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她的孩子

“我不餓。”白石遠無力地搖搖頭,閉上了促狹的眸子,車廂裏仿佛一瞬間黯淡如深夜。

見他沒剛才那麽情緒激動了,展心儀這才展開自己的說教:“我不知道你和你父親之間有什麽矛盾,但是今天晚上,你真的做的不對。”

心儀偷偷用餘光觀察他,看到他薄薄的眼皮微微動了動,青色的毛細血管隱約可見,並未睜開眼睛,方才放心地繼續說下去:“畢竟他是你的父親,你想想,如果有一天,橙橙也這麽對你的話,你會有什麽感受?”

展心儀的勸說似乎發揮了功效,白石遠驀地睜大眼睛,隻是雙眼略顯得空洞無神,呆呆地望著車廂內的天花板:“橙橙不會的,因為……”

因為,他絕對不會用白振華對待母親的方式對待橙橙的媽媽……

展心儀等著他繼續往下說因為什麽,白石遠卻就此打住,給對方留下個大大的懸疑,重新又合上眼睛。

良久,沒有人說話,車廂內死一般安靜。白石遠的呼吸聲慢慢平穩而均勻,展心儀怔怔地看著他的側臉出神,從他的眉心到黑發,從殷虹地唇到白淨細膩的肌膚,造物主到底是有多偏愛這個人,才給了他所有最完美的一切。

“喂,你不要在這裏睡著了啊?先下車好不好。”展心儀伸出無名指,輕輕地戳了戳他手臂上的肌肉,緊致線條很有彈性。

白石遠閉著眼睛不答,好像真的睡著了。

“白石遠?不能在這裏睡,會著涼的。”展心儀這次伸出兩根手指,又戳了戳他。

白石遠依然閉著眼睛,身體卻有了反應,突然坐起來倒在展心儀的懷裏,雙手攬著她的細腰,頭輕輕地放在她的腿上。

展心儀的身體好像凍住,僵硬地挺直,兩手不知道要放在哪裏,尷尬地懸在半空中,支支吾吾道:“白、白石遠?你怎麽了……”

了字沒說完,白石遠的頭動了動,透過薄薄的一層布料,心儀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滾燙的溫度。

“噓,別說話,讓我抱一會兒。”他的聲音懶懶地倦怠,混著氤氳地霧氣嗬出。

展心儀不知所措地低下頭,怔怔地開著躲在她懷裏的人,白石遠似乎很享受她身體的柔軟,腦袋不安分地動來動去,終於找到一處最舒服柔軟的地方,便心滿意足地停下來,閉目修神。

“我恨他,以後不許在我麵前再替他說話。”白石遠地低沉地嗓音回蕩在狹窄地空間內。

展心儀無意識地點點頭,大腦裏一片空白,“哦。”

“有些事,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他又轉了轉腦袋,臉朝向內側,她身上淡淡地香氣撲麵而來,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甜甜地水果味混著清涼的薄荷,總之心曠神怡。

“哦。”展心儀還是點頭,除了一句簡單的語氣詞,找不到合適的回答。

無意間聽白家的下人們說起過,白家的老夫人年紀輕輕就英年早逝,小少爺自幼沒有母親,都是白振華一個人把他拉扯長大。

心儀其實無意打聽白石遠的家事,隻是不希望他和世上唯一的至親老死不相往來,天大的仇恨,也無法改變白石遠血脈裏流淌著白家的血液的事實。

“唱首歌聽聽。”都什麽時候了白石遠還有心情調侃她,看樣子已經恢複的差不多。

展心儀沒好氣地敲他的腦袋:“不會唱。”

白石遠輕聲地笑了笑,像個吃到糖果後一本滿足的孩子,長長地眼睫像跳動的蛾,在眼瞼上投下扇形的陰影。

那一刻,展心儀真心覺得他和橙橙像極了,都是受到過傷害的孩子,一個受傷在表麵,另一個卻是內傷,看不見,觸不到。

也是那一次,展心儀才意識到自己對白石遠的感情,遠遠不止償還人情那麽簡單。

她第一次生出想長久地待在他身邊,哪怕沒有任何名分,隻要能看著他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就好。

也更加堅定了她的決心一定要抓出躲在白氏裏偷偷害人的內奸,她一向不喜歡欠別人太多。

那麽好的人,怎麽忍心傷害他。

伊利亞德依然沒有放棄說服展心儀幫自己,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最近展心儀頻頻接到一串陌生數字打來的電話。

