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四天。

四天裏,她沒有說話,沒有再哭,沒有吃東西,也沒有動一動。

四天裏,她讓自己活得像一具行屍走肉。

痛苦的最高境界是麻木。

而麻木以後,再也感覺不出痛。

人生,總要容許自己放縱一回,沮喪一回,甚至自暴自棄一回,心裏頭那小心冀冀緊繃著的弦偶爾的放鬆一回,才不會活得太累,才不會讓自己有崩潰的機會。

然後,蘊蓄起重生的力量。

第五天,她睜開了眼睛,眼神裏不再隻有空洞和迷惘,臉上不再隻是蒼白的灰色。她下了床,鎮靜而沉著的穿戴整齊,坐在梳妝桌前,細細的化著妝。

她想通了一件事,那便是,她要活著。

是的,她一定要活著。

要生存,先把淚擦幹。

重生,也許並不一定是化繭成蝶,也許並不能讓生命得以絢爛,但至少,她遵從了自己對生命的渴望,完成了自己人生的一次蛻變。

她莊無暇,沒有高貴的命,沒有幸運的命,但是,她就是要這麽不屈不撓這麽執著而卑微的活著。她沒有追月的奢望,沒有摘星的野心,她也並不是倔強的要與命運抗爭到底,她很簡單,她隻是要實實在在的活著。

活著,可能痛苦比快樂要多,可能以後將永遠沒有真正的快樂,可是,隻要活著,隻要她用認真的態度活著,她都覺得沒有白活一回,她隻是要忠於自己。因為一旦死了,便什麽都毀滅了。她不能死。

沒有什麽,能夠抹煞她生存的信念。

打點好自己,她站起身,平平靜靜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門外的家丁正在無所事事的倚子柱子上犯困,好幾天了裏麵沒啥動靜,他們都習慣了,這會兒看見門從裏邊開了,不由的一愣,猛的站直了身子,警覺的盯住了她。

“我餓了,要吃飯。”她看了他們一眼,然後不理會他們目瞪口呆的表情,轉身走回屋子裏。

這幾天她像個死人一樣,幾天沒有出屋子,也幾乎沒有見到太陽,所以今天,她想先填飽肚子,然後出去走動走動。奇怪的是,蕭玉展這幾天也沒有正式的來騷擾,幾次來了也就走進來看看她,歎息幾句再離開。

她該慶幸他還沒有滅絕人性。

不用說,她現在反常的反應會立即傳到蕭玉展的耳朵裏,但是她不介意,現在一切對她來說,都沒什麽意義。

飯菜很快送來了,還是上次的青衣丫頭,無暇看了看她,她低垂著頭,有點膽怯。無暇不由笑道:“這幾天都是你來麽?真是辛苦了。”這幾天她都沒有注意過來給她送飯的是不是這個青衣丫頭,今天才正眼看著了她。說起來,上次的事,雖然沒有給自己帶來幸運,但至少,人家可是按她說的做了。

青衣丫頭有點不知所措的放下托盤,張皇的看她一眼,小聲說:“你好好吃東西吧,有什麽事,隻有活著,才有希望不是。”

希望?

無暇苦笑了下,點了點頭,“是,就算沒有希望,也要吃飯。”說完拿起筷子,用心的吃起飯來。

雖然入口的飯菜似乎沒有什麽味道,但是她知道,隻有把這個吞下去,她的身體才能恢複健壯。原來人在異常痛苦的情況下,是真的可以沒有胃覺的。

青衣丫頭看著她吃飯,微微露出了笑意,然後一轉身,便瞧見站在門口的蕭玉展,緊張中正要開口,蕭玉展一揮手,她便垂下頭,碎步跑出了屋子。

無暇餘光中早已瞥到了蕭玉展的影子,但她沒有受到影響,不動聲色的繼續吃著飯。

蕭玉展眼中微露出詫異,緩緩走至她身側,靜靜的看著她認真吃飯的樣子,慢慢的,眸中蕩出一絲溫柔,嘴角勾起欣喜的弧度。

仿佛怕打破這一刻的平靜,蕭玉展沒有開口也沒有動,直到她看似有滋有味的吃光了盤裏的全部,他吸了口氣,用輕柔的聲音問:“吃好了嗎?還要嗎?”

無暇拿手帕抹了抹嘴,淡淡搖了搖頭,站起了身。

蕭玉展一提精神,忙問:“悶了嗎?我陪你走走。”

按理說,她該拒絕的,但是奇了怪了,她竟然覺得這樣也好,有時候,認真麵對已經形成的挫敗的事實,確實是一件好事。

非常害怕發生的某件事,一旦真的發生了,心中那顆懸著的心反而會放下了,那種可以徹徹底底清清楚楚承受這件事所帶來的痛苦的心情,甚至比之前一直提心吊膽的心情要輕鬆。

她莊無暇是個明白人。

既然堅持要活著,她就要對自己好一點,掙紮,逃避,哭鬧,有個P用。

微微的點了點頭,她邁步走向門口。

蕭玉展激動地一拍折扇,喜出望外的跟了上去。

出了門,無暇抬頭望了望天,今天陽光真好,吸了口氣,覺得身體裏也似乎注入了太陽的熱量。

“無暇,你想去哪兒走走?要不要上街?咱們坐台轎子去如何?”蕭玉展興致勃勃的圍在她身側,熱情洋溢地獻著主意。心底卻暗暗得意,看吧,女人都一個樣,要想得到她的心,先得占了她的身。這女人一心隻看重貞操,以後,不怕她不服服帖帖的跟定他。

