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圖書館的相遇

那一晚,我居然夢見他,在那無數個被噩夢驚醒的夜晚,第一次,出現了吳子航的身影,而這一次,我居然沒有再被驚醒,居然睡得那樣安穩,而我,醒來也不記得夢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很清楚的記得他那輪廓分明的五官,在我的夢裏,那樣的、慈眉善目。

書上說,因為想念,才會如夢。

我嚇得趕緊揮了揮手,似乎要打掉腦子裏奇奇怪怪的想法的樣子。

安若溪,你能清醒點兒麽。

吳子航也勉強的收回了辭退信,隻是說,下不為例。

被大赦天下的人一個一個仿佛再世為人,收斂不少。

除了,黎珊。

她每次看見我,仍是目露凶光,咬牙切齒,姚敏想去上前辯論,被我攔住,她嘟囔著嘴,

“若溪,你為什麽不要我去跟她們說是你求情才能讓她們繼續留在公司的,她不但不感激還以怨報德。”

我笑笑,這樣,隻會讓她更加覺得被羞辱罷了。

生活終於恢複平靜,隻是我開始有意無意的避免碰到吳子航。

連我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

天氣也開始慢慢放晴,我想著要是一直都能這樣下去多好。

沒事的時候我去喜歡市裏的圖書館,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我特別喜歡圖書館裏安靜的氛圍和書的繾綣香味。

這天恰逢周末,圖書館很多人,多是學生,照例找了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書,照例找了僻靜的角落坐下很快就沉靜在書的世界。

我喜歡這個俄羅斯人滄桑和敏感的文字,盡管他的作品不多,可是每一部作品都有著極其濃烈的個人化視野。

看得正入迷被人饒了興致,

“請問,我能坐這裏麽?”

一個極富磁性的男中音,客氣而禮貌,因為怕打擾了其他人而刻意壓低的聲音,

我忙著看書,頭也沒抬,

“請便。”

繼續暢遊書海。

“AndreiTarkovsky,俄羅斯劄弗洛塞鎮,是詩人阿爾謝尼伊•塔可夫斯基之子,代表作有《鏡子》,《潛行者》,《雕刻時光》,Tarkovsky基具有強烈的宗教氣質,末世與拯救,精神的迷失與文明的危機,是他貫穿一生的創作主題,你現在拿的這本《犧牲》是他有生之年最後一部作品,寫的是陷入歧途的時代,無窮擴張的物欲,人類精神世界頻臨崩潰,巨大的災難行將來臨,主人公毅然用自己的犧牲來尋求拯救,是獻給現代文明的一首挽歌……”

我愕然的終於抬起頭,對麵坐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頭發微卷,皮膚有點黑,下巴有稀疏的胡渣,滿臉微笑的看著我,似乎在等待我評價剛剛的一番話。

這個作家同樣也是導演的傳奇人物曾經風靡全球,可是現在已經鮮少有人還記得他的名字,甚至能行雲流水一般介紹他。

我注意到他手裏拿了一本書,《小學英語閱讀》,忍不住笑了笑,突然覺得不太禮貌,反而是他抱歉的說,

“真不好意思打擾了你看書,隻是我也很喜歡這個作家,每次來都能看到你,發現你每次都看他的書,覺得找到了知音,所以忍不住開口,希望你不要覺得唐突才好。

頓了頓,他看看自己手上的書,摸了摸後腦勺,笑著解釋,

“我是過來給我兒子買書的。”

這個男人禮貌的讓人不自覺的放鬆防備,於是聳了聳肩示意沒關係。

“我很好奇,你這樣一個小姑娘,怎麽會看現實意義這麽濃烈的書,現在的女孩子,大都看情情愛愛的小說。”

他儼然一個長輩的語氣,我卻並沒有不悅,

“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看過也不留下任何東西,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寫的文字更能得到啟發。”

他眼光裏毫不掩飾讚美,我卻不習慣被人這樣看著,打算繼續埋頭看書,而我也感覺他起身離開了,於是深呼一口氣。

可是很快他又折回來,站在我麵前,麵色微囧,

“我……錢包……好像被……偷了……”

我覺得好笑,這麽大個人了,說起話來還結結巴巴麵紅耳赤的,於是我二話沒說掏出自己的錢包,裏麵隻有一張一百元的大鈔,抽了出來,笑著遞給他。

他詫異的看著我,嘴角慢慢的浮現出一絲笑意,然後他接過錢說,

“小姑娘,你果然與眾不同。”

我自然知道他話裏的意思,我也不是沒想過,為什麽一個陌生人像我借錢,我可以毫不猶豫傾囊相授,這個人很可能是故意找你搭訕然後騙錢的,這個錢雖然不多可是對於平素節約的我來說也算得一筆巨而且很可能就有去無回了,正常人理都懶得搭理,所以我不正常麽?我隻是潛意識的覺得他不會是個騙子,這個手段也太拙劣太不高明而且收效甚微,而且我覺得一個愛文學,愛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人一定不能是騙子,再者,哪有這麽那麽溫文爾雅謙遜有禮的騙子,最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大男人麵紅耳赤(有點誇張)的樣子著實讓我很放得下心。

綜上所述,借的理由明顯多過不借的理由,我也沒有理由不借了。

我自己在心理麵打著這麽些小算盤也沒接他的話,他以為我後悔了,

“這個錢我一定還,你給我留個聯係方式?”

我連忙擺手,

“不用了不用了啦,小錢而已。”然後心裏狠狠的罵了自己一句虛偽。

“不行,一定要還。”他的聲調不高,卻很明顯有種毋庸置疑的魄力,我下意識的看看了周圍,還好,沒有吵到其他人。

於是我戰戰兢兢的把名片遞給他,他的笑意更深了,

“原來是盛世天明的精英呀,真是失禮。”

我陪著笑,虛偽的應著,

“過獎了,哪裏不都是打工?”

他爽朗的笑了幾聲就道別了,於是我再次貓著眼四下看了看,大家似乎被這幾聲笑給驚擾,我腆著臉做出十分抱歉的表情,然後小心翼翼的坐下。

我一坐下就後悔了,就像做了手術的病人麻醉藥效過後似的,鑽心的疼。

心疼,心疼我那張百元大鈔,那可是我一個禮拜的生活費啊,離房子的首付又遠了一小步了。

我以為隻是一百塊的事情,過去了不留痕跡,不曾想,這一個意外的插曲,卻給我生活帶來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