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冷麵寒槍

楓葉荻花秋意瑟瑟,快馬加鞭,一路上馬蹄踩了幹脆的落葉發出悅耳的聲響。趕路卻也不忍錯過夾道的風景。

騾車停在路邊,車夫修理著斷裂的車輻,紫嫣立馬四處望著道旁層林盡染的山巒,讚歎著北方秋意的美景。

“賢弟,看!軒轅台!傳說中天子祭拜華夏祖先的地方。看到軒轅台,就是入了幽燕八鎮的地界,我們腳下已是燕山北平府!”秦瓊話音帶了興奮,鞭指一座高高孤立的山峰,半山處樹木掩映下紅牆金瓦的殿宇就是聖地軒轅台。

紫嫣用箭袖揩了把頰邊的汗,女扮男裝英姿勃勃,手指軒轅台所在的連綿起伏的山巒問:“軒轅台後的高山頂如何是白色的,是白雲嗎!”

秦瓊嗬嗬一笑道:“那是軒轅峰的積雪,那雪千年不化,夏季山頂都如嚴冬寒冷。皇宮金鑾殿藻井上的‘軒轅珠’就是從軒轅峰岩洞裏取來的夜明珠,傳說是軒轅黃帝的眼淚化成。”

驚空遏雲的嘶叫聲劃破天空,清脆綿長,一隻雪白色的大鷹在蔚藍的高空翱翔,向了軒轅峰方向飛去,一種神聖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心底。

軒轅台,皇爺爺昔日帶文武百官祭天的聖地,皇爺爺臨終囑托中提到的神秘所在,紫嫣心頭熱血翻湧,奔波一個多月輾轉從黃河岸來到燕山的鞍馬勞頓立時化作了欣慰笑容。

一路奔波逃命,在秦二哥的庇護下總算逃到北平府。

幽燕九郡地處要塞,東拒高麗,西抗突厥。雖然胡馬總有侵擾進犯,鎮守幽燕的北平王羅藝兵強馬壯也沒讓他們討得半分便宜,這些年反是安穩得很。

與眾不同的是,北平王羅藝對大隋朝廷聽調不聽宣,獨自鎮守一方,擁兵數十萬自行籌措軍糧,不受朝廷轄製。在大隋的四大擁兵一方的王侯中,北平王是朝廷最忌諱又最不敢擅動的一位。

朝廷四大王爺中,最強的當屬擁兵鎮守登州海濱的靠山王楊林,手中一杆囚龍棒,萬夫不當之勇,是老皇帝隋文帝楊堅的幼弟,手握重兵人人敬畏;越王楊素,執掌朝廷大權,同兒子楊玄感擁兵越州,貌似忠厚卻心計頗深;唐公太原侯李淵,是隋文帝楊堅的表弟,算來這些王爺同紫嫣也算沾親帶故。隻是這北平王羅藝,是前朝的降將,當年歸順大隋也是見南陳大勢已去情非得已,多少人的勸說下才答應了大隋的條件稱臣,但鎮守幽燕自立為王聽調不聽宣。

紫嫣猜想,這也是宣華夫人讓她逃到北平府的良苦用心。隻有這燕山北平府才是隋煬帝楊廣這弑父篡位的惡賊無法控製的地方,也是她藏身最安全的所在。

望著大道上空寂無人,隻有鳥鳴清幽,那斷了輻的車歪靠在樹旁也無法修好。

金甲童環跺腳抱怨:“真是天不作美,若不快快趕路,怕就耽擱了去燕山北平大營交公文。”

秦瓊仰頭望天,又對紫嫣吩咐:“賢弟放心,北平府不比其他所在,可以夜不閉戶。如今先皇駕崩,新皇登基,這北平府是朝廷鎮守北疆西拒匈奴,東抗高句麗的重鎮。北平王羅藝是個狠主兒,聽說這些時日一直在調兵遣將,防止國喪期間邊庭異族有所異動。哥哥須同金甲童環去交差,怕是不能再耽擱。天色已晚,你們且在前麵的土地廟落腳,哥哥盡快去安排朋友來此地接應你們。”

“二哥!”紫嫣惶然地一把抓住秦瓊的手腕,眼中流露驚恐擔憂。

“賢弟,不必擔憂。北平府上至王府下至江湖遍地都是哥哥的朋友,你怕得什麽?待哥哥見到張公瑾和杜差他們,就遣人套車來接你們。不慌!”

秦瓊取下一把匕首塞給紫嫣,牛皮鞘上一個“秦”字。

紫嫣搖搖頭,遲疑地問:“小弟是擔心……擔心那一百殺威棒,二哥,你去官府不是去送命嗎?”

