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體裁——懸疑、驚悚、歌特和其他

有些文學體裁似乎從出生就注定了姥姥不痛舅舅不愛的命運。追求藝術和思想的純文學圈覺得這些體裁的寫作不過是在耍小聰明,而希望在閱讀中獲得快樂排解壓力的大眾又覺得看些文太費腦子。總之常年寫驚悚懸疑這些玩意兒的人總不會太多,至於介於恐怖和玄幻之間的歌特文,本來有很強烈的西方文化背景,在中國更是容易碰壁。

不過說實話,我覺得這些“見不得人”的體裁其實很有意思。

首先來說一說很多人連看都不敢看的驚悚,不少氣急敗壞的家夥咒罵寫驚悚的人是裝神弄鬼來惡心人。我想這些人十有八九是被那些低級的恐怖小說給害了,如果驚悚然小說就是製造驚嚇和惡心,那麽它就不可能有讀者群體。誰都知道愛看驚悚的沒有愛看言情和玄幻的多,但是這些相對另類的讀者的絕對數量也不小——難道他們都是自找惡心和失眠的瘋子?

當然不是。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過,其實人類的恐怖心理是很有深意的一個話題。你怕什麽?你的朋友怕什麽?那些行走在大街上的陌生人,他們怕什麽?如果去問,你會得到很多答案,但是如果你仔細思考會發現,所有的答案之間都有關聯。其實人類的恐怖是同源的,我們害怕的本是同一種東西,隻不過每個人的經曆不一樣,每個人根據經曆給這種玄虛而真實的感覺選擇了一具軀殼。軀殼不一樣,內裏卻相差無幾。

在往廣了說,恐懼其實也是人類心理這張巨網上的一片區域,它不可能單獨存在,在它的附近還有惱怒、失落、困惑、甚至有快樂、迷戀、驕傲等等。人都是複雜的,沒有哪個人害怕的時候僅僅是害怕,恐懼也牽動著人的其他情緒和思想。從恐懼這一個點向外有無數條線索,聰明的驚悚小說作者看出這一點來,也許他(她)的作品裏最大的那張臉是可怕的,但如果你仔細思考,就能發現這可怕背後還有更豐富的內容,更值得思考和反複琢磨的東西。

驚悚小說並不單調,有很多東西可以通過驚悚的形式表現出來,隻要作者更懂得人性。畢竟,沒有什麽比人心更可怕。

懸疑似乎比驚悚的名聲好些,但仍然逃脫不了被人說三道四的尷尬。有很多人說懸疑是隻能看一遍的小說,是賣弄結構和細節的東西,是一次性商品。推理小說雖然也主打懸念,卻注重理性和邏輯,並且有過很多大師級作品而被大眾接受,而心理懸疑看起來卻更飄忽,是沒有鬼的鬼故事。看的時候忍不住好奇,又覺得倍受折磨,於是很多人選擇幹脆不讀。

懸疑這一類小說其實是很神奇的。同樣的一個故事,言情小說作家和懸疑小說作家會有完全不同的寫法。其實隻要有情節,就一定是有懸念的,隻不過懸疑小說把關注點聚焦在了懸念上而已。我有時甚至覺得把懸疑單分出一類來有點牽強,不過任何人都得承認,懸疑小說是對敘事技巧的要求很高,而小說正是敘事的藝術。隻有情節沒有敘事的是故事,而不是小說。

其實懸疑小說難出好作品,因為打磨敘事實在是比編造情節更艱難的任務。敘事是融化在情節裏的。這個故事從哪裏開始講,先講什麽,講到什麽程度,如何推進,如何讓讀者越來越接近真相同時又保留疑點,怎樣安排細節,怎樣把握全局……我萬分相信一點,能寫好懸疑的人都是敘事高手,在這個基礎之上再加些感性和思想,這個作家能寫好大多數體裁的文章。

然後再說說歌特。在東方知曉歌特小說的人很少,就如你很難和西方人解釋武俠小說。而歌特小說和武俠小說都有過曾經的繁盛和今日的困窘。歌特小說曾經出過《弗蘭克斯坦》和《化身博士》這樣的經典,也有過安妮賴斯這樣的暢銷作家,事實上有的人認為恐怖大師斯蒂文金的一部分小說也可以歸到歌特小說的陣營中。而現在歌特小說卻麵臨著臨近枯竭的狀況,歌特迷等好作品不知道等了多久,終於有了所謂的回生之做《暮光》。但當真正的歌特文藝愛好者迫不及待地看到這個係列的本小說時,卻發現這根本就是在掛著歌特的皮賣言情的肉。

公平地說,歌特小說走到這一步是有原因的,它和武俠一樣,限定太多,難以與時具進。有很多人說其實歌特或者武俠這樣的體裁很容易大熱然後消沉,因為能寫的在一定時間內都被人寫完了,後麵的作家根本無從下手。你寫什麽呢?寫科學怪人你寫不過雪萊夫人,寫吸血鬼你寫不過安妮萊斯,寫宗教陰影你寫不過劉易斯,更不要說文壇的不朽作家王爾德和雨果也都寫過歌特風的作品(王爾德的戲劇《莎樂美》和雨果的長篇小說《巴黎聖母院》)。

但是這是不是說歌特小說無法走出困境了呢?我認為不是的。不管什麽被限定住了,有一個東西是無法限定的,那就是人性。我認為歌特文如果想尋求突破,隻有在人上下更多的功夫。忘了那些花哨的元素吧,踏實下來研究人性,歌特文還是能繼續出經典的,雖然它幾乎不可能再大熱了。

說了這麽多,最後可以總結成一句我信奉已久的話。文藝形式並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關鍵在於寫作者的心態、追求和能力。

其實我花了幾年的時間才發現這個簡單的道理,全盤否定某一種體裁的作品是可笑的,就象以貌取人一樣不值得提倡。我曾經不看武俠,不寫驚悚小說,我甚至不聽流行音樂,但是當我開始學者接受,我發現自己曾經因為沒有道理的固執錯過了很多好作品。

我也不認為網絡小說就一定意味著快餐化甚至沒文化,雖然這樣的文章在網絡上占了絕大多數。

我在寫網絡小說,我在寫驚悚懸疑方麵的網絡小說,而且帶點歌特風(其實我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這就是歌特文,所以隻能這麽說)。我不想寫快餐文,我也知道我選擇了很冷的體裁,另外我在敘事上還談不上很強,我很清楚自己麵對的重重困難。但我的要求也不高,我想做的就是有一個平台讓我用作品來展示自己對文學的一點看法,我可以接受很低的稿酬,可以接受我的小說完全沒有要紅的跡象,這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麽要死要活的事。

讓我樂在其中的是對一種文學體裁的深入剖析,然後自己操刀,從一塊點心一直走到安排一場盛宴。我喜歡先去了解事物,然後思考,用自己的才能和見解去詮釋,這個過程讓我體會到智慧的樂趣。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選擇冷門的體裁去寫。但無論如何,我不會把我寫的體裁當成異類,它們和別的文學體裁一樣,如果寫不好,那不是它們的錯,是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