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喪膽

一股冷風橫斜掃蕩,空氣中帶了幾許陰冷的涼氣,正說得吐沫星四濺的小鬼差,不僅惻然的打了個寒噤,瑟縮的將脖子向衣領裏縮了一縮。

“剛才說到哪裏了?”吃完了又大又紅的蘋果,小鬼差吧嗒吧嗒嘴,問向遙汀。

顯然遙汀此時並非一個好的傾聽者,被這麽一問,登時迷茫,麵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每日在汀蘭殿中共處,對於法天來說,遙汀就如嘴邊放著的一塊肉,看得見吃不著,還是那種被凍得挺厲害的凍肉,防範法天甚於嚴防猛火,生怕被烤炙吃掉。

那也之後,法天也是自知理虧,對於遙汀種種不能信任小心翼翼,也隻好步步退讓。

不能對遙汀使性子,法天也絕對不會委屈了自己,不可以向遙汀發火,不是還有廣大的鬼民群眾麽,惱火之如潮水,一經潰堤是長瀉萬裏,連各殿的殿王都不能幸免,日日如履薄冰。

前兩天法天途經閻羅殿外殿,本著閑來鬱悶的心情走了進去,殿外偷懶聚眾嗑著瓜子聊著八卦的鬼差,立刻就被嚇死了一個,其餘的也是抖成了隻隻落水雞。

既然少了一名鬼差,閻羅王隻得帖文招募,可是八卦傳得快,現在的魂魄精明的不行,都是巴不得的急著去投胎,沒有傻子去應那榜文。

另說轉輪王一職空缺,法天也就去的勤些,把轉輪殿內的判官弄得焦頭爛額,半數以上的鬼差因為辦事不利,已經被連續打了好多次的百十個屁股,手臂寬厚的木杖無情擊落,判官光是看,都覺得自己的屁股疼。

轉輪殿中的鬼差一個個哭爹喊娘,紛紛說要判官大筆一揮,看在他們幾多年交情的份上準許他們去入世投胎,而且一個個痛心疾首的發誓,就算做牛做馬做王八,也不願意再入各殿司職鬼差。

判官翻著白眼,看著哭了一地的鬼差,也是淚流滿麵,心中苦啊,鬼差要是都去投胎,他可怎麽辦?這年頭都不容易啊,於是窮途末路的轉輪殿判官,天天一回了自家院子,就去抱著自己養的那隻白貓嚎啕,搞得貓一見他就如見虎,毛發倒立絕塵遁去。

轉輪殿中有個鬼差專長於哭,在將判官的心肝哭碎之前,終於終於圓滿的爭取到了投胎的指定名額,而遙汀眼前的這個小鬼差,就是被誆來充數的差役,要力氣沒力氣,要能力沒能力,傳播八卦油滑懶做倒是不太輸誰。

這日早些時候,法天陪遙汀吃過午飯,便去了轉輪殿,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搭錯了線,在殿中和隻就要投胎的魂魄杠上,魂魄這世是個讀書人,不知道是不是書讀多了,不僅性子有些扭,又稍有些迂腐。

知道什麽是風口浪尖麽?那個執拗的魂魄於是親自受教,一百個鐵板招呼下去,隻有出氣沒有進氣,屁股腫了幾指高。

那鬼大概是氣急了,判官給他飛了無數眼神,他竟然還敢問法天何謂王法,法天冷冷一笑,霜顏冷若寒潭,用手指了指自己,好心解答,我就是王法,魂魄立刻昏死過去。

小鬼差來的時間很短,平日中隻是聽別的大鬼老鬼閑扯,如今真正見到法天可怕淩厲的手段,真是嚇得差點尿褲子,待得法天一走,就沒出息的跑到殿外草叢中哭了起來,足足也將有一個時辰,也是哭中的高手。

唧唧喳喳的說了一通,不知道這些話被小鬼差演繹了多少,反正據他說來,幽冥司現今是鬼鬼自危,都盼著早投胎早入世,轉眼就能活命。

終於說得口幹舌燥,小鬼差問遙汀:“蘋果還有沒?”

小鬼差身量矮瘦,即使他們隔著幾步坐著,也要稍微仰頭看著遙汀,眼神中流淌著對蘋果的熱切的期盼。

出門時候遙汀不過是隨手在果盤中拿了一個,本就不是拿著吃的,迎著小鬼差期許的表情,攤攤手道:“沒了,隻拿了一個。”

搔了搔頭,小鬼差臉上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看了看天色,發現快到飯點,又高興了起來,起身拍了拍屁股,將粘在衣服上的草葉子打下去,和遙汀告別:“我要回去吃飯吧了,對了,還沒問你呢,你是誰呀?”

