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伴隨著夜的到來,月亮緩緩升起,周圍淡淡的月暈又襯得這月有了絲神秘。光冷冷地撒下,地上便印出一個孤寂的影子。

雲啟宇獨自站著未央宮的湖畔,看不出任何神情,隻是怔怔地望著遠方出神。他不想承認那個孩子對自己居然有這麽大的影響力。理智告訴自己這是危險的信號,身為帝王不允許他的心失控,這個人必需除掉。可想到他會永遠離開他,就狠不下這個心。

男人無奈地歎了口氣,認命似的搖了搖頭,轉身向地牢走去。終究還是放不下他啊!

地牢裏一如既往地陰冷,密道裏沒有傳出鞭笞的聲音。見雲啟宇走進密室,兩個影衛和李太醫忙下跪行禮:“參見皇上。”

“免禮。”雲啟宇盯著蜷在角落裏的瘦小身影,開口問道:“他怎麽樣?”

“回皇上,這孩子身子骨太弱,加上多日酷刑流血過度導致昏迷。若要痊愈恐怕得花上些時日來靜養調理。”

“那他的命算是保住咯?”

“性命是已無礙,不過………”

“不過什麽?”雲啟宇挑眉斜斜地盯著太醫。

“臣以為,還是讓他多調養幾日才好,畢竟是睿親王唯一的子嗣,即使要罰,也………”

“大膽!朕做事何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了?”

李太醫唰地一下跪在地上:“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微臣不該鬥膽揣測聖意,請皇上賜罪!”

“今日的事你權當沒發生,要是讓朕知道你泄漏了出去,小心你的項上人頭。”

“微臣不敢,微臣定當為皇上效力。”

雲啟宇這才回頭,定眼看了看角落的那個人。衣服爛成了碎條,渾身都是鞭子抽打出來的痕跡,手腕處有一圈紫黑的印,想是被吊起來太久,勒出來的痕跡,雙手緊緊地抱著雙腿,想把自己包裹起來。臉側靠在腿上。臉上因發燒泛著潮紅,睫毛微微抖動,在昏迷中都顯得那麽不安。雙唇慘白,沒有一絲血色,下唇似是被咬破了,還有一圈牙印。雲啟宇伸出手摸了摸雲寒汐的頭發,輕輕地竟帶了些憐惜的意味。

雲啟宇心中一陣抽痛,想要報複的心有了些動搖。畢竟他隻是孩子,把當年的恩恩怨怨算在一個孩子的頭上似乎太殘忍了。

雲啟宇收回手,站起身。眼中沒有了剛才的溫情,換上了滿滿的憤怒與仇恨拂袖而去。

這時,雲寒汐動了動身子,努力撐起身子,睜開沉重的眼皮,抬眼看了看,卻隻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背影。他甩了甩頭,奮力地想要分辨出那個背影——原來真的是他。不知不覺中竟然望著那個背影癡癡地笑了。

雲啟宇似是察覺到了某人的目光,回頭一瞥,又看見了那樣虛弱卻又甜蜜的笑容。

冷冷的月光撒在地牢門前,吝嗇地不把一絲光亮射進門裏的世界。雲啟宇怔怔地望著那輪月。此時這冷清的月的溫度也無法撫平他心中的狂亂。為什麽?為什麽那個孩子對我能有這麽大的影響力?

這位叱吒風雲的帝王第一次有了迷茫有了不知所措,哪怕在手刃親人時都不曾有過,卻對這樣的情緒無可奈何。

次日朝堂之上眾人依舊為如何對待迪亞駐兵歸雁關一事爭執不下。

“皇上,老臣以為這仗是打不得的啊……”

“皇上,臣以為這是個振奮軍心的好機會,為以後……”

“王大人,若是依你之言那咱滄雲根基不保!”

“李大人,若是這般膠柱鼓瑟那才危及滄雲根基!皇上,這仗非打不可啊!”

“皇上……”

“哼!全都給朕閉嘴!”雲啟宇坐在王位之上挑眉望著爭執不下的眾人:“這仗還沒開打,你們倒是先打起來了啊!哼!這就是諸位重臣給朕的計劃?真是好的很啊!”雲啟宇有些惱怒,難道滄雲帝國就養了這幫飯桶?心裏打定主意要整治一番,冷笑道:“真沒有人提的出一個像樣的計劃?”

號稱滄雲無敵將軍的蘇風道:“皇上,臣以為山海鎮地形狹長,本就易守難攻,隻需派重兵把守城門即可。”

“嗬嗬,蘇將軍說得容易,這重兵把守固然是好計策,但要是不誘敵深入,趁著山海鎮那狹長的地勢,敵軍用火攻那豈不是不戰而敗?”

滿朝文武皆知尚書大人沈棋與無敵將軍蘇風向來不對盤,如今二人又爭執起來,也不出聲阻止。惹惱了皇上自然是吃不了兜著走,而那兩位也沒有誰是善茬,觸怒了自然也是碰到了鐵板。

雲啟宇素來欣賞蘇風英勇過人。想當蘇風初年方十六,隨先皇出征,被敵軍包圍卻臨危不亂,硬生生地帶著將士殺出一條血路,救先皇於危難之中。而沈棋雖為一介書生,卻一點沒有那些子的迂腐,反而不拘小節,做事也大膽敢幹。而這兩人不知為何素來不和,見麵總是分外臉紅,卻又不似其他大臣那般勾心鬥角,隻是鬥鬥嘴皮子也無傷大雅,便也由得他們去了。

“那其他大臣可還有意見?”雲啟宇看著那幫大臣唯唯諾諾的樣子便氣不打一處來,這幫老家夥爭權奪勢誰也不讓誰,一到緊要關頭便說不起話來了,“既然如此,每人扣俸祿一月。”

“謝皇上恩典!”