熱淚盈盈,紫嫣抱怨地望了一眼秦瓊身後的金甲童環,都是為了不牽累這兩個循規蹈矩的官府末差,否則秦二哥遁跡江湖一走了事也不必慘遭那一百軍棍。

秦瓊笑著拍拍紫嫣的肩頭以示安慰,隻說有兩位江湖朋友張公瑾和杜差在北平王羅藝手下當差,一定會設法幫他。

就地在土地廟安置了紫嫣,為她們攏起篝火,秦瓊隨了金甲童環離去。

廟裏隻剩紫嫣和仇婆婆水瓢主仆三人,車夫也騎了騾子為秦瓊等人帶路離去。

夜色沉沉,坐在熊熊的火堆旁,幹樹枝跳躍著火星點點。

紫嫣仿佛又見到當年那個跟在她身後,緊緊抓住她衣袂稚嫩的嗓音喊著“姐姐”的小弟弟佑兒,那雙水溪水一般毫無雜質澄澈的大眼睛這些年時刻縈繞在她心頭。母親去世時,淚流滿麵拉著她和弟弟的手說:“娘隻有你們姐弟二人,你們爹爹心裏從來沒有我們母子三人,日後你們姐弟要相依為命。”

珠淚盈睫,紫嫣忍了悲戚問仇婆婆:“佑兒在北平府何處?我們如何尋他?”

仇婆婆低頭望著火堆,愣愣道:“先帝隻把楊佑的下落告知裴駙馬,老奴並不諳詳情。聽先帝說,小皇子如今生得頗像太子勇少時的模樣,才命老奴隨裴駙馬赴北平府去辨認。誰知裴駙馬才出京城就被楊廣誅殺,生是將皇太孫的秘密帶去地下,幸好婆子拚死搶來詔書。”

這事就發生在楊廣逼宮弑父前的兩天,看來一切都在預謀中。皇爺爺欲廢太子的舉動打草驚蛇讓太子楊廣得知,才痛下狠手。父子相殘,都為了名利,紫嫣一陣心悸。

“可有其他的線索?”紫嫣追問。

仇婆婆沉吟片刻道:“小皇子的右腳心似乎有顆黑痣,聽說曾被北平府南苑外一戶農家收養。”

“那我們明日就奔去那戶人家查訪?”紫嫣興奮道。

“據說三年前大旱,那家人逃荒去,有人說,那家的幾個孩子都被賣給了北平王府為仆;也有人說,那家的孩子在軍中當苦役。”

一陣慘然,紫嫣失落的看著篝火火星崩裂,偌大個北平府,可去哪裏尋找佑兒?

“郡主莫怪婆子多事,有了裴駙馬的前車之鑒,婆子才問郡主可是先皇有什麽要緊的聖諭留下?若郡主真有個閃失,婆子也要拚了老命去效忠先皇,不讓先皇地下抱憾。”說罷嗚嗚的泣不成聲。

篝火映紅紫嫣俊美的臉,遲疑片刻正欲開口,卻聽廟外一陣馬蹄聲雜遝,踏在官路上發出噗噗沉悶的聲響,眾人屏住呼吸。

“快熄火!有人來!”

又是一陣馬蹄聲響起,紫嫣心驚地躲在廟門旁破舊漏風的窗欞向外望去,生怕是楊廣派人追殺她到了北平府。

月色灑在官道上蒼茫一片如籠銀沙,兩支馬隊在大道上你追我趕奮力廝殺。

遠處是莽蒼蒼的山巒,四周是荒地蘆葦樹木,夜風肅颯卷地而過,更添了幾分徹骨的寒意。

夜幕下兩隊人皆是黑衣蒙麵,手握明晃晃的兵器在月色下寒光熠熠,仿佛是一場江湖拚殺。

當中一人令紫嫣注目,一身白色緊身軟甲箭衣,腰束亮白色束甲絲絛,白綢蒙麵,月色下周身如沐銀光,如天上的星宿下凡一般耀眼。手中一杆亮銀槍舞得上下飛轉,千萬道寒光忽如銀龍罩體,忽如中元節夜空中菊花吐蕊星星點點寒花綻放。

嫻熟的槍法,銀槍飛舞紮挑,嘶嚎聲淒厲不絕於耳,黑衣人應聲淩空騰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好厲害的功夫!

紫嫣不懂槍法,隻是年少時隨了宮中侍衛玩耍,多少學會了騎馬,花拳繡腿能比劃一招半勢。

土地廟就在大道邊,紫嫣立在廟門口看得真切,大樹濃蔭遮天擋住了她的身形,隻有幾抹夜光透過葉隙斑駁的鋪在她身上。

驍勇的白衣將在一群黑衣蒙麵人中格外出眾惹眼,**一匹瘦臉長頸膘肥體壯的銀龍馬,如天邊神駿在銀河般白茫茫一片的官道上縱橫跳躍。

猛然一聲口哨響起,被追殺的黑衣馬隊一式麻利的動作,打馬向官道另一頭逃竄。

銀龍馬上的白衣將默然無語,沉穩地抬手一個手勢揮舞,身後玄衣武士躍出半跪橫在官道上,齊刷刷仰頭彎弓搭箭,嗖嗖嗖嗖一陣羽箭如雨而下,一陣嗷嗷的人喊馬嘶聲,人仰馬翻,逃跑的黑衣馬隊立時七零八落。

紫嫣正在讚歎這隊人馬的剽悍神勇,猶如天將下凡。就見官道上嗒嗒嗒嗒馬蹄聲遠去,逃竄的隊伍中隻剩一匹快馬飛跑出弓箭所及的範圍外。

眼下兩隊人馬大有來頭,身手不凡!

