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黃河孤舟
暴雨初霽,彩霞滿天,雨洗後的黃河渡口棧橋上濕漉漉的一片。
水流湍急夾了黃沙,波濤汩汩入耳。
艄公解下係在棧橋木樁上的纜繩,吩咐艙內的主仆三人坐穩,將篷船緩緩擺離渡口。
白衣少年身披重孝,抱膝靜坐船頭,憂鬱的目光望著水麵白鷺飛舞,目光茫然。
“小主兒,才下過雨,風大,回艙裏歇息吧。”體態微胖的婆子提醒。
少年愁眉深鎖,滿腹心思,指了河麵將飛未翔的白鷺說:“仇婆婆,你看,這白鷺都同曲江上的白鷺不同,瘦小得可憐。”
“小主兒這是思鄉了。”仇婆婆歎息。
一枚石子打入水中,驚起一片白鷺撲楞翅膀飛遠,坐在艙裏的黃衫小廝踢腳笑道:“這些白鷺一定是雌的,也圖好個苗條瘦腰,和小主兒一個心思!”
小廝笑了兩聲,卻被仇婆婆怒視的目光逼得吞聲,偷眼看夕陽金暉下容貌清美的白衣少年,改口嘀咕道:“窈窕淑女,君子才好逑,哪個男子不愛窈窕美女?”
艄公聽罷一時興起,迎了漫天彩霞唱著小曲搖船趕路。
白衣少年摸摸腰間硬物,那是皇爺爺辭世前親手為她綰青絲結在髻上的木簪“啟天”,那是皇爺爺臨終前的重托,是她九死一生逃出京城要化作啼血杜鵑送達的“遺詔”。
江湖險惡,她隻得女扮男裝遮掩身份。黃河水奔流,卻令她無比悵惘,仿佛一夜間天塌地陷,從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宮廷又被貶入凡間,她又成為那幼時被爹爹遺棄孤苦無依的小女孩兒。
衣角輕輕拭淚,仇婆婆低聲在耳邊勸:“郡主還是回艙裏吧,你精通醫理,該知道這大雨剛停,船頭地潮,久坐潮地傷身。”
她是楊紫嫣,隋文帝楊堅的孫女,廢太子楊勇的女兒。宮廷劇變,先皇駕崩,她同父親的奶娘仇婆婆一起逃亡北上,身邊還有貼身的小太監水瓢。
船駛離渡口,棧橋上兩名官差揮舞著手中包裹向他們飛奔而來,齊聲吆喝著:“站住!停船!停船!”
艄公驚得停了櫓,船在江心打晃,船篷內的客人麵露惶然之色,婆子懇求艄公:“開船!快開船!”
一名官差背著油布傘氣喘籲籲跑在前麵,一路奔來扯著嗓子向河裏僅有的這條船大喊:“船家,可否捎我們一路?船錢加倍!”
艄公這才長出一口氣笑道:“原來是搭渡的。我自當是你們惹上了官非懼怕這些衙門裏的黑狗,這兩個不過是押解囚犯的解差。”
說罷一指那兩名解差身後一人。
健步快行緊隨其後的竟然還有一位披枷帶鎖的青年囚犯。
“我們哪裏是畏懼官差,實在是不想和囚犯同船渡,發配充軍的配軍,非奸即盜,若是個殺人如麻的響馬賊寇就更是可怕,晦氣晦氣!”仇婆婆連連向河裏啐著,以示反對,話音卻少了幾分張皇,但貪財的艄公卻執意將船擺回渡口。
紫嫣退回船艙,凝眸略含驚訝之色打量囚犯,囚犯高大挺拔的身軀立在兩名解差身後仰頭望著天邊彩虹,看上去二十開外的年紀,棱角分明的臉麵容微黃,但一雙大眼炯炯有神顯得與眾不同。沒有犯人的誠惶誠恐,也沒有絲毫淪為階下囚的汗顏或拘謹之色,步履悠然舉止從容。
雨收雲開,日垂西山,船迎了那日落的方向前行,一江瑟瑟如金鱗鋪滿江麵,景色宜人。
