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太妃

夜色越加濃鬱,馬車前那兩盞燈籠的光芒射出去老遠,越發顯得馬車孤零零的,瀲灩不由輕歎了一口氣。

臨川王聽見瀲灩的歎息聲,微睜雙眸,神色複雜的掃了一眼瀲灩,隨即又閉上了眼睛,斂去了自己心底的那聲歎息。

車輪駛過青石路麵,傳來“轆轆”的響聲,這響聲在這深夜裏傳得很遠。

“為什麽歎氣?”

臨川王清冷的聲音傳來,嚇了瀲灩一跳。她忙扭頭看臨川王的表情,卻見臨川王依舊雙目緊閉,一臉的冷肅。

馬車內沒有點燈,隻是在車壁上鑲嵌著幾顆夜明珠,光芒雖然柔和,但並不昏暗。臨川王的容貌在柔和的珠光裏顯得越發的俊美,可這柔和的珠光卻並沒有使臨川王那冷肅的表情柔和些許。

瀲灩有些被問住了,自己也不知道方才那聲歎息究竟是為了什麽,半晌才輕聲答道:“奴婢隻是為了歎氣而歎氣。”

臨川王睜開雙眸,幽深的目光定定的看著瀲灩。

瀲灩心中一緊,下意識的抿了抿嘴唇,神情中流露出一絲緊張來。

臨川王複又閉上了雙眸,可心中卻在反複思量著瀲灩那句“為了歎氣而歎氣”。

一時馬車內寂無一聲。

瀲灩見臨川王不再問話,這才放下心來,垂了頭,倚著車廂壁靜靜的坐著。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早有小太監上前掀開了車簾。臨川王下了馬車,就有王府的太監侍女上前行禮。臨川王隻是微微頷首,就邁步朝裏麵走去。

瀲灩低著頭,緊緊的跟在臨川王身後,卻在暗中打量著周遭的一切。這裏應該是王府的二門,可也卻是極為富麗,難怪人都說臨川王極為太皇太後所寵愛。

臨川王突然停住腳,扭頭對身邊的一個太監說道:“張吉,今兒晚了,不去王妃那裏了,孤就在書房歇。”

張吉忙躬身答了一個“是”。

瀲灩有些尷尬,看了看臨川王的背影,又看了看張吉,不知道自己是否該跟著去書房。

張吉瞟了一眼瀲灩,一臉正色的問道:“殿下,是老奴侍候嗎?”

臨川王恍若才想起還有瀲灩這個人,連頭也不回,淡淡的說道:“把她送到太妃娘娘那裏。”

“是”。張吉恭敬的答道,對身後的一個侍女使了一個眼色,就隨著臨川王離開了。

那侍女走到瀲灩身邊,一臉恭敬的說道:“請姑娘隨我來。”

瀲灩又看了一眼臨川王的背影——那道月白色的背影已經融入了夜色之中,忙陪笑說道:“煩勞姐姐了。”

那名侍女回以友善的一笑,就帶著瀲灩朝西走去。

穿過一道回廊,就見一座院落矗立在眼前,院落雖不甚大,可卻精巧絕倫。

那名侍女笑道:“這就是太妃娘娘的屋子了,天晚了,不便打擾太妃娘娘,如今我先帶你去見吳公公,明早再去叩見太妃娘娘。”

那侍女的態度極為友善,瀲灩也感覺到了她的善意,忙答道:“但聽姐姐安排。”

那名侍女笑了笑,就引著瀲灩朝東側的一間廂房走去,一邊走一邊低聲告訴瀲灩:“太妃娘娘的事情無論大小都是吳公公在打理,因此很該先來見吳公公。”

到了廂房門口,那名侍女輕輕叩了叩門。

過了一會兒,門慢慢的打開了,一個人手持著燭台站在門內。

那名侍女忙福身行禮:“見過吳公公。”

瀲灩來不及打量這個吳公公的樣貌,也忙跟著福身行禮。

吳安泰掃了一眼,隨即笑道:“原來是秀蓮,快別如此多禮。”

秀蓮站起身,這才說道:“吳公公,殿下命奴婢帶這位姑娘來這裏,說是留在這裏服侍太妃娘娘。現在天晚了,打擾太妃娘娘多有不便,因此帶了她先來見吳公公。”

瀲灩聞言,複又給吳安泰行了禮。

吳安泰打量了一眼瀲灩,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隨即說道:“天晚了,先安置下來,剩下的明天再說。”說完,吳安泰就扭頭吩咐了幾句。

瀲灩忙偷眼打量起吳安泰來:這吳安泰大概有五旬年紀,頭發已經花白,背有些微駝,目光沉鬱,滿臉如刀刻般的皺紋,更顯得他陰鬱冷酷。

一個小太監從裏麵走去來,對瀲灩說道:“姑娘請隨我來。”

秀蓮含笑道:“妹妹且先去安置吧。”

瀲灩又給吳安泰和秀蓮行了禮,這才隨著那個小太監來到後院,就見一溜小房。那個小太監拿出了一串鑰匙,開了其中一間的門,側身相讓:“姑娘請進。”

瀲灩半側著身子進了門,那小太監早將桌上的油燈點燃,借著燈光瀲灩打量了一眼屋子:屋子不甚大,可很是整潔,陳設也極為簡單,隻有一張床,一套桌椅,窗下擺了一張妝台而已。

那小太監說道:“姑娘先坐著,一會兒自有人送茶水鋪蓋過來。”

瀲灩忙說:“有勞公公了,公公請便。”

那小太監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果然隻一盞茶的功夫,就有兩個小太監抱著鋪蓋等物來了。這兩個小太監幫瀲灩鋪了床,又指著一包衣服告訴瀲灩道:“姑娘明早換了這套衣服去見太妃娘娘。”