無暇的目光並沒有掠過蕭玉展的臉,但,這個男人心裏的竊喜她領悟到了,不屑地一笑,她輕輕走出院子,“我隻需要走走。”

“去哪裏?啊,咱們到花園去吧,好嗎?”蕭玉展心裏簡直樂開了花,比花園裏爭奇鬥豔的花兒還要燦爛。雖然,無暇這樣不合常理的篤變讓他有一點點不塌實,但比起那鋪天蓋地的愉悅,一點點的心慌太微不足道,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無暇略為思索了下,讚同地點點頭,“好,去花園吧。”

陽光明媚的花園裏,充滿著生機勃勃的生命氣息,各種花已經春意盎然,吐著嫩綠的葉子,有的已長出了含苞欲放的花蕾,空氣裏,自然飄蕩著清新無比的氣息。

無暇站在花叢間,水汪汪的明眸忽閃了閃,平靜而純然。

連花草都這樣珍惜這樣努力的活著,她有什麽理由去放棄。

一陣兒微風吹過,掀起了淺淺的涼意。

蕭玉展體貼的裉下外衣,輕輕披到無暇肩上,順勢,雙手握住了她雙肩。

無暇冷冷一笑,抬眸,目光疏離且犀利地盯住他。

蕭玉展沒來由的心裏抽了一下,竟有些懼怕的收回了手,幹笑了幾聲,道:“我怕你冷……清早,挺涼的。”說著,竟在她的目光下越來越氣虛。

無暇也沒再堅持,淡淡收回目光,然後飄飄移移的轉向了天空。

其實她知道,以她這卑賤的身份,即使蕭玉展對她做出了禽獸之事,她也沒有資格在他麵前驕橫持縱。

但是,她就是張揚了,又怎麽樣呢?有的男人就是賤,偏偏就吃這一套。

她平靜的醒來,不代表她可以平靜的接受他的碰觸;她選擇麵對事實,並不代表選擇接收他。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花園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

無暇眨了眨眼,沒有轉頭,餘光中已瞥到是蕭玉楠。

唉是啊,她這幾天的沉渾,恐怕不會逃得過蕭玉楠的眼線,如今神奇般的複醒,自然會引得大小姐來觀摩了。

從什麽時候起,她莊無暇成了這蕭府的重點人物了?這恐怕才是神奇的轉變吧。

蕭玉楠緩緩走過來,眼神一直在無暇身上來回流轉。

蕭玉展回頭,不太自然的輕咳了聲,淡然道:“真巧啊,楠兒,你也來逛花園。”

蕭玉楠沒有理他,隻靜靜的注視著一直沒有看她的無暇。“怎麽?做了大哥的通房丫頭,便不把我放在眼裏了?連起碼的禮數都省了?”

無暇沒有作聲,隻是收回了目光,微微斂目。現在她什麽心情都沒有,什麽都不怕。對於蕭玉楠,她的心情太複雜,複雜到沒有情緒,最好的辦法是不去理會。

“楠兒,你也知道無暇她心情不好,就莫去計較了,啊。乖。”蕭玉展從中陪著好話,一邊偷瞧著無暇的臉色。

“哼。”蕭玉楠麵色發紅,有點不可思議的望住蕭玉展。怎麽也沒有想到這莊無暇的媚力那麽大,連風流的蕭玉展都這麽遷就她。“大哥,你當真為了這丫頭要收心了?”

蕭玉展咳了咳,不悅地道:“楠兒,這種事你不必知道。”

蕭玉楠白了他一眼,再走到無暇麵前,細細地看著她,她麵無表情,看似毫無波瀾。“原來你也不過如此,這麽快,就認命了。無暇,我是該恭喜你,還是該為你歎息。”對於無暇,她也懷著更加複雜的心情,看到無暇這樣跟蕭玉展出來賞花,她一邊慶幸,慶幸這個女人可以認命,一邊又鄙視她的善變,同時,又為蕭玉郎喜歡的女人這樣就放棄而氣憤。

……她還真是個矛盾的女人。

但是無論莊無暇受到誰的青睞,在她蕭玉楠的眼裏,莊無暇永遠都隻是她撿回來的流浪女,莊無暇的身份不管如何變化,在她蕭玉楠心裏終也擺脫不掉賤民的出身。

她永遠不會對這樣出身的女人仰視。

無暇的眼神有一絲回籠,恍了恍,終於也看了一眼蕭玉楠,然後便也隻是淡淡然的避開,輕挪幾步,對著她微微福了福身,不理會她詭異的表情,從從容容的走向花園門口。

蕭玉展瞪了瞪蕭玉楠,拂袖跟上。

蕭玉楠有些愕然,瞪著無暇離去的背影幹愣住。她沒想到,無暇對她連一點的情緒都沒有,哪怕是怨氣都沒有,就那般清清淡淡的神情走掉了。

一時間,竟有些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