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姐弟重逢

仇婆婆的安排下,紫嫣見到了弟弟佑兒。

那是在京城西海子旁一座小木橋上。

繁茂的樹蔭幾乎遮掩了月光,但清泠泠的湖水仍在月光下搖散陣陣粼光。

小木橋上規規矩矩的坐著一個十四五歲大小的男童,清秀的麵頰,側臉望去,果然有楊家男兒的的模樣。容長的麵頰,飽滿的下頜,柔和的五官,舉止文靜。

仇婆婆指指少年,未說話已經哽咽。

少年猛然抬頭,望見仇婆婆,翻身爬起,迎過來喊著:“婆婆,婆婆,佑兒可是等到你了。”

紫嫣覺得夜風中衣不勝寒,袍襟在風中瑟瑟作響,她的手足冰涼。愣愣地望著眼前失散多年的佑兒,簡直難以置信相逢得如此倉促,她跋山涉水,從南到北,就是為了找回自己的弟弟佑兒。

“小主兒,這就是小皇孫呀!”仇婆婆顫抖著聲音,紫嫣頓時間淚如泉湧,那少年乖巧地問仇婆婆:“這就是姊姊?”

仇婆婆啼哭,頻頻點頭,佑兒幾步上來摟住了紫嫣放聲大哭,嘴裏喃喃地喊著:“姊姊。”

紫嫣也是難以自控,想到自己抑鬱早亡的母親,想到晚自己半天出生苦命失散的小弟,又想到不久前冷漠的父親楊勇被二叔害死,並且滅了她的滿門,異母兄弟無一逃生,再想到被二叔狠心砸死的皇爺爺,血海深仇,骨肉生離死別,帝王家的恩怨無情,千愁百感積聚心頭,紫嫣失聲痛哭。

姐弟二人抱得很緊,似乎天地之間隻有她們相依為命。

哭過一陣,仇婆婆在一旁勸阻她們節哀,雖然是荒野,但也不宜悲傷過度。

紫嫣拭了淚,拉住佑兒的手上下打量,佑兒坐到木橋上,脫下麻履,露出腳心那顆黑痣說:“姐姐,你看!佑兒腳心的痣!”

小姐弟坐在木橋上對視而笑,紫嫣問:“佑兒,你這些年如何為生的?是誰養了你?”

佑兒卻搖搖頭,又望望仇婆婆癟癟嘴說:“佑兒也不得而知,隱約記得在一座高山上的廟宇裏玩耍,追蝴蝶跑下了山穀,後來被一農戶收養。我的養父母都是莊稼人,鄉鄰都說我是抱養的孩子。”

楊佑說著從脖頸上拿出一枚小玉鎖,那是皇宮之物,不會有錯。從袖子中掏出四歲孩童的小衣衫,也是明黃色繡了龍。小肚兜還是無毒圖樣,鎖邊都能看出是宮中的繡品,而且已經陳舊褪色。

紫嫣撫弄著佑兒幼時的衣物,心裏百感交集,果然是佑兒。

“姐姐,爹爹在哪裏?”楊佑問,紫嫣舌頭僵硬,原來楊佑不知道爹爹已經不在人世,她該如何對楊佑講明,講出母親的委屈,父親的無情寡幸,二叔的殘忍,爺爺的慘死?

“爹爹,爹爹他,他先於祖父一步,去九泉下,伺候先皇去了!”紫嫣嗚咽道,又是一陣痛哭失聲,姐弟抱在一處。

忍了悲聲,紫嫣手中把弄著孩兒童的肚兜,忽然問:“佑兒,那收養你的農戶就瞞了你這些年?”

楊佑搖頭道:“若不是仇婆婆重金托人懸賞尋找,怕養父母還不會說出真相。是我養父的侄兒告發,我才知道這藏匿的信物,才發現自己的身世。”

仇婆婆忿忿罵:“這對農婦夫婦也著實膽大可惡!昔日先帝四處搜尋失蹤的皇孫,州府皆知,這農戶隱而不報!況且這明黃色的衣服隻是皇家能用,這對兒遭砍的賊戶!”

楊佑卻憨厚製止道:“婆婆,不好這麽辱罵佑兒的養父母,他們畢竟撫養佑兒一場。起先他們沒有子嗣,對佑兒還是體貼,隻是養母不惑之年得子後,就對佑兒呼來喝去,當牲口使喚!佑兒讀書不多,都是偷偷同小弟學來。”

聽了佑兒的訴苦,紫嫣更是淒然。想她寄人籬下在舅父家的歲月,如何也強過佑兒。

“小主兒,有話速速說,小皇孫如今還是要回到養父身邊,以免外人生疑暴露行蹤。”仇婆婆催促。

紫嫣思忖片刻說:“婆婆,不如我們帶了佑兒速速離開北平府,趕往他處,或去投靠靠山王。”

“小主兒不可!”仇婆婆極力勸阻:“小主兒,皇孫尋來不易,老奴平生的夙願就是完成先帝遺願尋回小皇孫。如今靠山王爺同楊廣這逆賊過往甚密,絲毫沒有對楊廣有貳心。楊廣弑父的事,朝野傳遍,如今北平府也議論紛紛,百姓都得知的事,靠山王焉有不知之理?這一路靠山王派人追殺小主兒,怎能保證他不助紂為虐加害小皇孫?若是靠山王不認小皇孫,又該如何?”

