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小九
“哢！哢！”
小巧的斧頭左劈右砍。
“沙…沙…”
粗糙的銼子在這把剛剛成型的花梨木椅上細細地打磨，赤黃的木色漸漸變得均勻，左手換刻刀，右手執小錘，快而有力地刻畫著一道道粗略的花紋。
小九目光專注地盯著麵前的木椅，呼吸平緩，動作熟練，不到十分鍾，這把木椅便像模像樣，站起身來，把椅子提至角落放下，那裏還有三把同樣的木椅以及兩個質地、風格相同的小桌。
這種木色赤黃、沒有香味的花梨木，小九一眼就能看出是新木，不僅紋理色彩較之老花梨遜色，質地也要差了不少，雇主明顯是小有家底但品味不足之人。
如果是品味高的人，怎麽會找我來做雕工？
小九暗自笑了笑，伸展了一下雙臂，全身古銅色的肌肉微微隆起，白色背心撐得滿滿，沒人懷疑其中包裹著一把子好力氣。
休整、刻畫工作一氣嗬成，引得屋裏三三兩兩的食客一陣叫好。
“小九這手藝是越來越好了！嘖嘖，花梨木可是硬家夥，一個小時就能做出一套家具來，真不簡單~”
“哎，我要是有這能耐，也不用天天起早貪黑出去賣紅薯了…”一個坐在牆邊、左眼下方有顆黑痣的瘦小漢子不無感歎地嘀咕了幾句，端起一大碗豆漿吸了一口，感覺微燙又放回桌上，笑道：“等我再賺幾個錢，也來找小九定做一套家具！”
“得了吧，瞧你那德行！”坐他對麵的婦人白了他一眼，仰頭灌下一碗剛出鍋的滾燙豆漿，不屑道：“大老遠從南麵過來娶我，說要做耀師給我好日子，結果還不是賣了十幾年紅薯？賺錢定家具？你喬鬆敢把這豆漿喝了，老娘就信你！”
“你…我不是忘了自己沒有傳承光耀嘛…”叫做喬鬆的瘦小漢子臉憋得通紅，看了看麵前冒著熱氣的豆漿，泄了氣。
其他人哄笑了幾句，倒也不以為意，顯然都早已見慣了這情景。
至於喬鬆說要做耀師的話，沒人當回事，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耀師為狀元”，耀師是以光耀為本源激發特殊能力的修行者，想成為一名耀師，需要在十二歲的時候進行光耀覺醒，覺醒的光耀種類則是以血脈中的光耀傳承為準。
天下三都十二界，除了極個別特殊光耀和變異光耀外，共有十一大類的傳承光耀，小楓鎮地處北瀾界東部，傳承的是北瀾界的瀾光耀，那個喬鬆則是從南方的百奚界逃荒而來，正是唯一一個沒有傳承光耀的界。
除百奚界外的其它地方都有一項類似的習俗，小楓鎮也不例外，幾乎每家每戶隻要有孩子滿了十二歲，家長就會帶著孩子去請鎮裏的耀師進行光耀覺醒，雖說費用不算便宜，但普通家庭倒也負擔得起。
不過，即使十一個界都有著光耀的傳承，卻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成功覺醒光耀！
決定光耀能否覺醒有兩個條件，一是天生的資質，二是後天的培養。
大門大戶的家庭，就算孩子天資很差，也能通過大量投入各種名貴藥材助其調理、增強體質，這樣，到了十二歲覺醒光耀的時候可以提高不少成功的幾率。
而像小楓鎮這樣不算富裕的小鎮，沒有幾家人能那樣大把砸錢，所以隻能賭孩子的資質。
全鎮覺醒光耀的人不過百之三四，就算那些大城市的孩子，能夠覺醒的也隻在十分之一上下，普通人還是占大多數，耀師則是一種高貴的職業，這也是喬鬆沒有光耀傳承都沒被鎮裏人瞧不起的原因之一，你有光耀傳承又怎麽樣？覺醒不了的話還不是普通人一個？
在小楓鎮，隻要家裏出了一名耀師，就一定能夠大幅度改善生活條件，正如“光耀”之名，那可是光宗耀祖的！所以，盡管給孩子進行光耀覺醒花費不少，家長們還是願意去賭一賭。
“耀師的世界……真如你們所想的那般美妙麽？嗬……”
小九暗自搖頭，心裏一片漠然，眸中閃過的一絲冰涼讓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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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完工了？小九做營生越來越麻利了！”一個頭發花白、腰間係著圍裙的老漢從裏屋走出來，看到角落擺放整齊的桌椅，他一臉笑容地在抹布上擦了擦手，往前走了幾步，從圍裙前麵的口袋裏抓出一包銅幣遞向小九。
“拿著吧，今兒的工錢~”
這老漢姓餘，人稱老餘頭，是這小食鋪子的掌櫃兼廚子，作為小楓鎮的老人兒，他人緣不錯，所以也能經常幫小九這個剛搬來兩年的小木匠尋些活兒做。
“這…”看著那包用灰布裹著的銅幣，小九沒有立刻接過來，看大小就知道，裏麵至少有七八十個銅幣，比以往足足多了二十來個！這分明是老餘頭把自己的那份介紹費也拿出來了啊！
小九不是愛占便宜的人，更何況若沒有老餘頭給介紹雇主，光靠他自己這個新人，根本找不到幾個營生做。
見小九遲疑，老餘頭麵露不悅：“快拿著吧！沒有你這好手藝，我也掙不上那些個介紹費。”
看他還是沒有接錢，老餘頭微微向後望了一眼，這才壓低聲音道：“你要是不收下，我這老骨頭非得被湯兒拆了不可…”
小九微微一愣，側臉看向裏屋，幹淨的藍色門簾被撩起一點點縫隙，露出一張十一二歲女孩的小臉，兩個可愛的小辮兒束在腦後，雖然容貌普通，但給人一種十分純淨的感覺，此刻她正俏生生地在那裏偷偷瞄著自己爺爺的背影。