“蘇風,沈棋隨朕來,其他人都回去給朕閉門思過!”

雲啟宇領著蘇風,沈棋來到書房,剛坐下便看見兩人在底下擠眉弄眼,不自然地咳了咳,兩人總算回過神規規矩矩地看著皇上。

“兩位對這戰事可還有什麽看法?”

“回皇上的話,臣剛才思忖著沈尚書的話的確有理,可是誘敵深入之後又該如何埋伏?臣昨晚回去研究了山海鎮的地勢,若要布陣,恐怕收獲頗微。沈尚書向來足智多謀,不知可有高見?”

又來了,雲啟宇心裏想著,抬眼看了看正在一旁瞪眼的沈棋。

“回皇上的話,剛才臣見皇上僅僅詢問了諸位大臣的意見,並未表露欲采納的意思,也未調兵遣將,所以臣鬥膽猜測皇上您心裏已有定奪。”而叫我和那大傻子來這裏,自然是想把這苦差事交給我們。當然,後麵這半句話沈棋沒敢說出來。

“不錯,邊疆那幫人野慣了,朕確實信不大過,你二人乃朕的左膀右臂,自然是可靠,朕封蘇風為衛國大將軍,沈棋為監軍,遣你二人帶著朕的密旨火速前往山海鎮,即日動身。你二人可有異議?”

“誒?啟稟皇上,就我二人出發?不帶上一兵一卒?”蘇風詫異道。

“帶上朕的密旨,抵達山海鎮再打開,到時你二人便知該如何做了。”雲啟宇按了按眉角,昨夜一直想著雲寒汐的事,竟一夜無眠,到現在也有些倦了。“可還有不明之處?”

“皇上,這一路必然舟車勞頓,邊關戰事連連自然也相當辛苦,而微臣卻是文人出身,這一路怕是……”能對著當今聖上討價還價的,出來沈棋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蘇風看著不怕死的同伴,不自覺的捏緊了拳頭,額上的青筋也跳了幾跳。

“行了,行了,說重點!”雲啟宇有些頭大地望著眼前的無賴尚書。

沈棋似是不覺自己有多大罪過:“非也非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一去臣要是餓瘦了便是對父母極大的不孝,可是要吃飽必然要用錢,而微臣並非貪官,僅靠著微薄的俸祿度日,但是方才皇上扣下了微臣這一月的俸祿,微臣吃不飽事小,可不孝之事微臣可萬萬做不得的啊!”

這次捏緊了拳頭,額角青筋跳動的不僅是蘇風一人了。

“難道沈家現在窮得養不起一個閑人了?要不要朕下旨請蘇大人的父親來當麵領賞呢?”當初沈棋上任之時,他父親便提起請罪,怕這他觸怒了自己,還交代了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唯獨畏懼的就是他父親。

“嗬嗬,嗬嗬……”沈棋幹笑了兩聲,有些納悶皇上是如何知道老爹是自己軟肋的,不過他也不敢開口問皇上便是:“區區小事,微臣豈敢勞煩皇上大駕。”

一旁的蘇風詭異地望著沈棋,待出了書房便出聲問道:“真是看不出來啊!原來蘇大人如此懼怕父親。”

哪知一說沈棋便炸毛,口齒不清道:“誰,誰怕啦!誰怕啦!我那是尊敬,你懂不懂?懶得和你這粗人計較。”說完便一陣風似地溜走了。留下背後尚在一臉奸笑的蘇風。

待二人走後,雲啟宇又開始批看奏折。深夜時,終於停下了筆打算歇歇,眼前卻又浮現了那個瘦小的身影,雲啟宇靠在躺椅上,閉上眼,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

是夜,雲啟宇獨自臥床輾轉難眠。

今日還未曾去瞧過他,不知他怎樣了。突然心中又泛起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自己何時對一個人如此牽腸掛肚了,更何況他還是自己恨著的人。心軟可從來都不是帝王該有的情緒。硬生生地壓製住想要去看那孩子的衝動,逼著自己入眠。

可誰知這夜無眠的卻不止一人。

陰冷得沒有一絲光的地牢密室裏,雲寒汐蜷縮在角落的幹稻草堆上。不過才一個月的光景,比起當初在睿欽王府時越發地瘦了。兩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雙唇開裂,還有一圈深深的牙印,那是在疼得受不了時緊緊咬著下唇咬破了留下的痕跡。

一雙眼在夜裏格外地亮,卻帶著痛苦的神色。盡管白日裏太醫喂了藥,燒得不那麽難受了,可滿身的傷還是火辣辣地疼。雙手手指裏被釘過鋼針,今日上了藥包紮好,卻仍然疼得鑽心。

疼痛折磨著雲寒汐的每一根神經,痛得他出了一身冷汗,更無法入眠。

倏地想起了白日裏的那抹背影,似是這痛苦中唯一的甜蜜了,不知不覺中嘴角竟也噙著淡淡的笑。

從來沒有過的熟悉的感覺在那人身上感受到了,竟還忍不住地想要親近,盡管那人是高高在上的皇上,盡管那人害死了自己所有的家人,卻依舊感到親切。雲寒汐艱難地動了動手,緊緊地貼住藏在懷裏的長命鎖,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