她猜測是伊利亞德利用手段弄來的沒有身份證明的號碼,故意掛斷不接。

雖然每次都掛了他的電話,聯係不到人,伊利亞德卻並不著急,暴風雨來臨之前都是安靜的,所以伊利亞德越是按兵不動,展心儀便越是擔憂。

她已經耽誤了足夠長的時間,在白氏近半個多月的日子裏一直沒有任何進展,特別是那天晚上之後,展心儀對白石遠有了新的認識,他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看似冷漠,實則長情,看似輕浮,實則認真。

這種人,是強者,也是最容易被徹頭徹尾傷害的人。

白石遠對父親又恨又愛,展心儀不能讓被最親近的人背叛的事情再次發生在他身上,她的觀察重點,依舊放在最大的嫌疑人——程總身上。

展心儀難以釋懷那天在會議室門外偷聽到的電話內容,總想找個機會當麵質問程總,卻也總找不到機會。

程總工作很忙,以他的資曆,完全可以在公司裏掛個總經理的名義然後頤養天年,他卻沒有這麽做,而是鞠躬盡瘁,為白氏奉獻自己最後僅有的精力。

如此兢兢業業又謙虛的元老人物,讓人怎麽能不愛戴,不尊敬他?

展心儀問過財務部裏的其他同事,關於程總的評價幾乎零差評,是個人都會犯錯,程總在白氏的三十多年卻沒有任何黑點。

這就奇怪了,展心儀越發的疑惑,難道是自己的出發點錯了?那程總偷偷和神秘人打電話,這件事又該如何解釋?

財務部有份最新季度的報表,要送去總裁室過目,這一任務當仁不讓地落到了展心儀頭上,展心儀苦思冥想想不出該怎麽揭穿程總的真麵目,正好接到宋江派給她的任務,便接過文件去總裁室找白石遠。

順帶,這一次展心儀下定決心,一定要正麵提醒一下白石遠。

偏有這麽巧的事兒,想誰來誰,展心儀剛走出電梯,迎麵就撞上了剛從總裁室裏出來,正在等電梯的程總。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當然,這是展心儀自相情願認為的,她把程總當成敵人,程總卻待她恭敬如初。

“展小姐,這麽巧,來找白總?”程總在白氏屬於高層管理者,衣著打扮卻極盡樸素,一身黑色的西服被漿洗得發白還舍不得換新的。

“程總好悠閑,不在自己辦公室裏待著,卻在這兒,為了監視白總的工作?”旁人聽起來無非是句玩笑話,展心儀卻別有用心,故意想看看程總的反應。

程總老奸巨猾的程度遠遠超出了展心儀的預料,被比自己輩分小得多的晚輩開玩笑,程總不但不生氣,反而大度地一笑而過,相比起來,展心儀倒真覺得自己小肚雞腸了。

“程總。”展心儀不甘心地叫出他,電梯恰在此時打開門,程總已經一隻腳踏進去,聽見展心儀在叫他,又收回了另一隻腳,微微佝僂著身子站在原地:“展小姐還有吩咐?”

“公司裏人人都說程總學識淵博,我有個問題不明白,想問問程總。”

“展小姐直說便是。”程總上了年紀眼皮鬆弛,使得他麵無表情的時候,也像極了在微笑。

“這個問題和工作無關,隻是我個人原因想不明白而已。三國時期有個人物叫呂布,後世人人都誇他是梟雄,程總你怎麽看?”展心儀的問題初聽讓人雲裏霧裏,摸不清頭腦,實則是在指桑罵槐,借代諷刺。

程總在陰謀重重地商界裏摸爬滾打多年,如果連這點畫外音都聽不出的話豈不是對不起自己的名聲?

隻是他不明白展心儀為什麽對外人和和氣氣,卻唯獨對他咄咄逼人,充滿敵意,程總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聰明地反問她的意思:“展小姐的看法是?”

“別人都誇呂布智勇雙全,勇猛國人,我卻認為他是小人一個,背信棄義,為了一己私利甚至不惜與自己有恩的義父翻臉。”展心儀故意把背信棄義幾個大字咬得很重。

程總已經大概明了展心儀的意思,也隻有點頭稱是的份兒:“展小姐見解獨到,程某的看法和展小姐不謀而同,但曆史人物,功大於過,後人說再多也隻是憑空猜測罷了。”

“呂布是曆史人物,程總卻是活生生的現代人物,程總為了白氏忠心耿耿三十年,希望最後不要效仿呂布的做法才好。”展心儀自認為她的提示已經夠明顯的,如果程總還聽不明白,那像他這麽愚笨的人,不必擔心他能攪起多大風浪。

程總算是徹底明白了,展心儀一直對自己充滿敵意,原來是懷疑他背叛了公司,雖然是無稽之談,但程總並沒有替自己辯解,依然的謙卑:“多謝展小姐敲打,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