在這兒的食客也大多是熟人，紛紛開口勸說。
“好吧，那客多的時候，我來鋪子裏幫忙！”小九不再推脫，接過布包來塞掛在腰帶上，和眾人招呼了幾句，轉身順手提起地上的工具包甩到肩上往外走。
“吱呀”一聲，那扇並不算寬的老舊木門被人由外拉開，一個矮胖的中年漢子擠了進來，不到一米七的身高，體重卻超過兩百五十斤，看起來就像一個肉球。
簡單的灰色粗布衫，把他身上由於動作而產生震顫的肥肉堪堪包裹住，在其腰間，纏著一張幹淨的白布，裏麵鼓鼓囊囊，陣陣甜香十分濃鬱。
“今兒來晚了哈，都嚐嚐我的‘龍門天糖’！看看咋地~”肥胖漢子一邊說著，雙手從腰間的白布兜裏撈動一陣，而後猛地一揚，一個個桃核大小、淺棕色的物體紛飛開來！
小食鋪內的十一人，包括藏在門簾後麵的小女孩和正要出去的小九，每人都有份，不多不少，人手一個。
“邢胖子！你還是那麽小氣！”喬鬆趁機轉移眾人的注意力，不滿地叫嚷了一句，看也不看接到手裏的是何物，隨手扔入口中，胡亂地咀嚼幾下便吞咽下肚。
“每次都這麽點，都不夠大家塞牙縫的~”
食客們嘴上不饒人，吃著卻是一臉滿足。
小九打量著落在手心的東西，這是一條盤卷著的糖龍，由純淨、半透明的淺棕色糖稀構成的龍身，兩顆小小的黑芝麻點綴為龍眼，整條糖龍活靈活現，仿佛那一片片龍鱗都在輕輕律動，惹人驚歎。
“邢叔的手藝果然令人吃驚！”小九把糖龍放入口中，看似硬度極高的糖龍竟瞬間融化為糖汁，在唇舌間遊走一圈，順著咽喉流入腹內，他不由得讚道：“入口即化，甜而不膩，味道比之造型絲毫不遜色！”
小九說話間，坐在門口位置的一個披發女子雙眼微眯，捏著豆漿碗的右手輕輕一抖，一縷極細的墨綠色絲線從其指縫中竄出，眨眼間沒入小九後心！
小九毫無所覺，依然在回味糖龍的美味，披發青年看了一陣，麵無表情地收回目光，低頭喝豆漿。
“哈！還是小九識貨~”邢胖子聞言大樂，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一條縫，當下也不再跟其他人多說，拉著老餘頭往裏屋走，他要好好探討一下這“龍門天糖”在老餘小食鋪的商業前景。
掀起幹淨的門簾，邢胖子寵溺地揉了揉那小女孩的腦袋，側身望著小九，笑道：“哦對了，正虎那孩子去你家找你去了，說是還要跟你請教幾招，哎，那兔崽子沒啥天賦還沉迷於耀力，小九得空替我教訓教訓他。”
小九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這邢胖子的兒子邢正虎哪裏是去找自己討教？分明就是想借機報以前結下的仇怨，但見邢胖子貌似不知情地笑容，他隻點了點頭，算是應了下來。
既然你老子都這麽說了，那我就隻能勉為其難地替他教育教育你了……
待門簾落下，眾人壓低聲音說起話來。
“好不容易有那個資本當耀師，卻捏了半輩子的糖人，真不知道這死胖子怎麽想的！倒是得了個對光耀有興趣的兒子，可惜不是個好苗子啊……”
“人各有誌~人家樂意，咱還能說啥？”
“唔，不過耀師就是不一樣，做出來的這糖玩意兒比一般人做的好吃的多啊…”
食客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而小九則沒有多做停留，看樣子，似乎對其他人正在聊著的耀師話題沒有半點興趣，不過在大家眼裏，這是腳踏實地的表現。
沒有人注意到，小九隱晦地掃了一眼門簾縫隙，隱約可見邢胖子似有光暈透出的肥厚肚皮，眸中閃過一絲異樣……
老餘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九啊，你老家來信了，就在工錢包裏裹著呢！”
小九應了一聲，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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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老餘小食鋪門口，小九深吸口氣，方才雕刻家具的一絲倦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容貌算不上俊俏，卻是有著一股子硬朗的英氣，舉手投足，灑脫自然。
如果要問小九哪個地方最讓人難以忘記，就要算那雙不同尋常的眼睛了。
兩年前小九剛來小楓鎮的時候就引起了不小的**，甚至有人懷疑他是什麽代表著災難的異人，不過小九為人溫和，常做一些幫助鄰裏的事情，倒也漸漸開始被人接受，兩年後的今天，已經沒人再把他當做外人。
小九，不過是一個搬來小楓鎮謀生的普通外鄉人。
看了看天色，應該已經接近中午，但狹窄的街道上還沒有多少路人。
在小楓鎮這種遠離大城市的鎮子，人們的生活普遍閑散，現在隻是大多數人剛剛起床不久、該吃早餐的時段。
小九按了按塞在腰帶上的布包，發出輕微的銅幣碰撞聲，在那些進進出出的食客看來，這是苦命人剛拿到工錢時常有的習慣。
沒有理會那些人的目光，小九大步向西而去。
陽光下，他周身有零星幾個藍色光點飄忽閃爍，轉而又消失不見。
一般人看到隻會覺得是自己眼花，如果有高手在這裏必然能一眼看出，這個小木匠，竟是一名隱藏極深的瀾耀師！
……
第二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