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傳奇之書

深圳正是夏季,無論是誰都會覺得炎熱難當。不用說,如果不是有重要事情迫在眉睫,子安是絕對不願意忍受這種苦楚的。這件事對於他心中的偉大計劃而言,至關重要。

太陽和子安並不搭調,暴露在陽光裏的他看起來狀態很糟糕。長時間呆在顯示器前的室內生活,使他的皮膚失去了青春的光彩。他蒼白得像隻吸血鬼,一曬到太陽光就煩躁不安。

“我希望這次不會又是白費力氣,長星。”他說,聲音柔和而清晰。

“特別是在開羅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帶點溫和的斥責。上次他們聽了長星線人的情報千裏迢迢跑到了埃及,結果卻一無所獲。

“不,主人,這次我有把握。阮竹是個聰明人,不會瞎搗亂。”子安身邊那個叫長星的人回答說。

“嗯。”子安低聲應了一聲,他不大相信。

路過的人如果聽到這個歐亞混血的大塊頭對男孩稱“主人”,肯定會非常吃驚的。畢竟,這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但是他們可不是普通的關係,這兩個人也絕非普通的遊客。

他們坐在東開街一個路邊咖啡館外邊,看著當地少年騎著電動自行車繞過廣場。

阮竹遲到了,陽傘所提供的可憐兮兮的一小片蔭涼根本沒法讓子安的心情好起來。但是沮喪隻是他每天的習慣罷了。在悶悶不樂下麵,還生存著一點希望的火花。這次旅行真的能有收獲嗎?他們會找到那本書嗎?他對這次旅行,寄予了太多期望。

一個服務生匆匆忙忙跑到他們桌前。

“還需要茶嗎?先生?”他一邊問一邊猛點頭。

子安歎口氣。“少給我演戲,坐下吧。”

“但是,先生,我是個服務生。”服務生本能地轉向長星,畢竟他才是大人。

子安輕輕敲了敲桌子,以吸引那個人的注意力。

“你穿著手工縫製的路夫鞋、絲製襯衫,戴著三隻金製印章戒指。你的英語帶些牛津腔,指甲光潔圓潤,看得出來最近剛剛修剪過。你不是服務生,你是我們的接頭人阮竹春。你之所以用這麽可笑的偽裝,是為了檢查我們有沒有帶武器。”

阮竹的肩膀塌了下來。“確實如此。太神奇了!”

“光憑一個破圍裙是扮不了服務生的。”子安嘲諷地說。

阮竹坐了下來,往一隻小瓷杯裏倒了些薄荷茶。

“讓我來告訴你我們的武器情況,”子安繼續說,“我沒帶武器。但是這兒的長星,我的……唔……管家,在他的肩掛式槍套裏有一支西格紹爾手槍,靴子裏插著兩把伯勞飛刀,他的袖子裏藏著一支德林加雙管手槍,手表裏有條能絞死人的細索,有三顆眩暈*藏在不同口袋裏。還有別的嗎,長星?”

“短棍,先生。”

“噢,對!他襯衫下麵還塞著一隻上好的老式滾球短棍呢。”

阮竹把杯子舉到唇邊,他的手直打顫。

“別害怕,阮竹先生,”子安微笑,“這些武器不會用在你身上的。”

但阮竹看起來並沒得到安慰。

“不,”子安繼續說,“根本用不著這些武器,長星就能以上百種毫不重樣的方法送你上西天。雖然我肯定隻要一種就夠了。”

阮竹這下徹底被嚇呆了。子安總是能在人們身上得到這種效果。一個蒼白的少年,說話方式卻充滿權威,語句和用詞完全是一副強勢的大人模樣。阮竹以前曾經聽說過這個姓氏——國際上有誰沒聽過這個姓氏呢——但是他以為他會麵對老子安,而不是這個男孩。雖然“男孩”這個詞看起來對這位蒼白的少年並不公道。還有這個巨人,長星。很顯然,他能用他的巨掌像折根小樹枝一樣折斷人的脖子。阮竹開始覺得就算給他再多錢,也不值得再和這兩個奇怪的家夥多待一分鍾了。

“現在我們來談正事,”子安說著把一個微型錄音機放在桌上,“你回複了我們的網絡廣告。”