解差上船後連連作揖致謝,又忙著為囚犯卸去重枷,那囚犯就靜靜立在船頭並不肯進船艙,揉著重枷勒得酸痛的手腕眺望江景。犯人不帶枷鎖也罷,兩名解差待這囚犯如兄長般敬重,“秦二哥”“秦二哥”的不離口。若看相貌,兩名解差看似年近不惑,而這“秦二哥”看來不過是一二十歲開外的青年。
矮胖的解差十分好談,掃了一眼艙內主仆三人自我解嘲道:“討饒諸位了!這場雨把渡口的泊的船都打跑了,虧得各位通融。我們是潞州天堂縣的解差,我叫童環,他叫金甲,我們押送……”
吞回話,爽利地指了船頭的囚犯介紹:“這是秦二哥,他誤殺了人命被發配去北平燕山府充軍。”
本就心存疑慮深藏在艙內的主仆三人聽了這毫不避諱的話為之一震,小廝驚叫失聲,仿佛遇到了殺人魔頭凶險就在眼前。
“哎,我們秦二哥是好人,他是誤殺的人!他不是響馬賊寇,也不是歹人!”童環慌忙解釋,
她責怪地瞪了眼小廝,吃驚的目光略含歉疚望向船頭,那囚犯正回頭看她,對她淺淺一笑,似乎在說:“小兄弟放心,在下絕不進船艙驚擾你們。”
船繼續在黃河內前行,櫓聲汩汩。
兩名解差風趣健談,走南闖北的閱曆無數,信口說來就是趣事笑話,逗得水瓢忘記恐懼咯咯地笑了起來,孤寂的旅程平添了許多熱鬧。
談話中主仆三人得知那囚犯姓秦名瓊自叔寶,山東曆城人,是遠近聞名的俠義之士,好結交四方的朋友。他本是衙門裏抓賊的捕快,卻因為一樁無名官司誤傷人命被發配去燕山北平府充軍。
紫嫣聽罷滿是惋惜,心中的懼意消散,目光不由停在獨立船頭的秦瓊身上,迎著雨過天晴漫天的晚霞,風掠衣襟獵獵作響,而他卻如一尊雕像立在船頭,巍然不動。
好奇心令她不由多看了幾眼,殺人犯本該是麵目可憎滿臉橫肉膀大腰圓的漢子,而眼前這位罪犯卻顯得麵容清峻,舉手投足間帶了股淩雲之氣。仿佛此行渡船不是去發配充軍,而是在遊曆山川觀景。
夕陽落日彩霞滿天的天空映襯著他淡金色的麵容,勾勒出他臉部輪廓鮮明的線條,那張容顏如刀削般線條明朗的臉,堅毅中有著令人難以捉摸的深韻。劍眉亮目,五官端正,隻頦下一些未成修理雜亂的胡茬,給年輕的他平添幾分滄桑。
一襲尋常的淡藍布合衫,鑲青牙子袖口,胸前五股攢成青絲線的十字袢,腰紮杏紅色絲鸞帶,雙搭蝴蝶扣。身下大紅中衣厚底快靴,素雅卻掩不住傲人的氣質。
船逆風而行,風掠過水麵,掀起他的衣襟飛舞抖動在風中,發出“啪啪”的響聲。
閑話間,天色放暗,風掠河麵颼骨寒涼。
“二哥,快進來坐,船頭風大,冷!”金甲在喊。
在船頭的囚犯秦瓊始終未進船艙,似是有意回避,令紫嫣心生不忍。
少頃,月出東山之上,徘徊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
皓月當空,蒼茫萬裏,一葉舟縱橫波間,眼前萬頃波濤茫然。
耳畔是汩汩水聲,紫嫣心裏暗想,這一船人聚在一處身份也倒頗為有趣,有殺人重犯,有官差,有她這大隋的郡主,有宮中的太監,有民間的艄公。
胖解差童環同眾人混得熟了,信口開河講起葷素笑話,嬉笑怒罵同艄公一唱一答哄笑著。
隻是主仆三人露出厭惡的模樣,再也不搭腔。
船頭的囚犯秦瓊猛然回首,給瘦高個子解差金甲遞個眼色搖搖頭,金甲會意的大聲叉開童環嘴中那毫無遮擋的粗俗笑話,小心地選個話題問艙內一身素孝的紫嫣:“敢問這位公子的台甫?是為何人戴孝?”
