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再相遇

香荷回到房間的時候,慕汐湮已經睡下,臉旁似乎還有隱約的淚痕。香荷心疼的輕輕拭去慕汐湮臉跡的淚痕,幫慕汐湮掖好被子,又放下紗帳,才一個人在桌子前坐了下來,靜靜地回想著剛才梅兒出手那一幕血腥殘忍的畫麵,胃裏忍不住翻騰。

曹禦史雖是毫無武功,卻有一幫子頗有些身手的家丁。適才那幾位家丁欲出手,卻被莫愁山莊的梅蘭竹菊瞬間出手廢了武功,徒留一群強幹的軀體。香荷從小生長在潘府,從未見到過如此血淋淋的場麵,此時抿了一口茶,一想起梅兒那寒若冰的聲音,還忍不住打冷戰。

她忍不住心疼慕汐湮,原本單純無邪的慕汐湮,倘若嫁給了潘存陽,應該絕不會麵對這些血腥殘忍的場麵吧?!想著,忍不住便對從未見過麵的靳楚天更多了一份惱怒。

倘若不嫁給靳楚天。慕汐湮哪會落得獨守新房的尷尬笑名。

倘若不嫁給靳楚天。慕汐湮哪會周旋與太後和皇後之間,左右為難。

倘若不嫁給靳楚天。慕汐湮又哪裏用得著用一幅孩子的麵容,去替大靳皇室和大靳江山麵對如此血淋淋殘忍的場麵?!

可是。這一切,卻皆源於那位任性,玩世不恭的清王爺,靳楚天。

第二天,是個陽光明媚燦爛的日子。慕汐湮似乎忘記了昨夜的不快,隻是午時聽見在酒樓一樓吃飯的客人低聲討論著朝中禦史大夫今日忽然稱病免朝,又將萬貫家財全部捐獻給朝廷,自身卻告病辭官還鄉的事情時,才淡淡一笑。

香荷還有些擔憂,看著慕汐湮一身白色簡裝,又要出門的樣子,便伸手攔道:

“小姐,昨晚您睡的似乎不太安穩,香荷煮了些安神的瑪瑙薄荷湯,您多喝些再出去吧。”

慕汐湮淺淺一笑,乖巧地點了點頭,任香荷拉著她又回到樓上,模樣隻如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笑容單純而又淨澈。

梅兒站在樓梯看著慕汐湮那還有幾分蒼白的麵容,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這樣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聰慧異常,也堅定異常,又是如此的和善,讓她的心底有說不出的百般滋味,總覺得太後交如此重任給她,總是有些太過沉重。

河邊的百草已經有微微頹廢的意味,河岸那叢叢簇簇的淺白玉花,卻開的愈加旺盛了。慕汐湮望著水光粼粼的河麵,映了夕陽,一身單薄的白衣在風中翻飛,長發隨著紮成蝴蝶結樣的綢帶在風中美麗的逸動。

良久,她從袖中抽出了一支碧玉長簫,迎著撲麵而來的河風輕輕地吹起靳沐盈教她的一曲煙雨謠,身影單薄而淒涼,憂傷的在陽光裏映成了一幅畫,熠熠的在百簇白玉花中翩然。

“煙雨遙,人在紅塵飄,飄來飄去歸宿誰知道。

相思恨,歧路淚水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心事夢難了!

風悄悄,夢裏輕將柳絲繞,我在紅塵隻為把你找。

江湖情,管什麽仙魔鬼道!

千秋萬世的輪回,難忘你回眸那一笑。

夢難醒,來去人間道,生死輪回情字忘不掉。

恨難消,恩怨幾時了,白了青絲,誤了良宵,何不放聲笑!

船兒搖,又是一年花開早,一分情緣用我三生報,天地渺,都來人世走一遭。

萬水千山路迢迢,有你在我身旁,就不寂寥。”

曲落。卻是有淚水潸然。

這歌謠裏執著的人,終究不是她——她,已經被烙上靳國皇室的印跡,可還有逃避的辦法?!

失魂落魄。那個淺白如夢般飄逸的男子,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像一劑慢性毒藥,在她的心裏慢慢越蝕越深,痛的讓她扯骨連筋,就連陪她一起生活了幾年的潘存陽,竟然也在記憶裏慢慢消褪,隻留一個溫和爽朗的微笑。而這個靳之闊,卻在生命裏像是紮了根,愈長愈烈,就連那一顰一笑,都清晰的無法否認。

“姑,姑娘?!”

一個驚喜疑惑的聲音喚醒遊魂一般的慕汐湮。慕汐湮怔怔一愣,這一抬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又走到了京城熱鬧的一條街道,兩隻腳已經踏入一家店麵裝修有幾分味道的客棧。而一位肩上搭了毛巾的店小二正驚喜的叫他。

慕汐湮微微一愣,看著店小二忍不住一顫——是自己真的記憶的如此深刻嗎?!為何,這不知不覺間,竟然走進了那天酒醉後的客棧?!這店小二,不過是一麵之緣,卻因為著靳之闊,一丁一點兒都記憶的如此清楚!