阮竹點點頭,他開始急速地祈禱自己的信息是準確的。

“是的,先生……先生。您在找的東西……我知道它在哪兒。”

“真的?我是否應該把你的話當真?你可能會把我引進圈套裏。我的家族可不是沒有仇家的。”

長星突然抬手一揮,一把抓住了主人耳邊的一隻蚊子。

“不,不,”阮竹連連說道,他伸手去拿皮夾,“在這兒,看。”

子安研究了下這張拍立得照片。他的心立刻狂跳起來。它看起來有戲,但是這個年頭,用台電腦和掃描儀,可以偽造出任何東西。照片上有一隻手從重重陰影中伸了出來。這是一隻斑駁的綠色的手。

“嗯,”他低聲說,“解釋一下。”

“這個女人,她是個治療師,住在圖朵街附近。她替人治病,以換取米酒。她成天都是醉醺醺的。”

子安點點頭。這很有意思。酗酒。這點和他的一個研究發現相符。他站了起來,撫平他白色保羅襯衫上的皺痕。

“很好。帶路,阮竹先生。”

阮竹暗自喘了口氣,抹去了細長胡須上的汗珠。

“我隻提供信息。我們約好這樣的。我可不想有詛咒落到我頭上來。”

長星老練地掐住了線人的後頸。

“我很抱歉,阮竹先生,但是您可以做選擇的時機早就沒有了。”子安以他那特有的語調說。

長星把不斷抗議的越南人揪到了他們租來的一輛吉普車前,在街道平坦的長沙,或者當地人仍習慣稱呼的西貢,本來沒必要開這種車,但是子安就是喜歡幹些與眾不同的事兒。

擁擠的街道上,吉普車像一隻笨拙的大烏龜般緩慢前進著。讓人痛苦的緩慢速度,使得堆積在子安胸中的熱望越來越折磨人,他再也壓抑不住了!他們的苦苦尋覓終於要結束了嗎?在經過六次錯誤訊息跨越三個大陸之後,這個酒鬼治療師會是彩虹盡頭的黃金嗎?子安幾乎要輕笑出聲了。“彩虹盡頭的黃金。”開玩笑,這樣的事可不會天天發生。

電動自行車像魚群中的魚兒們一樣分向了兩邊。人群看起來永無盡頭。就連小巷裏也塞滿了人,到處是小販和討價還價的人。廚子們把魚頭丟進炒菜鍋裏,熱油滋滋作響,小淘氣鬼們在他們腳邊擠來擠去,試圖找到一些無人看守的值錢東西。其他人坐在蔭涼處,在掌上遊戲機上拚命磨他們的大拇指。

阮竹的汗已經浸透了卡其布上衣。這並不是因為空氣的潮濕,這種濕度他早就習慣了,而是因為整個可惡的狀況。他應該有點頭腦,早該想到要找這種東西的準沒有什麽好事。他在心裏暗暗發誓:如果他能夠脫身,一定改邪歸正,再也不去回應可疑的網上征求廣告,當然也再不和歐洲危險人物的兒子們打交道了。

吉普車隻能開到這裏了,小巷已經窄得再也無法通過。子安轉頭對阮竹說:“看起來我們必須步行了,阮竹先生。如果你高興就隻管逃跑,但是你就期待著肩胛骨中間的劇痛吧,致命的痛!”

阮竹偷偷瞥了眼長星。巨人的眼中是一片深藍,深到了幾近黑色。他的雙眼之中沒有絲毫仁慈。“別擔心,”阮竹小心地說,“我不會逃跑的。”

他們下了車。上千道懷疑的目光落到了他們身上,一直跟著他們走過熱氣蒸騰的小巷。一個倒黴的扒手想偷長星的錢包。男仆瞧都沒向下瞧一眼,就折斷了這人的手指。之後人們立刻為他們讓出了一片寬敞的空間。

小巷越來越窄,漸漸變成了一條有車轍的弄堂。汙水和排水管就直接散在泥地上。殘疾人和乞丐蜷縮在稻草席上。這條弄堂的多數居民根本沒有東西可以施舍給他們,當然這三人例外。

“唔,”子安問道,“她在哪兒?”

