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赤星初現

悶雷行空,滾滾而過,一波接著一波,好不煩人。哢嚓一聲,刺目的閃電終是劈將下來,豆大的雨珠嘩嘩而下,天地間掛起晶瑩的珠簾。

北地是寒冷的高地,南方卻是燥熱的大漠,冷熱氣流在瀾滄荒原相聚,在這悶熱的季節裏,經常會出現連天暴雨。閆小羅運道還算不錯,行了六七日,這是他趕上的第一遭。

閆小羅沒有雨具,苦看天空一眼,隻能埋頭前行。

息壤變化的息鼠非常靈泛,一路在前方跳躍奔竄,走走停停,搖耳擺尾,引導著閆小羅的行進方向。但此物到底是團泥巴,天生極為怕水,雨水剛剛落下幾點,它便飛也似地回頭狂奔,輕輕一躍,準確無比地貼在閆小羅胸口,又飛快地鑽進了衣衫之中。此鼠猶自覺得不保險,拱開褲頭就要往下鑽,終究被閆小羅一把揪住,捏得吱吱亂叫。

“你卻是會找地方!”

閆小羅心有餘悸,就待將此鼠一把丟開,轉念之間又覺得不妥。低頭將自身打量兩眼,想也不想,便將息鼠塞進了胳肢窩。誰料到此鼠一刻也不得安分,閆小羅頃刻間遭到報應,被它蹭弄得瘙癢無比,一跤跌倒,笑得氣都喘不過來。

“哈哈哈……不行……不行啦!”

手忙腳亂地將此鼠掏出,正欲另行處理,大雨已然滂沱。隻是轉瞬之間,便無情地打濕了一身短褂褲襪。息鼠終是被雨水淋到,吱吱慘叫兩聲,變回了泥巴一團。

閆小羅急忙取下包裹,將息壤塞進包裹之中。

轉念一想,包裹中還有些緊要物事,也不知怕不怕水。尤其是兩瓶丹丸,若是被雨水泡散了,豈非要喝西北風?

“鬼老天,你就玩命折騰吧!”

閆小羅憤憤地罵著,一把將包裹摟在懷裏,深深地蹲將下去——四野荒涼開闊,盡是碎石青草,連灌木都不曾看到一株。他隻能想出這個笨法子:用身子保護包裹。

在暴雨的淫威之下,這可不是什麽長久之計,遲早護不周全。但他還能怎麽辦呢?明知不可為而不得不為之,這就是苦命的真相。

摟脛骨,縮雙臂,胸口死死地頂住膝蓋,爭取不留下一絲空間。怎料雨水實在太大,四麵八方,無孔不入,總有一條條一道道水流從頭頂滑下,流過頸項,淌過胸腹,無情地滲透著閆小羅的軀體防線。

寒風冷雨之中,少年瑟瑟發抖地蹲在地上,蜷作一團,其形態狼狽至極。

回看他的神態,卻是半點狼狽也不見。隻是平靜地數著地麵上破開的水花,任晶瑩的雨水從額前的碎發上流淌而下,一對烏黑大眼眨也不眨。

就在此時,一道赭黃色的光輝陡然升起,化作淡淡光罩環繞在周身。這道光罩從大地中升起,在頭頂上閉合,肆虐的雨水四散飛濺,卻是一絲一滴也無法近身。

閆小羅緩出手腳,一屁股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長氣。

看見這眼熟的赭黃光芒,他已然猜到是何緣故。迅速將包裹打開,就見那黢黑的韜光石盒上下分裂,小小的縫隙中光芒四射,息鼠有氣無力地卡在石盒中間,一副搖搖欲墜之狀。

“鬼東西……”閆小羅笑罵著,將盒蓋一手扒開,“不會丟掉啊!”

息鼠得了自由,一對灰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興奮地吱叫一聲,飛快地跳出韜光盒,甫一接觸濕透的地麵,又是慘吱一聲,飛快地回到了盒中。