這個問題問得好,相當有深度,就是有些令遙汀覺得有些棘手,說謊她不擅長,但是要說實話,她此刻實在無法出口,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他,便有些犯愁。

小鬼差站在草地上麵,而遙汀還未起身,他也就見不到遙汀麵上掙紮,自作聰明的猜測:“你是天後宮中的仙娥吧,聽說總來送吃送喝的,難怪拿著一個蘋果。”

“這你都知道?”既然小鬼差如此認為,遙汀也就順坡直下,並不拆穿。

“當然了,雖然我一個都沒見過,但仙娥都得像你這麽漂亮的,”小鬼差說的振振有詞,抬頭仰麵,鼻孔都差點翻上了天,感慨自己怎麽可以這麽有才。

遙汀比較啞然,這小鬼差看起來年紀很小,可是看待問題,已經上升到審美的高度了,真是十足的人小鬼大。

難題既然得以解決,八卦也說到淋漓盡致,又十分幸運的吃過個頭很大、味美甘甜的蘋果,雖然被嚇得哭了一個時辰,小鬼差畢竟還是個孩子,也就轉眼即忘,樂悠悠的走了。

小鬼差是走了,遙汀卻在草地上又獨坐了一會兒,心裏有點空,雙手拄在草地上麵,抬眼望著白雲蒼狗,古往今來,萬事不定。

一直在汀蘭殿中少有出門,本來就是為了躲避流言蜚語,可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流言長著翅膀,蜚語又是如風,一吹一飛之間,已是穿越千山萬水。

草地上有些濕涼,遙汀斜身站起,伸展下有些酸麻的身體,站著想了一會兒,心想既然難得獨身出來一次,索性就多走些地方。

見過遙汀的鬼差不過寥寥,一路上碰到的鬼差,都把遙汀當成了天界的仙娥,沒以為她是那個狐狸與蛇化身的女子,說話也就沒有遮攔,內容很是生猛,這一路走走聽聽,所聽到的事情,許多都是她這個主角不知道的。

有個鬼差說著自家殿中和別家殿王的事情,諸如今日殿內來了個強暴良女的罪魂,本來入十八主獄即可,隻是幽冥主一來,就說打入懲戒司中,連羅刹都來了,還有泰山王,今早被罰在殿門前麵跪著,什麽事情不太清楚,據說已經跪了約有五個時辰,真是好慘。

這樣身邊走過了幾批鬼差,又經過了無數曲徑,遙汀有些疲乏,停在一處靜謐的十字路口,四目張望,見左手邊一位殿王走來,凝目細看,才發現竟是被傳罰跪的泰山殿殿王。

前幾日遙汀與法天散步途中無意遇到泰山殿殿王,此刻泰山殿殿王正揉著腫痛的膝蓋骨向著遙汀所在的方向走來,將和遙汀擦肩而過時候抬眼望去,唬得臉都白了,連忙退上幾步,與遙汀拉開一個合適的距離。

“遙汀姑娘怎麽在這裏?”泰山殿殿王臉上笑得像哭,一雙眼睛不由自主的向遙汀前後左右張望,直到確認法天不在,這才鬆了口氣。

“原來是樂殿,我迷路了,”遙汀淺淺一笑,幾分雅致中有著幾許閑散。

這下樂殿腸子都糾結到了一處,如果不送遙汀回去,自己是死,如果送遙汀回去,不明不白的和幽冥主的女人走在一起,自己也是死,樂殿靈機一動,揮手招來遠處等著的鬼差。

將手圈在嘴旁清了清嗓子,樂殿吩咐鬼差:“遙汀姑娘迷路了,你送遙汀姑娘回去。”

鬼差一聽樂殿的吩咐,哭喪著臉不肯答話,左手殿王,右手冥王,一咬牙一狠心,一溜煙的嚇跑了。

“嗬嗬,嗬嗬,見笑了,見笑了,”樂殿恨碎一口牙齒,心中暗想,一定要把這個鬼差往死裏整治。

如此樂殿無法,隻得親自送遙汀回去,一路上靠著路徑小心走路,生怕離遙汀太近,要是一不小心被告到幽冥主那裏,他死了還好,可怎麽對得起未過門的婚妻。

深深無奈自己在幽冥司中比鬼魅還可怕的地位,遙汀打量著稍前麵走著帶路的樂殿,見他衣帶上垂著一隻鴛鴦戲水的紅地兒荷包,繡工雖然不見一流,但一針一線緊密結實,顏色鮮豔,鴛鴦比翼遊水,身上的毛羽浮翠流丹,甚是明麗可愛。

“樂殿已經成親了?”

回頭一望,見遙汀看著自己身上掛著的荷包,不好意思的笑笑:“快了,還沒呢,再有十年夢清才可以離開天界,那時才能娶她。”

“夢清?”覺得這個名字十分熟悉,遙汀仔細用心的想了一番:“是天後宮中司職的那位仙娥?”

聽說遙汀知道夢清,樂殿這才笑得真摯平常:“是啊,當年天後在人世救下即將餓死的夢清夢珂姐妹兩個,夢清說要報答天後的再生之恩,要在天後身邊侍候一千年,等她離開蝶雨宮時,我就娶她為妻。”

樂殿本來擔心一路漫漫,自己又不知道如何說話,恐怕得罪了遙汀姑娘,可一提到自己的婚妻,便是滿口無數往事娓娓道來,說了整整一路,還正於遙汀說笑之間,甫一抬眼望去,竟是已經到了汀蘭殿外殿門首,冷汗倏然落下。

殿外門首墨色門旁立著身穿墨色衣衫的法天,臉色陰暗不定的看著走近的遙汀和樂殿,淩寒的雙目不住掃過樂殿的一張苦瓜臉,眉皺的如山丘。

這種氣場之下,樂殿都覺得雙腿打顫,早上不過是因為一點小事,幽冥主便罰他跪了五個時辰,如今他和這位惹不起的遙汀姑娘說笑了一路,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活到迎娶夢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