頭發一根根飄散著,是歲月在流逝。

“七十年了,下輩子我們還能再見嗎?”孫瑤說著,她滿是皺紋的眼角有淚水劃過,被她不著痕跡的抹了下去,隻有月亮看得到。

“我們這輩子不是見到了嗎?”蘇杭笑著,蒼老的聲音在海邊回蕩,他揉了揉孫瑤的白發,一臉的寵溺。

“你知道這不是現實,我不是我,還在這虛幻中度過了七十年。”孫瑤平靜的開口,他們經曆了太多的大風大浪,仿佛任何事情都無法破壞內心的平和。

“我知道這不是現實,你不是你,可這有什麽關係?在我眼裏,你就是你,感情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蘇杭也很平靜,他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