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頡頏徘徊落高堂(三)

“糾正一下,我不會殺你的,我從不殺生,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你要掐死我還不是殺生麽?咳咳……”戀月真不知該說什麽了。

男子的語調並沒有因為戀月的質問有任何改變,依舊溫柔地如吹過湖麵的微風,讓人願意死在這樣的風中,讓人願意跳下湖去永遠被微風吹拂:“你,已經是個死人。”

“好吧,我這麽問吧,咳咳……我為什麽已經是個死人了?”

“呃……”這個問題沒有人問過,應該說,沒有人能問出口過,即使想問,在這溫暖的光和拂麵的微風下,也會選擇看著一生中看到的最美的風景,安靜地不說一句話。

所以第一次被問這個問題,男子一時不知怎麽回答,想了一下,他如實說:“因為他在意你,所以我不喜歡你。”

“啊?咳咳……這是什麽道理?為什麽他在意,你就不喜歡?”

“我不會喜歡你的。”男子重複道。

“嗯。”戀月無所謂地嗯了一聲道,“忽然想起來,我還沒洗臉呢。”

男子不解戀月怎麽忽然說了這麽一句,不過還是善解人意地說:“沒關係的,死人不用洗臉”,說著又舉起手來。

“等等。咳咳……最後一個問題,”戀月也平舉了手,手掌向他,大聲阻止,“他是誰?”

男子聞言微笑著回答道:“他是唯一可以與我抗衡之人,我聽到過有一隻寒蟾叫他‘大神’,想來就是在你被子裏‘呱呱’叫的那隻吧,嗬嗬,這個稱呼對你們來說算是極其貼切,對你們來說,他是無所不能的,比神還要大的神。至於他的名字,如果你活著讓他找到你了,自然就知道了,並不用我告訴你;但是,你已經死了,死人便不必知道了。”

趁著脖子上無形的“手”還未掐緊,戀月趕緊擠出最後一句話:“等等!讓我說最後一句,很要緊的,不說我死不瞑目!”

脖子上無形的“手”離開了些許,男子好脾氣地道:“慢慢說,不急。”

戀月看著如畫般毫無瑕疵、不沾纖塵的男子道:“你的出場簡直太俗太俗了,鮮花光芒什麽的,俗氣死了,記住了,下次記得改進。”

“你!……”憤怒也很多很多年沒有浮現在男子臉上了,所以他現在的臉色頗有些僵硬。

還沒等他調整好臉上的表情,隨著一聲被子蓋住的悶悶的撕裂聲,空氣以戀月為中心,如同水麵般蕩起一圈圈漣漪。

“空間卷軸!你竟然藏著空間卷軸!”男子驚道。

空間卷軸倒不是戀月一直就藏著的,這還真要感謝胖青蛙老鼠哥給送來,戀月不敢拿出來用手撕,不代表她不能用腳偷偷在被窩裏撕。隻是老鼠哥倒黴了,戀月的腳雖然靈活,那也是靈活的“腳”,到底比不了手,為了解開綁在他頭上的卷軸,戀月的腳沒少在他身上蹂躪,比如一腳踹翻他,用腳後跟按住他的肚子,夾住他的前爪等等等等。

在謫仙男子第一次說“我從不殺生的”時,戀月鬆了口氣,腳下自然地一鬆;當聽到“順便取了你的性命”時,戀月毫不猶豫並且毫無憐惜地在被子裏一腳踹在胖青蛙老鼠哥的身上,將他踹個肚皮底朝天,接著各種毫無憐惜的蹂躪,老鼠哥又被擠出許多冰水就不說了,而且被戀月蹂躪地連前天吃的冰塊都吐了出來,在被窩裏伸著長長的蛙舌,可憐之極。

好在謫仙男子並不在意戀月被子裏的事,好在在腳被徹底凍僵之前,戀月取下了胖青蛙老鼠哥頭上的卷軸,用腳趾展開來撕成兩半。

好在……空間卷軸用腳撕也是有效的。

卷軸撕毀,空間轉移法陣啟動,任何攻擊無效,男子收回手狠戾道:“算你幸運,你的好運不會有下次的。”

空間漣漪的中心,戀月笑著回答:“真不好意思,看來我沒辦法是個死人了,他來找我時,我會問他的名字,也不用麻煩您告訴我了,對了,你有話要我帶給他麽?”

