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雍康憲末年冬至月初三這天,早早的就下起了雪。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下的別有一番氣勢。

朱繡從轎子上下來,冷風猛的灌進胸口,她渾身一顫,右手一把裹緊了厚實的貂裘,忙忙的下轎往裏走。

彈彈帽緣上掛著的細小的雪粒,搓著手走進內室。屋裏暖融融的,朱繡的臉一下子熱起來。“好冷好冷,真是能冷死人呐!”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等化雪的時候那才叫個真冷!”搖情遞過去一條毯子給朱繡,朱繡拿起來擦擦頭發還有衣服,有小丫頭很伶俐的送過去暖手爐,朱繡抱在手裏嘻哈不已。

“這麽早就回來了?”搖情水藍色的軟緞長裙垂地,像個溫婉窈窕的富家小姐。

“本來李相是留飯的,但是怕雪堵了路,我想著還是趁早回來吧。”

朱繡是去李紹長府上送東西,順便說說給紀澤言置辦府邸的事情。如今紀澤言新人一枚炙手可熱,尚住在李相府邸始終不方便,皇帝有意給他撥款另行安置。這事情被衍妍攬了過來,所以這幾天閑下的時間都在辦這件事。

其實朱繡去李府,紀澤言的事情排第一,但是這怎麽能明說,所以衍妍拿了一大推禮品給朱繡。李紹長自然明白,特意留了紀澤言一起見朱繡。

搖情仔細照看著地中央的火爐,今兒變天,穆華宮各處都燒上了這樣的火爐。此刻內室裏沒幾個人,隔間就是皇甫衍妍的臥室,此刻太後還沒有起床,守在外麵的是搖情還有幾個值班的女官,朱繡也沒走,有一搭沒一搭跟搖情說話。

不一會隔間裏的千崖打著哈欠出來,看見朱繡,笑道:“呀,回來啦?”

朱繡點頭,“醒了?”

千崖知道她問的是衍妍,點頭。

太後皇甫衍妍醒了,女官搖情率先進去伺候更衣。之後就是宮女內侍們捧著漆盒魚貫而入,千崖最耐不得這樣的場麵,拉著朱繡躲到了別的屋子去吃早飯。

衍妍擁著被子在床上聽著佟月綸咋咋呼呼的喊“下雪了下雪啦”,然後頭就開始疼。她知道這不怪佟月綸,始終住在歡離穀裏裏的佟月綸沒有一天是離開雪的,她出來這麽久,還沒有見過一場雪,如今見到穆華落雪,自然高興到不行。

佟月綸忙忙的要起來吃早飯去踏雪。穆穆也跟著醒了,可憐巴巴的看著衍妍。衍妍被纏的無奈,都答應了。

很多年之後,在無數次突然醒來的午夜夢回,衍妍都會去回想那一天,大靖康憲末年冬至月初三的早晨,穆華宮已經披上了一層薄雪。

也許就是這一天讓一切變得不同。但是此時的皇甫衍妍還是像往常一樣的進膳,然後打賞宮人。穆華宮前麵的一大片地方,特意沒有掃雪。宮人們小心的保護著一片潔淨的雪地,供主子們不知何時的興起。

穆華宮醉漂亮的地方,莫過於斜月簾壟。其實那是巨石堆成的假山,但是規模太龐大了所以倒真成了一座山。斜月簾壟後麵就是碧雲波,所以在落雪的時候到這裏去看看,最是美不過。

碧雲波上的寒煙翠是不能去的,太冷了。寒煙翠四麵臨水,如今寒氣上來,不適合穆穆這樣的小孩子進去遊玩。

“我們去住塵館吧,那裏幹淨,還暖和。”

住塵館其實是穆華宮收藏雜物的地方。建立在偏僻的地方,有專人把守。每次各地送上來的禮品,或者一些貴重的器皿家什等大件物品,都收在這裏。這裏常年見不到一次貴主,這次衍妍等人浩浩蕩蕩來到住塵館,可苦了住塵館的宮人。戰戰兢兢上來請安,然後安排。

朱繡皺眉:“這是誰管著的?不知道生沒生火?”

早有嬤嬤上前答道:“回太後陛下,地龍還有火盆早就給備著呢,老奴這就去開門。”

衍妍搖頭,“你下去吧。不要這麽多人跟著。”說罷領著佟月綸進去住塵館。

千崖競秀隨扈,亦跟著進去了。

佟月綸進來就開始四處打量這裏的珍藏,嘖嘖稱讚。

衍妍挑眉:“你知道這是什麽?你隨便誇?”

佟月綸手裏滴溜溜轉著一個玉獸,朝她笑一下,道:“不明白,總知道很值錢。”

衍妍掃一眼寶格子,“值錢的可不在這裏。”

住塵館的嬤嬤端上來幾個紅彤彤的火盆,還有燒的滾熱的水。衍妍淨了手,之後就在住塵館裏四處走走。

小太監機靈的送過來住塵館所有藏品的名簿。衍妍看一眼,隨手放在桌子上。

佟月綸已經跑出去踏雪了,穆穆裹成了肥肥的粽子也跑出去,“阿妍,你也出來麽?”

她看一眼佟月綸,搖頭。“你小心點,不要摔倒了。”

朱繡碧織倚在窗子邊,看佟月綸跟穆穆兩個人瘋狂的打起了雪仗。競秀無聊的靠在那裏,朱繡笑道:“你很沒有精神呀,是不是昨晚上做賊去了?”

競秀雙手交疊在腦後,懶懶的靠在牆上。“日子無聊的緊啊……”

碧織看著競秀,那人已經微微閉上了雙眼,整個人看上去懶洋洋的。其實競秀是一個很漂亮的男人,再加上這人又有些飄忽不定的性子,所以在穆華宮大小宮女那裏很受關注。可是跟他相識很久的朱繡碧織卻知道競秀其實是一個特別認真而且堅忍的人。此刻見他閉目養神,倒有幾分驚豔之感。碧織伸著指頭去點競秀的額頭。還沒有挨到邊兒,競秀猛的睜開眼,碧織一愣,手指停在半空。

競秀突然摟住碧織,唇邊含笑,俯下頭,低低在碧織耳邊說著什麽。朱繡聽不見,隻是恍惚看見碧織的耳朵漸漸紅了。而碧織隻是點頭,再點頭。

之後被競秀放開的碧織拉著朱繡走了,兩個人出去轉一轉。不一會窗外突然傳來穆穆的哭聲,衍妍忙忙的從裏麵甩開眾人跑出去。

窗外穆穆正趴在衍妍的懷裏哭泣,佟月綸跟在邊上也在哄著穆穆。四周跪了一地的宮人。

千崖也來到窗前,她眼角掃向競秀,競秀聳肩,表示無奈。

千崖歎氣,目光掠過那張桌子,原本應該在那裏放著的名簿,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