阮竹伸出手指了指一個生鏽的防火梯下麵黑暗的三角空間。

“那兒。在那下麵。她從不出來。就算要買米酒,她也會派人去買。現在,我能走了嗎?”

子安沒有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走過泥濘的弄堂,到了防火梯下的隱蔽處。他能分辨出陰暗中鬼鬼祟祟的動靜。

“長星,把我的眼鏡遞給我好嗎?”

長星從腰帶中抽出一副夜視鏡,交在了子安伸出的手掌上。調焦馬達嗡嗡地響了起來,開始適應周圍幽暗的光線。

子安將眼鏡戴在了臉上。所有事物都變成綠熒熒的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將目光轉向蠢動中的黑影。有個東西蹲在一張酒椰葉席子上,在幾乎並不存在的陽光下不安地移動著。子安仔細調好焦距,鏡片中的景象更清晰了。那個人形非常矮小,異常地小,裹在一條髒兮兮的披肩裏。一堆空酒瓶半埋在她周圍的泥濘裏。一隻手臂從披肩裏伸了出來,看起來它是綠色的,但是現在所有其他東西看起來也都是綠色的。

“夫人,”他說,“我有事找您。”

那人的頭困倦地搖晃著。

“酒,”她說,“酒,英國人。”她的聲音非常刺耳,仿佛指甲刮過黑板一樣。

子安微笑了。語言的天分,厭惡光線。準確無誤,準確無誤。

“實際上,我是愛爾蘭人。現在,可以聊聊我的事嗎?”

治療師狡猾地伸出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搖了搖,“先給酒,再談事。”

“長星?”

保鏢把手伸進了一隻口袋裏,取出半品脫上好的愛爾蘭威士忌。子安接過瓶子,有意戲弄地把它舉在黑暗之外。他剛把夜視鏡摘下來,那隻雞爪似的手就從黑暗中飛快伸出,搶走了威士忌。一隻斑駁的綠手。確認無疑!

子安強咽下了勝利的大笑。

“給我們的朋友付清酬金,長星。全部付清。記住,阮竹先生,這件事僅限於我們雙方知道。你不希望長星再來找你,是吧?”

“不,不,大人。我會守口如瓶的。”

“最好如此,不然長星會永久把它封起來。”

阮竹一接過酬金,就飛奔著跑出了小巷,他是如此欣慰自己居然還活著,以至於根本就沒顧得上去點那捆美鈔。這可不像他的作風。以往無論任何場合,他都是頭腦清醒的。酬金共有兩萬美金,對於一次隻有半小時的工作而言,這報酬真是豐厚。

子安轉回身看向治療師。

“現在,夫人,您手裏有樣我想要的東西。”

治療師伸出舌頭舔了嘴角的最後一滴酒液。

“唔,愛爾蘭人。頭疼、牙疼,我都治。”

子安又戴上了夜視鏡,蹲到了老女人的高度。

“我非常健康,夫人,除了對塵蟎有點輕微過敏,我想即使是您也對此無能為力。不!我想向您要的是您的書。”

治療師僵住了,披肩下的眼睛忽然閃出光芒。

“書?”她謹慎地說,“我不知道什麽書,我是個醫生。你想要書,就去圖書館。”

子安極其耐心地歎了口氣。“你不是醫生,你是個精靈。不管你喜歡用哪國語言來描述自己,都是精靈。我想要你的書。”

好長一陣時間,那個生物一言不發,然後她拋開了頭頂的披肩。在夜視鏡的綠色視野中,她的臉龐像隻萬聖節的麵具一樣忽然出現在子安麵前。精靈兩隻狹長的金色眼睛下麵,是彎如鉤狀的長鼻子。她的耳朵尖尖的,皮膚因為酗酒已經融化成油灰一般。

“如果你知道那本書,人類,”她緩慢地說,努力地和威士忌的麻醉功效作戰,“那麽你就知道我手上的魔力。我打個響指就能殺了你!”

子安聳聳肩。“我不這麽認為。看看你自己吧,你都快死了。米酒已經使你的感覺變得遲鈍,你的魔力已經減弱到隻能治治疣瘡了,真可憐。我來這裏是為了救你,報酬是那本書。”

“一個人類要我們的書能做什麽?”

“這就不關你的事了,你隻需要知道你的選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