瀲灩忙答應了下來,又道了謝,這才送兩個小太監離去。

桌上的燈光搖曳不定,瀲灩在桌邊坐了一會兒,這才卸了妝,外麵已經傳來四鼓的聲音。

天快亮了,瀲灩本不打算歇了,可這一天下來卻也有些疲憊,因此喝了幾口茶,也就上床眯了一會兒。

迷迷糊糊之間,外麵隱約有響動傳來,瀲灩忙坐起身。外麵的聲音更加清晰了,瀲灩拿起屋角的銅壺,倒了些水在盆裏。水已經涼了,瀲灩用涼水洗了臉,換上小太監昨晚送來的那套衣服,拉開門走了出去。

這溜房子的門都已經開了,不時有女子進進出出,這些女子的穿著都和自己差不多,隻不過是顏色略有不同。瀲灩站在門口,一時有些無措。

有個侍女見瀲灩開門,忙走了過來,含笑說道:“妹妹是新來的吧?昨晚吳公公已經派人和我說了,妹妹一會兒隨我一起去見太妃娘娘。”那侍女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我叫秀荷,妹妹叫什麽名字?”

那侍女說話極是簡斷利落,瀲灩遂留了心,不由暗中打量了她幾眼,極伶俐俊秀的樣貌,穿戴與眾人不同,舉止不俗,心知她的身份不一般,因此格外的謙恭,忙福身行禮:“見過姐姐,我叫瀲灩。”

秀荷拉起瀲灩,擺手道:“不必如此多禮。時候不早了,太妃娘娘也該起了,我們也好過去了。”

那些侍女也都收拾好了,都朝太妃的屋子走去。瀲灩隨著眾人來到太妃的寢室,到了寢室門口,秀荷低聲說道:“瀲灩妹妹,你先在這裏等一會兒,等我回明了太妃娘娘再傳你進去。”

瀲灩忙道:“請姐姐自便。”

秀荷帶著兩名侍女走了進去,其餘的侍女都在外麵候著,一時鴉雀無聲。

一炷香的功夫,有一個侍女隔著水晶簾子點了點頭,就有六名侍女端著金盆和水壺等物走了進去。

那六名侍女一進去,這邊就有小太監忙著傳膳。一時,早膳就已經擺好了。又過了許久,那六名侍女才端著盆走了出來。

又一陣水晶簾響,就見兩名侍女撩開簾子,從裏麵走出一名宮妝貴婦來。這名宮妝貴婦有三十餘年紀,容貌美麗,舉止雍容,可渾身上下卻透出一股冷傲來。

瀲灩心知這就是太妃娘娘了,忙隨著眾人行禮。

吳安泰喊了一聲“免禮”,眾人謝了恩,這才站起身來。

崔太妃的手搭在吳安泰的胳膊上,慢慢的走到桌邊。秀荷忙扶了扶椅子上的靠墊,崔太妃這才落了座。

吳安泰拿起一旁象牙鑲銀的長箸替崔太妃布菜,秀荷拿著巾帕侍立在一旁。

瀲灩垂著頭,卻能感到崔太妃的目光一直朝自己看過來,不由有些緊張,不自覺的抿了抿嘴唇。

一時,崔太妃用過了早膳,漱了口,這才擺了擺手:“你們下去用飯吧。”

眾人謝了恩,這才魚貫而出。瀲灩暗中留了意,隻有吳安泰留了下來沒有出來。

眾人退到外麵吃過了飯,又淨了手,這才回到屋裏。

崔太妃已經端坐在東首的椅子上喝茶,吳安泰躬著身子站在一旁。

眾人上前見禮,崔太妃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瀲灩的身上,凝視了半天,突然說道:“你過來讓本宮看看。”

秀荷忙推了瀲灩一把,瀲灩答了一個“是”,這才走到崔太妃身邊。

崔太妃上下打量了瀲灩一番,剛要說話。突然聽外麵小太監稟道:“啟稟太妃娘娘,王妃娘娘來了。”

崔太妃的嘴角邊掛上了一絲笑容,表情也柔和了很多,對瀲灩擺了擺手,瀲灩忙退到了一旁。

隻聽環佩聲響,臨川王妃已帶著四名侍女走了進來。待走到崔太妃麵前站定,王妃這才行禮問安道:“臣妾給太妃娘娘請安。”

崔太妃含笑道:“快快免禮。”一邊說一邊拉著王妃在自己身邊坐下。

秀荷早倒了一杯茶奉給王妃,王妃接在手中,順手放在一旁的高幾上。

崔太妃仔細端詳著王妃:“本宮昨日聽人說王妃的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可讓太醫瞧過了沒有?今日可好了些?”

王妃陪笑道:“讓太妃娘娘擔心了,不過偶爾春困,睡了一覺已覺得大好了,因此也沒傳太醫來。”

崔太妃忙道:“你這孩子怎麽能如此大意?你的身子自來就弱,萬萬大意不得。”

“太妃娘娘說的是。”王妃垂了頭撫弄著衣帶。

崔太妃的眼中閃過一抹嘲諷,卻壓低了聲音問道:“本宮見王妃懶懶的,不如找個太醫來瞧瞧,可是喜脈?”

王妃聞言,身子一震,臉色變得如紙一般蒼白,勉強說道:“太妃娘娘,臣妾不是喜脈。”

崔太妃隻是點了點頭。

王妃隻覺得心神恍惚,又勉強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

王妃一走,崔太妃似乎也有些疲累,擺手示意眾人退下。

眾人行了禮,瀲灩也要隨眾人退出來,卻被崔太妃叫住。瀲灩不由暗驚:從剛才崔太妃和臨川王妃的對話,看得出這個崔太妃不是易與之人,她叫自己留下,自己又該如何應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