紫嫣沉吟,又道:“婆婆的意思,就讓佑兒弟弟留在民間?可是若被楊廣尋到,豈不更是危險?”

“可是,若是見到靠山王,郡主可有十拿九穩的信物或先皇的遺詔能證明身份,證明先皇已識破楊廣的狼子野心?若非有十成把握,老奴不許小主兒和皇孫去冒險!楊林不是尋常人物,老奴養過他,知道他的秉性。”

兩難的境地,紫嫣話鋒一轉忽然問:“佑兒,昔日失散時,你可還記得爹爹和皇爺爺的容貌?還有那廟宇,是什麽樣的廟宇?”

楊佑微怔,搖頭道:“記不起了!”

“佑兒,你先回家去,姐姐設法接你一道離開北平府。”紫嫣說。

紫嫣回到王府已是宵禁時分,虧得打點了看門的家奴,才溜回房裏。

徹夜難眠,仇婆婆提議道:“小主兒,我們還是離開北平府為妙,不過,不要去登州尋楊林,老奴心裏在跳,總覺得沒個底氣。”

紫嫣敷衍的應承,仇婆婆一心為了大隋,但她卻不能將發簪的秘密告訴她。

紫嫣想,一定去登上軒轅台看個究竟,最好帶著佑兒弟弟。謹慎行得萬年船,佑兒四歲多失散,該對軒轅台的景物有些印象。若是確認得是佑兒,她才會告訴佑兒血海深仇背後的一切。

次日,紫嫣梳洗停當準備隨小王爺上殿,小王爺正是洗漱完畢,丫鬟仆人伺候了更衣。依然一襲廣袖寬帶的小王袍,略不同於昔日的是披了一件嶄新的淡粉色披風,那粉色極淡,淡得像日光下極盛的山桃花,瑩透得淡然輕薄,更襯出小王爺麵頰上細嫩肌膚眉眼精致。

他大步地躍出門檻,迎著晨曦跳跑幾步到大殿台階下才放緩步子,沉著穩健地端拿起小王爺的派頭,隱隱透著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嚴。

紫嫣滿腹心思,在想著如何開口督促小王爺帶她去登軒轅台。

隨在王爺身後去上殿,隻走到了一半,小王爺忽然哎呦地驚叫一聲。

所有目光都齊刷刷回身望來,羅成一副無辜的樣子伸伸舌頭說:“靴子裏麵進去了東西,紮腳!”

本是個小小的疏忽,但王爺麵容露出不快,小王爺垂手立在一旁,紫嫣和羅星忙蹲身為他脫靴子倒裏麵的異物,但一無所獲。紫嫣疑惑的目光仰視羅成,羅成恭敬地垂頭,那目光躲避了父王,但卻讓紫嫣和羅星清楚的看到他一臉壞笑,就連那雙明眸裏都含了促狹的詭異神色。

羅藝沉聲喝斥一句:“留心你的皮!”大步走遠,羅成低聲罵羅星和紫嫣道:“小心爾等的皮!”

也歡快地甩手跑著跟了上去。

羅星意味深長地掃了眼紫嫣,紫嫣似乎明白了小王爺有意在捉弄她,也無可奈何地跟在後麵先去上殿,卻不免前途未卜的憂心忡忡。

北平王走在遊廊,走幾步,忽然停住步伐沉吟,羅成忙停住步子,躬身垂手立在一旁。

北平王搖搖頭暗自歎息,又走幾步,小王爺羅成等人又隨後緊跟。

紫嫣不知道王爺在思慮什麽,但看小王爺掃視她一眼,一臉的傲慢,時而仰頭看天,時而低頭看地,再不然就四處閑逛,懶散的樣子也沒了平日的規矩,全然不顧在王爺身後。

“成兒!做什麽呢?”北平王回身喝斥。

羅成一站三道彎地嘟囔說:“孩兒今日身子有些乏力,不想去書館讀書,父王就施恩放了孩兒出去走走吧。”

“放肆!越發的討打!適才上殿,就全然沒有灑脫英武之氣,哈欠連天地懶散,沒有大家子弟的樣子!都是本王寵慣得你沒有個規矩!”

羅成矯情地甩了手,身子擰得如扭麻花一般,撒嬌般跺腳道:“孩兒不想去讀書,孩兒今日不要去書館,孩兒要去外麵玩耍。”

羅藝吃驚地望了兒子,莫非兒子今日吃了熊心豹子膽?盡管他知道平日羅成在王妃麵前和府中的驕縱任性,但成兒在他麵前還是規矩守禮,不敢越雷池半步。

原本北平王思緒不在羅成身上,但如今也不由斂神為兒子的無禮調皮驚愕。

皺起濃眉,羅藝瞪視兒子喝道:“成兒,再若無禮,父王惱了!”

“不去學館,就不去!”羅成垂了頭嘟噥著嘴,腳下踢弄著地磚,執拗的樣子如個不懂事的孩子,雖然符合他的年齡,勉強看來也不算太過牽強,但這舉止完全有些不堪教化了。

“羅安!家法伺候!”羅藝終於動怒,慌得羅安在一旁拉過小王爺哄道:“小祖宗,今天是怎麽了?一天就沒踏實,出些狀況。快給王爺賠罪去書館,不然王爺怒了。”

羅成偷偷扭臉向一臉茫然的紫嫣擠擠眼,轉身揚揚頭道:“不去!”

忽然放聲大哭揉了眼睛喊:“娘~~娘您在哪裏,父王要打成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