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揀到活寶

左易送溫若寧回到濟仁堂時,已經是酉時三刻。溫若寧繁忙地奔走了一個下午,許是鬥誌滿滿的緣故,她倒沒覺得身體疲乏,一到濟仁堂,就立馬打了雞血似的奔向洛雲墨的住處。

洛雲墨的房間在濟仁堂院子的深處,極為幽靜的一個地方。跨過月亮門,入目滿是蒼翠的竹。月色幽幽,竹葉青青,洛雲墨在竹中席地而坐,月白的袍子隨意鋪在地上,他墨黑柔順地發隻用一根錦帶係起,鬆鬆地垂在袍子上。

洛雲墨抱了張琴,修長的指撫過琴弦,古曲悠揚而出,低低淺淺,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落在溫若寧心底。

溫若寧立在竹林外,靜靜聽著洛雲墨撫琴,有些浮躁的心就那麽沉寂下來,唇角自然地逸出一個柔和地弧度。

“寧寧,來。”洛雲墨微笑著對溫若寧招招手,溫若寧在洛雲墨春風般的笑容中忽地失了下神,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麽可以比明月還優雅,比清泉還純淨。

溫若寧咧開嘴笑笑,自己這個準女人,倒是既不雅也不純,慘點。

溫若寧挪到洛雲墨身邊坐下,手指輕撥一下洛雲墨手邊的琴弦,道:“竹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

“將琴代語,聊表我心。”洛雲墨淡若滄雪地笑著,看向溫若寧的眸子卻亮如蒼穹中的繁星。

“雲墨,你的琴音並不悅。”溫若寧將頭枕在自己的膝蓋上,一手摘下頭上的烏木簪子,任長發泄了下來。

“琴由心生,悅與不悅,都是我一時的心境罷了。”

溫若寧聽了洛雲墨的話,淺笑撥弄了下身旁的竹子,道:“竹香淡淡,沁人心脾。”

“寧寧,可是有心事?”

“如果我求你告訴我,楚無恨究竟想做什麽,你是不是就會告訴我?”溫若寧定定地看著洛雲墨,眼中卻沒有半分的期許。

“你說呢?”洛雲墨含笑回望著溫若寧,不置可否。

“你不會,因為你是洛雲墨,”溫若寧收回目光看著前方被風吹動的竹葉,道:“所以我的心事,就不要問了。”

洛雲墨輕歎一口氣,道:“你想知道的事情,都與聞人嵐熙有關,而他,正是一段被封存的秘史。”

“秘史?”溫若寧不屑地笑笑,說:“古往今來,隻要沾上這兩個字,就都是屍骨成山的慘案。我是一個惜命的人,所以我沒興趣知道它。”

“如果有可能,不管是在什麽時候,你都不要去招惹聞人家的人,”洛雲墨抱琴起身,含笑道:“話我就說到這裏,今日你也乏了,早點歇著吧。”洛雲墨的袍子上沾了些塵土和竹葉,他卻不去撣掉,隻是徑自進去屋子,不再看溫若寧。

溫若寧幽幽地歎出一口,仰望星空,今夜的月色實在不怎麽宜人,本就如柳眉的新月,此時又被烏雲遮去了大半。

人在忙碌的時候總會難以察覺時間的流逝,溫若寧亦是如此。自從她應承下每日到瓊琚閣監工的事情後,就開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日程,生活充實到不像話。

溫若寧和左易、左思三人緊趕慢趕,終於讓瓊琚閣在半個月後如期交工。一眾工匠在鬆了口氣的同時,都極為佩服溫若寧過人的才華和見地。溫若寧對此倒是有些心虛,畢竟她是拿著二十一世紀的知識來古代糊弄勞動人民,而且因為她的要求複雜,沒少為難木工師傅。

不過,值得欣慰的是,溫若寧標準苛刻的升降式舞台,高空威亞,倒是都在能工巧匠的手中逐一實現了。

硬件方麵現在可謂是一應俱全,接下來就是軟件方麵。為了軟件,溫若寧可沒少費心思。她和左思兩個人一邊喬裝打扮跑到別的青樓去挖牆腳,一邊張貼廣告招收端茶倒水的小姑娘,隻不過因著青樓二字,廣告的收效甚微。

至於如意樓的五位堅冰,溫若寧則跟她們進行了一次深刻的長談。將心比心,溫若寧答應絕不強求她們陪客,隻要按著溫若寧給出的劇本,唱唱歌,跳跳舞便可。

堅冰們一看自己的老板這麽許諾,也就不好再一味拒絕,便勉強答應了溫若寧,先排練排練試試。

溫若寧原本打算跟堅冰們進行軟磨硬泡的持久戰,可沒想到她們那麽快就鬆了口,倒也舒了口氣。後來溫若寧總結,電視劇裏的剛烈女子都是誇張的藝術手法,其實古代婦女是一個非常非常弱勢的群體。

在濟仁堂裏住著,溫若寧難免會跟修容碰到,但溫若寧每次都是禮貌性地問聲好,便匆匆離去,根本不給修容留說話的機會。

修容每每都是欲言又止,看著這個如一縷陽光般的女子纖細的背影,輕輕歎息。

又是一個泛著瑰麗紅暈的傍晚,溫若寧第一次拒絕了左思送她回濟仁堂。她一個人閑散地走在街道上,向著濟仁堂的方向慢慢走著。

心裏不經意地想到楚無恨,溫若寧這才發現,她已經半個多月未見過他。她不知道楚無恨是否已經回到京城,是否知曉瓊琚閣開業在即。

溫若寧漫不經心地走著,一不留神,竟然實打實地撞進一個人懷中。

“哎呦。”