笨東西……閆小羅無語而坐,默默思索。

隻是過了片刻,他便想出了對策。

將打開的韜光盒取出包裹,又將包裹係上,一手拿石盒,一手提包裹,長身站起。

“走咯。”他對石盒中探頭探腦的息鼠說。

息鼠雖然是一隻笨老鼠,但它總算還記得柳還青的命令,始終麵朝著戊土靈力最濃厚的那個方向。做為閆小羅的活羅盤,此鼠無疑是非常稱職的。

克服大雨帶來的困擾,一人一鼠頂著赭黃色的靈力光罩,迎著暴雨繼續趕路。

這場暴雨壓抑了好幾天,發泄起來就沒完沒了,直到黃昏才漸漸地收住雨勢。待到天色轉暗,漫天的烏雲已是一散而開,微微陰沉的天空墨青如洗。

閆小羅收起珠子和石盒,尋到一處平緩之地,準備修煉法術。

息鼠也算曉事,隻要閆小羅停下不走,便不再調皮奔竄。它始終放不下柳還青的命令,明明停下,卻還要人立而起,麵朝著北方吱叫不停。

行了多日,閆小羅自然知道息鼠的習慣,也不去搭理它,反正它也聽不懂人話。此鼠雖然有些聒噪,卻是個不錯的消遣。在這荒無人煙的野地裏,有一隻老鼠作伴,倒也聊勝於無。

翻出兩支玉瓶,倒出一紅一綠兩顆丹丸,也不和水,直接咀嚼吞下。

衣物之中,有一隻小小的黑色布包,層疊打開,便是一塊精致的皮革,翻開皮革,裏麵卻隻有一物:一片泛黃的槐葉。

取出槐葉,輕輕地平放在一塊方石上,閆小羅靜坐片刻,抖出中指,感應靈力。

與前些日相同,任閆小羅一遍一遍地用心感受,仍是沒有顯著的效果。有些不一樣的是,他在念動法訣,勾引靈力的過程中,分明覺得身體有些燥熱,也不知是何緣故。

枯坐半宿,徒然無功。

細心收好槐葉,閆小羅找了一處略顯幹燥的碎石平地,鋪開一道氈毯,枕著包裹躺平。

大雨洗過,夜空極美。繁星點點,爭先恐後地眨著眼睛,皓月高懸,明亮得沒有一絲雜質。

正欲睡去,卻心生憂鬱。

謎樣的出身,閆村的瘟疫,大叔的離去,旅途的孤單,這些經曆早已深藏心中,偶爾也會淡淡流轉,卻不會引發太大的情緒。閆小羅憂鬱的是:什麽時候才能學會戊土搬運術?假如到了終點還沒學會,又該怎麽辦?

思忖著法術的事兒,他一時沒了睡意,數著漫天的星星,無聊地伸出手臂,引出土行指訣,中指直直地對著星空……靜靜地發呆。

“……意發於先,法顯於前……”

引出指訣,默念法訣,苦練數十日,已經成了本能。不知不覺,戊土搬運術的法訣在心中流淌而過。

“疾疾疾……”保持著一指朝天的姿勢,閆小羅囁嚅兩句,終究熬不住疲累,眼皮一合,沉沉睡去了。

手臂落下,中指劃落,指尖上漾著一絲淡淡赤光,扯出一道炫目的弧線。與此同時,星空深處,一點赤紅色的光輝閃耀數下,化作一抹流螢,從北天轉到東天,再劃到南天,轉瞬消失不見。

戊土洞天四大鎮山之一:青石台。

“陶師,弟子蕭素言,有事稟報!”

青藤交織的山壁前,立著一名俏生生的紫衣女子。身段高挑,雲寰巧結,環綾長袖,衣帶飄飄。

虯結的青藤無聲散開,青色的石壁上漾出一抹幻影,現出一名中年美婦的模樣。

“素言,星夜叩關,有要事嗎?”

見到閉關多日的陶師,蕭素言鳳目微閃,眉眼間笑意深濃,聽得問話,拱手答道:

“弟子夜觀星象,今日頗有不同。”

“有何不同?”陶師問。

蕭素言略一措辭,答道:

“時值醜初,天外忽有赤星閃爍,化為熒光,又與東天衝鬥。”

陶師蹙眉,美豔中威嚴淡淡,別有一番風致。思索片刻,她緩緩說道:

“天外之星,為天地不容,能與東天衝鬥,必非泛泛。東天乃佛門氣運所係,莫非是佛門要出事兒?”

陶師所言與蕭素言所料不差。蕭素言暗自點頭,微微地覺得欣喜。繼承神算仙子的衣缽,並將其發揚光大,是蕭素言最大的野心。

“素言,你可曾看清楚,那天外之星下於何方?”陶師問道。

蕭素言俏臉一紅,脆生生地答道:

“弟子目力不足,並未看清其去向,似是落於南方,至於其具體位置,弟子不敢妄斷。”

陶師淡淡點頭道:

“本座已知曉,你去吧。”

“弟子告退。”蕭素言襝衽拱手,飄然而去。

東海浮屠山,萬佛朝宗。青燈古刹,莊嚴佛堂之中。

啪!木塵飛濺。

枯瘦如柴的老和尚從佛像前長身站起,隨手丟下小小木槌,一言不發地轉回內堂。

佛像前的木案上,原本擺置木魚的地方,隻餘下一堆雪白的塵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