“小弟李子顏,京城人氏。祖上懸壺濟世為生,也經營藥材生意。新近家門突遭巨變,祖父和家父相繼辭世。”紫嫣捏粗聲音謹慎地答。
兩位解差聞聽歎息不已,怨天尤人地說今年是流年不利,連京城裏的老皇爺都暴病而亡,更不必說白丁布衣百姓。
“幾位從京城來,可曾聽說一件怪事?”身材矮胖的解差童環神秘地問,“老皇爺一夜間暴病駕崩,突然間電閃雷鳴,暴雨大作,那傳國玉璽頃刻間化作一條金龍‘嗖’的一聲張牙舞爪地騰空上天,不見了!老皇爺寢宮內的五十多名宮娥,百八十名太監都被金龍帶上了天。”童環繪聲繪色地描述極力渲染著這樁奇聞詭異的氛圍,恰一陣夜風從河麵刮過,黑魆魆的四周,眾人打個寒戰,水瓢猛咳了幾聲。
紫嫣神色慘然,嘴唇顫動卻無言以對。
老艄公邊搖櫓邊咂著腰間葫蘆裏的燒酒搖頭道:“異常必有妖!這傳國玉璽可是經過曆朝曆代,多少皇帝抱著它駕崩,也不見這玉璽變龍升天。不足信,不足信!”
童環不服地辯駁:“如何不足信?傳國玉璽就是皇帝的印信,沒有傳國玉璽的皇帝登基就不是受命於天的‘天子’!聽說皇宮金鑾寶殿的龍椅上方藻井上懸掛了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叫‘軒轅珠’,能照出真假天子來。若是沒有玉璽的假天子坐到那龍椅上,頭頂的‘軒轅珠’就會掉下來砸死他!”
童環津津樂道地賣弄,卻見白衣少年側頭避開他的目光,似被這詭異的怪事嚇到,主仆三人對他的秘聞毫不捧場,童環促狹地低聲神秘道:“聽說太子登基,特意命人將龍椅挪開了一丈遠,就是為了避開頭頂那顆‘軒轅珠’。”
靠岸時天色已晚,船家指點眾人上岸投宿,說是方圓幾十裏隻有前麵半山上悅來客棧一家老店,生意極其興隆。
眾人謝過船家結伴去投店準備明早繼續趕路。
趕到悅來客棧不及入客房,童環就急得去點一桌酒菜充饑。
紫嫣放眼四下打量,見這客棧並不大,看似簡陋。
眾人要了一桌酒菜,金甲、童環已是狼吞虎咽狀,罵咧咧道:“總算到了地上吃頓安穩飯,我的腳下如今還如踩在船上一樣搖晃不定。”
哈哈一陣笑,店家端來一尾紅燒黃河鯉魚,燉得爛熟,香氣撲鼻;幾碗記不住名的麵食,一疊炸土豆絲。
“二哥如何不下來吃飯?”童環詫異地問。
金甲掃了一眼主仆三人吱唔道:“二哥說,端碗麵條送去客房,再要一碗酒即可。”
主仆三人對視,是他們忌憚秦瓊是個殺人犯,細心的秦二哥有所察覺,一路上知趣地盡量避開同他們接近說話,免得驚擾到他們。
紫嫣反覺有些愧疚,吩咐店小二用幹淨的碟子一樣菜分出一些送去秦瓊的客房。
“啊……啊……啊啊……”哭嚎聲時斷時續從樓上傳來,本是大吃大嚼的兩名解差都擱下杯中酒仰頭向樓上望去。
紫嫣也尋聲看向樓上,聽聲音是個婦人的哭聲,淒慘悲涼,那聲音卻底氣不足虛弱。
此刻,秦瓊也走出客房立在樓上問著店小二是何人啼哭呻吟。
“是我們掌櫃的女兒,孩子生了一天都生不下來。”
“掌櫃的,掌櫃的。”穩婆從樓上跑下一手的血大汗淋漓。
幹瘦的店掌櫃忙迎上去,穩婆氣喘籲籲道:“快去請郎中吧,怕是大人孩子再耗下去就一屍兩命了!”
店掌櫃聞聽捶胸大哭:“這渡口的野店,套騾子趕去城裏也是要天亮時分,如何使得?”
悲聲一片令金甲童環也沒了興致,在座的客商紛紛出謀劃策但也是七嘴八舌無一可用。
紫嫣招呼店家近前說:“我有一方子,你旦可去一試。隻需抓一把銅錢扔去產婦身旁地板上。這人皆愛錢,胎兒也不例外。聽到銅子聲聲,令外孫就出來了。”
掌櫃擦擦淚跺腳埋怨:“哎呀,這位公子還打趣小老兒,小老兒隻此一女招了東床入贅總是懷了根苗,如今心急如焚了。”
“信不信由你,這是秘方。試也無傷。”紫嫣仰頭自信道,濃眉亮眼給她平添幾分自信。
店掌櫃將信將疑吩咐穩婆從櫃上抓把銅錢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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