“唔。”

撞和被撞的兩人同時痛呼出聲,溫若寧揉揉腦袋,抬頭看向被自己撞到的人。

“啊哈哈哈哈。”溫若寧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立刻指著對方的臉哈哈大笑,好不容易裝出來的淑女氣質瞬間全無。

“你——”站在溫若寧對麵的人頭上頂著一塊塊碎了的桂花糕,臉上也沾著不少桂花糕殘渣,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溫若寧拍拍胸口,努力憋住笑,仔細打量著被她撞得一身桂花糕的男子。

做工細致考究的鵝黃錦緞袍子,銀線繡著雲翔紋,袍袖寬寬大大,衣裳看似穿了不少層,是相當講究的穿法。

頭頂玉冠束發,玉質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襯著他黑緞似的發,透著股渾然天成的華貴之氣。

男子皮膚白皙,比之溫若寧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黑曜石般的眸子忽閃忽閃地滿是委屈,而且他的眼睛大到一種讓溫若寧嫉妒得發狂的地步。俊挺的鼻梁上還粘著些桂花糕,飽滿紅潤的唇彎成一個向下的弧度,昭示著主人現在糟糕的心情。

麵對著這樣一個男子,溫若寧實在是無話可說,他可愛到讓人不忍心說一句重話,隻想幫他擦幹淨身上的點心,好言安慰。

“你多大了?”溫若寧一開口,自己都把自己嚇了一條跳,有種被附身的感覺。

“你這人,好沒水準,怎麽撞了人家還問這樣的問題?”男子癟癟嘴,微有薄怒。溫若寧頭上一群烏鴉飛過,心說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站在這兒這麽大的人,怎麽會像個孩子一樣?”溫若寧歪歪頭,看著比她幾乎高出一頭去的瓷娃娃,索性實話實說。

“不管你說什麽,總之你要陪我的桂花糕。”

又是一群烏鴉飛過,溫若寧覺得自己可能是撞到智障了,隻得賠著笑說:“小弟弟,你家在哪裏?不如姐姐送你回家?”

“女人,你腦袋是不是被驢踢到了?我看起來比你小嗎?”瓷娃娃低下頭,認真地看著溫若寧,濃密纖長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在眼下暈出陰影。

無言,溫若寧第一次對著古人啞口無言。默默地吞下一口氣,溫若寧好脾氣地開口道:“這位公子,我現在身上沒有帶銀兩,若是你不介意,可以同我回家去取來,再為你買桂花糕。”

瓷娃娃低頭想了想,隨即對溫若寧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當溫若寧以為他會說“不必了”的時候,他卻柔柔地開口道:“好的。”

溫若寧聞言咬咬牙,當先向著濟仁堂的方向走去。

“喂,你叫什麽名字?”瓷娃娃從後麵追上來,笑眯眯地問溫若寧。

“溫若寧,你呢?”溫若寧淺淺一笑,覺得自己剛才實在小氣了。

“月揚。”月揚笑著,笑得很好看,眼裏沒有任何雜質。

月揚走在身旁,溫若寧這才看到他身後背的琴囊,目光微微一動,開口問道:“聽你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從外地來的?”

“嗯,”月揚點點頭,輕聲道:“我是離家出走,偷偷溜出來的。”

溫若寧聞言先是一愣,繼而輕笑出聲,看著月揚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更是覺得他可愛。

“喏,擦擦吧。”溫若寧從懷裏拿出一方帕子遞給月揚,指指他頭上的桂花糕。

“不了,”月揚擺擺手,說:“這麽一擦,都會粘在頭發上,還是到了你家,用水擦掉好了。”

“隨你吧。”溫若寧無所謂地笑笑,將帕子收回懷中,帶著月揚快步往回走著。

溫若寧帶著月揚走了濟仁堂的後門,哪知一進門就碰到了修容。

修容看了眼溫若寧,又看看她身後唇邊帶笑地月揚,不可察覺地皺了下眉,為他們二人讓開了路。

溫若寧看著修容側身,腳下卻沒有動,隻是淡淡地開口道:“修容,幫我準備些熱水,再準備些銀兩,送到我房裏來。”

這是溫若寧多天來第一次同修容講話,可第一次講話,卻是用了這般命令的口氣。

修容的眼中有光芒一瞬而過,三人沉默了片刻後,修容垂首道:“我知道了。”

溫若寧滿意地點點頭,便帶著月揚徑自離開了。

“若若,你對那個孩子好不客氣。”月揚癟癟嘴,側頭看著溫若寧。

溫若寧聽了他對自己的稱呼,臉上掛了無數條黑線,若若,從小到大,還沒人這樣叫過她,聽起來像是弱弱。不過,溫若寧也同樣佩服月揚這份自來熟的能力,相當爐火純青。

“你眼力不差,不過這裏的事,不是你該管的。”月揚既然看出修容與溫若寧的關係,說明倒不是一個笨人。

“若若,女生的脾氣不可以這樣,會長皺紋的你知道嗎?”月揚伸出手指捏捏自己的臉,示意溫若寧長出皺紋的樣子。

溫若寧無奈地看看月揚,一臉被你打敗了的表情,對月揚道:“月揚,你,真是當世罕見的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