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真正的蠻荒古林
在第三重蠻荒古林，波濤洶湧的大河一欄，就是整整六年的時間。
在岸邊，一堆亂石上，坐著一個人，那人仰望蒼穹，眸子裏刻滿了滄桑，臉龐堆著淺淺的皺紋，亂糟糟的長發蓋住了半個身子，胡須拉到胸膛處，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全貌。
他手裏把玩著一小塊石頭，時而拿起來掂量幾下，時而在手上轉圈，這隻是他無意識的動作，卻能讓人看出來這人的迷茫，仿佛找不到方向。
可是，他眯著的眼睛透出來的卻是一種無法想象的意誌，似比金石還要堅硬，沒有誰能夠摧毀，像是經曆了烈火的煆燒，從無邊的苦難掙紮出的碎鐵，而後成型，再也沒有東西可以將它扭曲。
他旁邊趴著一隻妖獸的龐大身軀，足有三個人那麽高，卻還是被斬殺了。
這人正是蘇杭。
整整十年過去了，他隻走出了一小步，別說深入蠻荒古林，就連走過這條大河都顯得很困難，從藏劍鋒墜落到古世界，已經差不多二十年，他也四十多歲了，以凡人來說，不再年輕，眉宇間有一種朽木似的老態。
可他以凡人之軀創造了一個神話，在蠻荒古林如野人生活了十年，經曆著歲月的洗禮，身軀與心神都得到了無法想象的升華，可卻沒有人知道這個凡人創下的輝煌。
輝煌總有離去時。
盡管四十歲有餘，蘇杭還是沒有放棄，他今天就要度過這條河。
看著前麵的滔天巨浪，他的心神卻在這巨浪的翻滾下平靜下來，十年廝殺，獸皮衣衫上全是凝固的鮮血，連劍都腐朽不堪，不再明亮，染上了一層殷紅的鏽跡。
現在的他，無論怎樣的大風大浪都無法擾其心境，他突然露出了一絲微笑，看著滔天大浪的深處。
那裏，一艘古舊的破船慢慢劃來，在大浪裏沉浮，每一次被拍下去又回浮上來，看似下一次就會在大浪裏散架。
斑駁的木船上，黃泉擺渡人笑眯眯的劃著槳，同樣看著蘇杭。
“你又要渡河嗎？”他很快就劃過來了，比以前更顯得蒼老，枯槁的頭發亂糟糟的，像是鳥巢，沒有一點水分，皮包骨頭，眼窩深深凹陷下去，行將就木，看來沒有多少年活頭了。
歲月最是無情，沒有人能逃過它的清算，上到仙帝，下到凡夫，每一個人都簇擁在時間的長河裏，無奈的隨著它流向遠方，那不知還有多久就會斷流的未來。
就算是仙，也有無法挽回的東西。
“對啊，又要渡河了。”蘇杭笑道，看待老朋友一樣看到眼前的黃泉擺渡人，也再也不會因為他的樣子而嚇到。
“渡過這條河，還有無數條河，什麽時候能渡的完啊。”老頭子歎道，似乎對蘇杭這樣的行為都感到呆傻，這小子太頑固了。
“哪裏還能想渡的完啊，渡過幾條算幾條，我也沒多少年的壽命了，走到哪裏算哪裏吧。”蘇杭依舊笑著，無喜無悲。
他早就知道了，窮盡他畢生之力都渡不過這偉岸的蠻荒古林，隻能在這裏腐朽，雖然曾理想要走過它，要見到麒仙，要重塑界源，要這樣那樣，要完成很多的事，要再見很多的人，可他都已經四十歲了，將近半百，還會有多少年活頭？
眼前這個老人，就是他未來的寫照。
“就算沒有希望，你還要渡河嗎？”老頭子坐在蘇杭身邊，吧唧吧唧的抽著尖叫的靈魂，道：“回頭是岸啊……”
“我在苦海的中央，哪裏都見不到頭。”蘇杭苦笑，又道：“對了，老人家你吸食這些靈魂幹什麽？”
“它們啊？”老頭子指著煙鬥裏蠕動尖叫的靈魂，笑嗬嗬的道：“它們不是靈魂，是我的罪孽。”
“你的罪孽？”蘇杭不明所以。
“貪、嗔、癡、凡是我的罪孽，都在這裏。”老頭子道。
“你是說……你在吸食的是你自己？”
“哈哈，小夥子悟性很高嘛！”老頭子大笑。
“為什麽要這樣？你不痛苦嗎？”蘇杭又問道。
“當然痛苦，可它同樣在蠶食我，同樣使我痛苦。”老頭子道：“痛苦是沒有邊際沒有界限的。”
“苦海無邊，回頭也沒有岸。”蘇杭道。
“是啊，回頭也沒有岸……”
“那你還告訴我什麽回頭是岸？”蘇杭反問。
“呃……”老頭子突然愣住了，隨後自嘲般的大笑，道：“對對，是我錯了，回頭也沒有岸。哈哈！”
“小兔崽子，我著了你的道了。”