“麻煩你告訴他……”

可惜男子接下去的話戀月沒法聽到了,腳凍僵了動不了,一把掀開被子拽住癱軟在床上的胖青蛙的後大腿,隨即一團漆黑的黑暗便將她吸了進去。

掀起的被子在白衣謫仙男子眼前落下,男子緩緩垂下眼眸,看著地上幾乎濕透的冒著刺骨寒氣棉被,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嘴角眼角微翹,似乎是微笑,臉上竟有滿意的神色,真不知他心裏在想什麽,然後又張嘴、眯眼睛、皺鼻子——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沒人看到,不用滅口。”

謫仙男子四處瞅瞅,確定沒人看到他破壞形象的噴嚏,一揮手,甩甩袖子,轉身開門走出去了,並且很有教養地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院中與正好端藥進來的水痕迎麵而過,謫仙男子還禮貌地向水痕微笑點頭。

水痕端著藥停下腳步,腳下原地轉了一圈,讓目光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掃過院中的花花草草以及院牆格柵,自言自語道:“奇怪,隻有我一個人啊……為什麽感覺有人走過去了?難道是杏花樹在朝我打招呼?”

“錯覺吧……”推開房門時水痕還回頭朝院中看了一眼,確實沒有人。

“主子,藥好了。”推開房門,一股寒風鋪麵而來,屋內早沒有戀月的身影,亦沒有灑落的鮮花和一絲暖意,炭火早已熄滅,一床濕透的被子淩亂的落在地上。

“啊!!!主子?主子?……嗚嗚,主子……你在哪兒啊?”

戀月在黑暗裏,黑暗裏除了黑暗,剩下的還是黑暗,不知哪裏是起點,哪裏是終點,戀月不知往哪個方向走,開口詢問被自己倒拎著的胖青蛙“老鼠哥”,卻發現連聲音也被黑暗吸去了般,明明說話了,卻沒有一點聲音,唯有手上傳來的刺骨的寒意還能讓她保持冷靜,隻是這冷靜不知還能保持多久。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呼吸也在加重,可是在這個什麽聲音都沒有的黑暗中,明明安靜得可怕,卻連心跳和呼吸聲都聽不到。

恐懼慢慢淹沒戀月,她看到渾身是血初生嬰兒被抱出房間,房內母親蒼白的臉和緊閉的雙眼;看到大夫搖頭和“活不過三天”的口型;看到床上不停咳嗽的小女孩,屋外大夫搖頭,口型在說“活不過三年”;看到女子暈倒在馬車上,大夫搖頭口型在說“活不過二十歲”;看到二哥的手將用靈力包裹的劍刺進過四哥的身體,血肉模糊的內髒順著洞穿的劍掛在身後,二哥的手同時飛向空中,劃出一片血霧……

一切走馬燈般在戀月腦海中閃過,看到二哥和四哥互相殘殺,戀月終於崩潰了,淚從她的眼眶滾落,再也支撐不住的身體和流下的淚一起,朝無盡的黑暗墜落而去。

淚還未到腮邊便已冰涼,似乎這個黑暗連熱量也會一點不剩地吸走;而身體,在這虛無的黑暗中,不知會墜落進怎樣的冰涼之處……

……

卻不是一個冰涼之處,戀月墜落的身體跌進一個堅實的懷抱。

黑暗中,戀月感到有人接住了自己,那人很高大,扶著自己的肩,另一隻手臂托起自己的腿彎,便穩穩地捧住了自己。

肌膚上傳來的體溫幾乎炙熱,肩上的大手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拍著自己的上臂,微燙的掌心將安穩的訊息傳達著。

沒有聲音,在這個黑暗中即使說話也聽不到。

戀月什麽也沒有聽到,什麽也沒有看到,卻覺得無比的安定了。

似曾相識的情景,似乎很久以前,也被人這樣捧在懷裏,傳來的體溫也是這樣的炙熱,那時,他也是哄孩子般的一下一下,一下一下輕輕拍著自己,直到自己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