紫嫣暗歎,就見白袍將伸手接過手下人遞來的一張弓,從容淡定地彎弓如滿月,搭了羽箭瞄準那逃跑遠去的黑影一張手,一箭脫手而出,嗖的一聲箭哨呼嘯著飛去,聲音停止時就傳來:“嗷唔”一聲慘叫應聲落馬。

紫嫣險些驚呼失聲,幸好掩住口,心中為這神箭法喝彩。

一切都迅忽在瞬間,紫嫣暗自驚歎道:“好俊的功夫!塞北果然都是奇人!”

白袍將手中弓箭扔給手下,一揚手身後幾名驍勇的武士健步如飛衝向那落馬的黑衣人。

綁縛回來時,手下從那黑衣人身上搜出一個細竹筒,抖出一張羊皮書。

“小王爺,果然是突厥的奸細!”手下人驚歎道。

就見一隻大鳥騰空而下,一聲嘶鳴裂破夜空,叼起那張羊皮書飛落到少年的臂上。

那是一隻灰白色羽毛的大鷹,同下午晴空中飛向軒轅峰的那隻白鷹一樣的矯捷英武。

白袍將扯下蒙麵錦帕,驍勇的白袍將竟然是位少年將軍,看麵容大不過十五歲,一張俊俏的麵頰,月華清輝籠在麵頰,肌膚如玉,五官如玉雕般玲瓏精致,垂眼時長長的睫絨微翻,眸子如寒星般璨亮。月色下一雙眼睛寶石般烏黑清亮,高傲的微抬下頜。

紫嫣驚訝時間竟然有如此精致漂亮的少年,微張了嘴癡愣愣片刻。一張臉美得令紫嫣砰然心動。她曾在宮中見過無數俊俏美男兒,都沒有馬上這白袍小將麵容俊美異常。

捏起竹筒中那張羊皮書掃了一眼,塞在懷裏,擺手示意手下綁走此人,策馬掉頭跑去,從始至終不發一言。

忽見一具被扔去道旁的屍體猛然翻身躍起,從腰間掏出一白亮的暗器向那策馬遠去的白衣美少年背影擲去。

紫嫣也不知一時哪裏來的勇氣,不假思索地大嚷一聲:“小心背後冷箭!”

就見嗖的一聲,暗器直飛迫近白衣少年的後心。

白衣少年猛然回身,柔美的目光突然如利劍一般寒涼,手中的銀槍槍頭一抖,槍頭撩起一串冰寒的銀花,反腕一挑,那暗器在槍頭一轉,飛將出去,直撲向那發暗器的黑衣人。就聽啊的一聲慘叫,那暗器直戳入黑衣人的眼睛,疼得那人在地上打滾慘叫。

紫嫣原本在驚歎白衣銀槍少年的好身手,卻被他突如其來的一招製敵看得目瞪口呆,一陣寒氣從腳底漸漸涼透心,心裏暗歎,這少年看來年紀不大,模樣生得奇美,誰想下手竟然如此狠辣!

紫嫣驚得“呀”的一聲驚叫,猛見那少年一抬手,大鷹振翅迎麵撲來,紫嫣心喊不妙,伸手捂臉,額頭被一記重創,跌倒在地。隻覺一陣潮熱,血水流下。

那匹白馬悠然地向她走來,嘚嘚嘚嘚地踏在道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紫嫣的心也被這馬蹄聲催得揪緊,她立在道旁的樹影下,他提著銀槍帶住馬韁立在官道旁。

兩人對視,目光陌生又覺得莫名的熟識。

紫嫣倨傲地仰頭罵道:“你這廝好生無禮,我好心幫你,你卻放鷹啄我!”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不知道北平府的宵禁嗎?爾等在此做甚?”話音如麵色一樣清涼,還帶了些稚氣的尾音。

紫嫣好奇地望著他那雙湛澈的眸子,如何也不能信眼前清美俊朗的少年是一冷血殺手。

血順了指縫流下,紫嫣目光含怒,仇婆婆和水瓢相互攙扶著踉蹌奔來。

“聾子嗎?我們小王爺問你話呢!”身後一黑夜人扯下蒙麵的黑布罵道。

“我們從山東來投靠親戚,路上耽擱馬車壞在路上,隻得在廟裏暫住,就遇到了官爺擒賊。不信,那斷輻的馬車就在路邊停靠。”

一看到老態龍鍾的老婆婆,馬上的少年少了些戒心。

揚揚馬鞭,一提馬韁打馬欲去,紫嫣氣惱地喝道:“沒有王法嗎?還說北平府地界安寧,夜不閉戶,原來官匪蛇鼠一窩!”

馬上少年勒馬回身,上下打量紫嫣,虛眼側頭沉吟半晌,隻微微抬抬手,身後黑衣人湧上架起紫嫣和仇婆婆三人就走。

“你們做什麽?殺人滅口嗎?還有沒有王法!”仇婆婆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