慕汐湮忍不住嘴角上挑,自嘲,眼眶卻氤氳了酸澀的淚。

小二恭敬的朝慕汐湮連連彎了兩下腰,才道:

“姑娘,靳公子一直留著那間房子呢,您要喝茶還是要酒菜?!小的這就去給您備上!”

慕汐湮苦澀的一笑,想搖頭拒絕,轉身離開,卻發現自己大腦不聽使喚的點了點頭,腳步虛浮的跟著店小二上了二樓。

房間裏盛開著幹淨芬芳的山茶花,淨澈清新。一襲煙色的帳蹋在紗帳沉靜,一張圓桌,兩個圓凳,擺放的茶具雕了細細的藍花,一地百花絨毯溫馨淨雅。床榻對麵,房間右門邊,則設置了一個精致的坐榻,榻上一架古箏,古箏旁邊是文房四寶,正榻後麵的牆上細雕江山煙雨圖,溫文儒雅。

慕汐湮站在房間門口,看著空無一人,卻幹淨清亮的房間,心裏霎那間茫然。他

小二又問道:

“姑娘,小的這就派人去尋靳公子,您這會兒是坐著喝茶,還是要小的上些酒菜?!”

慕汐湮回過神來,輕輕地搖了搖頭,頭上的白色綢帶隨了柔順的長發微微逸動,她道:

“不必那麽麻煩,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就好。小二哥,靳公子時常來這裏嗎?!”

小二連連點頭,回答,

“是啊,靳公子把這間房子包了下來,但凡無事,每隔幾天就會來的。他交待過小的,隻要姑娘來了,差人去叫他便是。”

慕汐湮出神的點了點頭。揮揮手,小二忙不迭地泡茶去了。

袖裏長簫,握的手肘關節微疼。這房間,一如那天她從迷朦中醒來,未曾變了一絲一毫,就連那床榻上煙青色的紗帳,也都未沾絲毫粉塵,似極了初在街上與他相識時,他那斜睨天下的那份淡然與悠然,安靜而清冽。

纖細小手,撫上光潔的棗紅木做的小圓桌。依稀想起那天從醉酒中醒來,就是滿心憂傷和悵然的在這裏提筆寫下那封道別信。

煙雨朦朦,暮靄天邊,曾遇之闊。

這相遇。竟然這般刻骨銘心!

淨白的臉龐,滾燙的眼淚瞬間滑落,像是一顆顆心碎了的水晶,剔透玲瓏,卻悲傷憐惜。這房間裏的一切。還有小二的說辭。是在告訴她,靳之闊也是這樣的在乎她嗎?!

可是。她可以任性麽?!她的身上,烙著靳國清王妃的封號,負著靳國皇太後的重托和期望!

慕汐湮忽然間像個小孩子一樣,蹲在地上抱了雙膝,任眼淚放肆的縱橫。

流吧。哭吧。等眼淚之後。便要真正的放棄。無論刻的再深,終究是一份要擦肩而過的緣分。太後寄托了太多希望於她,而靳沐盈已經為她做的足夠,她真的,無法任性。

不知道哭了多久。感覺到微微的涼意。慕汐湮拭幹了眼淚,眼角酸疼紅腫。她從古箏旁邊信手拈了張信箋,欲提筆,卻無從下手,飽滿的墨滴啪地落在紙上,蘊染成一片。似是蘊染開的眼淚,迷朦清淺,含著幾分心碎。

靳之闊。終是暮靄天邊,那一片悠遠的回憶。再也法,坦然的說聲再見。

眼淚再次想落。慕汐湮努力的忍回。提了裙擺,打開窗子便想再次悄然離開。

身後卻忽然傳來一個清脆柔和,還帶了些許委屈的男子聲音:

“你當真,又想不辭而別嗎?!”

慕汐湮的身子一顫。不敢回頭。這聲音,溫柔的像是一記閃電認過她的心尖。眼淚,如奔湧的江水,再由無法阻攔。這聲音。輕柔。溫和。清冽。微微的賭氣,怨氣。欣喜而又失望。難過。——百味交雜,隻這一句,你當真,又想不辭而別嗎?!便撞擊的讓她腳下生根,再也移不動了身子,心髒與神魄四分五裂!

始終不敢回頭。身後的清香卻已經漸近。幾分慌張,努力的隱匿著哽咽,

“煙雨。你怎能。再一次不辭而別,讓我上天入地都無法找得到你?!”

慕汐湮張了張紅豔若櫻桃的小嘴,白皙的臉龐淚水趁機湧入了嘴裏,鹹而苦澀。她多想說,她也想找他?!可是。困住她的。是她無法擺脫的皇字啊!

吸了吸眼淚。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的男子。

好看的長眉,星眸璀璨。那一張輪廓,有幾著分風塵的疲憊,消瘦而幹淨,剛毅而柔和。依舊一身月牙白,長衫,飄渺如夢。隻是眼底,是濃的化不開的委屈和難過,看著慕汐湮臉跡的那行行淚跡時忽然便閉了眼睛,一把抱過慕汐湮緊緊的擁在懷裏,喃喃地道:

“原來。你也是想我的。是不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