“自己說的話自己都不信，你還有什麽能反駁我的？”蘇杭道。
“的確不能。”老頭子突然道：“想不想去我家做客？”
“黃泉嗎？”蘇杭皺眉，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邀請蘇杭，以前，蘇杭在這岸邊停留的時候，他也曾出現過幾次，可每一次都是說兩句話就離開，似乎隻是過於寂寞想找個人聊天，可找到了，卻發現習慣了寂寞，已經不需要了。
十年來，老頭子出現的越來越頻繁，從第一年和第四年出現一次，到這些日子每隔半年就出現一次，一共相遇十多次了，似乎在關注蘇杭，又似乎隻是想看到“人”。
蘇杭摸不清他的脾氣，也沒有必要摸清了，隻是知道這老頭子很神秘，居住在所謂的“黃泉”。
“是啊，黃泉。”
“是不是，一入黃泉我就不可能回來了？”蘇杭問道。
“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哈哈，生與死隻兩字而已，走吧！”蘇杭很爽快的應承了，長身而起，獸皮在狂風下獵獵作響。
他很想見麒仙一麵，本來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可這老人又給了他希望，就算是黃泉，走一趟又如何？
“走上那條船，就不是這番景象了，你可要知道，它通向黃泉。”老頭子提醒。
“我知道了。”蘇杭如今沒有什麽可畏懼的，走向搖搖欲墜的古舊木船，坐在裏麵抬頭最後一眼看了看碧藍如洗的天空。
晴朗豔陽天。
“走嘍！”
老頭子顯得有些興奮，站在船頭開始劃槳，大浪滔天，洶湧而來，每一次都將古船打進了水裏，蘇杭不可避免的渾身濕透，可老頭子卻根本沒有事，仿佛不是肉身，而是靈魂，大風大浪一點都觸及不到他。
可這點風浪對蘇杭來說連瘙癢都不夠，他在蠻荒古林混跡了十年，最驕傲的是以凡人之軀闖下一片地盤，斬殺過一頭孕靈第三轉的大蛇，取其苦膽吃了，雖然到最後由於苦的要命被他吐出來，暴遣天物。
很快，蘇杭就見不到河岸了，隻有遠處模糊的山脈隱在濃霧裏，又一道大浪拍來，蘇杭沒有理會，砸在身上卻突然聞到了濃烈到讓人想吐的血腥味，驚得他刹那睜開了眼睛，再看一眼翻過去的巨浪，那河水由原本的渾濁變成了一片血色，十分的鮮紅，簡直是又鮮血匯聚起來的，在裏麵浮現出一塊塊屍骨，甚至有正在腐爛的骨頭，隱約間能聽到野鬼哭號。
“這是……”蘇杭一驚，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群山，那山再也不是蠻荒古林的山了，沒有一點生機，光禿禿一片，且繚繞著陣陣血霧，一派淒慘，和地獄沒什麽兩樣。
“害怕嗎？”老頭子笑眯眯的道。
“隻是驚奇，這到底是哪裏？”蘇杭皺眉。
“這裏啊，這裏才是蠻荒古林。”老頭子又道。
“嗷！”
一聲淒厲的嚎叫劃破虛空，隨著大浪翻滾而來，蘇杭望過去，正見到一雙慘碧色的眼睛，那裏有一個嬰兒張牙舞爪，渾身都是鮮血，向著蘇杭抓來。
這是一隻嬰屍！
嬰屍是惡鬼聚集的怨念所化，蘇杭曾在鬼祠的鐵陰木根係裏見過一隻，也是這般模樣，淒慘駭人，叫聲讓人頭皮發麻。
而它一到近前，就被阻擋下來了，隻有大浪能通過這艘古船，拍了過去，留下一船的鮮血，濃烈的血腥氣快要讓蘇杭吐出來了。
“這可真不是一個好地方，蠻荒古林不是淨土嗎？”蘇杭幹咳，強忍著要吐出來的衝動，古船外，嬰屍張牙舞爪，想要將蘇杭拖下來，卻根本觸之不到。
波濤洶湧的大河是由鮮血匯聚而成的，無比淒慘，讓人作嘔，裏麵穢-物叢生，到處都是，偶爾會出現一隻鬼東西爬在船邊，直勾勾的看著蘇杭，想要爬上來，悚人至極。
遠方山脈變成了血色，徹底脫離了蠻荒古林，來到不知名的地方，蘇杭身上被鮮血浸透了，他很震驚，不知道老頭子為什麽說這裏才是蠻荒古林。
“誰告訴你蠻荒古林是淨土了？”老頭子道：“蠻荒古林可是淨土墳裏的啊。”
“什麽，這裏是淨土墳？”這回蘇杭徹底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