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自此不再獨自承擔

時至中午,仍沒有等到秦朗的消息,徐搏顯得有些焦急,他坐在櫃台,捧著一本精裝版西遊記,迫使自己看下去,隻為靜心。

而就在此時,有客登門。

來人是一名健朗的老者,老者看起來有六十來歲,一襲青衫,有種出塵的味道,他的額角還很平滑,滿頭的青絲還不肯褪色,眸子還留存著光亮,隻是眉宇間和眼角有著很深的絡紋,兩腮那兩條深陷的溝壑,應該是笑渦,看來是因為長期不用,退化成溝壑了。

徐搏放下了書籍,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那名老者,徐搏自恃識人無數,常人看上幾眼,他便能大致判斷出對方是善是惡,然而那老者卻是一副冷漠神色,使得徐搏很難斷定對方的心是慈祥的還是凶惡的,也很難推測對方有什麽歡樂悲傷,總的來說,老者給徐搏的第一印象就是深不可測。

而讓徐搏感到深不可測的老者,自然便是當今天子身邊最受寵的太監總管,申淵。

就在徐搏仔細打量申淵的同時,申淵也同樣仔細的看著徐搏。

那雙眉眼是那麽的熟悉,那炯亮的眼神與當年的小四如出一轍,還有那厚重的嘴唇,除了臉上沒有酒窩,其他的完全跟當年的小四是一摸一樣啊。

申淵在心中慨歎,雖然臉上一副古波不驚的樣子,但是心中卻已經翻江倒海般不能平靜,小四正是徐搏的父皇的小名,由於徐搏的父皇在一眾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所以那時的申淵總是親昵的稱呼徐搏的父皇為小四。

“老先生,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徐搏見到申淵站在原地不動彈,於是走出櫃台親自迎上前去,麵帶微笑的誠摯問道。

看到徐搏的微笑,申淵仿佛又看到了小四幼時那單純快樂的笑容,那副無喜無悲的麵龐竟浮現出了老懷安慰般的慈祥釋然微笑,看到老者的笑臉,徐搏沒來由的生出了一股熟悉的親切感,好似眼前之人就是自己失散已久的親人一般,可是徐搏肯定他與這名老者是第一次見麵,忽而徐搏似是想到了什麽,他不可思議的望著老者,嘴唇微啟,想要說出自己的臆測,但是那老者卻先他一步,開口了。

“你就是徐搏吧,跟當年的小四長得可真像,我是小四的王叔,你可以叫我爺爺。”申淵滿麵笑意,慈祥的說道。

雖然已經隱隱猜到對方的身份,可是聽到對方親口說出,徐搏還是感到十分震驚,他呆在了原地。

僅僅過了片刻,徐搏便恢複過來,他一臉激動的拉住了申淵那略顯粗糙的右手,開心的對著正在收拾書架的小暖喊道:“小暖快過來,我爺爺來了,他是我親爺爺,我唯一的親人!”

一聲爺爺從徐搏嘴中吐出,使得申淵猛的一怔,而後任由徐搏拉著自己向裏屋走去,伸出空閑的左手,偷偷的抹了一把略顯濕潤的眼角,已經幾十年沒有這種感覺了啊,不過這種感覺真好,真好。

幾十年來都帶著一副麵具生活的申淵,方才還熟練的用計謀說服那岐,淡漠的殺死廖偉的申淵,此刻終於展露了真性情,他是真開心,雖然小四不在了,但是他的兒子還在,望著徐搏那堅挺的脊梁,申淵好似看到了當年的小四。

從早上開始,徐搏和小暖都沉浸在宋憲給他們帶來的不安中,小暖的不安是因為宋憲的劫持給他留下了陰影,而徐搏則是因為自己殺死宋憲和宋憲識破自己身份之事煩心,此刻見到申淵到來,徐搏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了。

在漠城的時候,秦伯就告訴過徐搏一個驚天隱秘,在多年前,大明未攻打秦國之前,秦國有一皇族請命潛入大明收集情報,當時的先皇還不願意,但是那位皇族王叔比先皇更加執拗,竟是不顧先皇反對獨自前往,隻是好景不長,秦國徹底被大明所滅,那位王叔也徹底沒了消息,直到徐搏進入南京通過秦朗才了解到,原來這位王叔隱秘在宮中,一直為複仇做準備,並且暗中與秦朗聯係過,但是為了這位王叔身份的絕對隱秘,秦朗與他也並沒有見過麵,兩人隻不過是以一種特殊的方式經常暗中聯絡罷了。

此刻這位王叔終於出現在了徐搏麵前,徐搏怎能不高興,於是他拉著自己唯一的親人激動的給小暖介紹起來,小暖也被徐搏的高興所感染,漸漸變得開心起來,三人聊了一會,小暖提議為兩人煮壺茶,徐搏應允了,小暖離去之後,徐搏和申淵這對爺孫倆,毫無顧忌的坐在了內屋的門檻之上,聊了起來。

“那宋憲真是你殺死的?”申淵笑著問道,眼中充滿了對後輩的讚賞。

“說實話,他不是我殺死的,我先用我師父畫的保命神符跟他鬥,哪知逼得宋憲突破天境了,可是他雖然化解了神符,但是最後卻被天境天劫劈死了,死的確實有點冤。”徐搏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道。

“哈哈哈...”申淵聽此朗聲大笑,而後邊笑邊說,“那死的確實夠冤枉的。”

申淵笑聲止住,過了良久,這爺孫倆竟是無話可說,申淵略一沉吟,而後問道:“你這些年過的可好?”申淵剛問出這話便有些後悔了,因為他猛然想到,一個亡國的太子,無依無靠流連塵世,這種生活怎麽可能會好。

徐搏聽了申淵的話,猛然一怔,而後眼神變得有些暗淡,他低下了頭顱,話語沉緩而壓抑:“爺爺,如果是別人這麽問我,我肯定會敷衍說,過的還不錯,但是對您我不會,請允許我這個孫子,對您這個唯一的親人,唯一的長輩,訴訴苦吧。”

徐搏的話讓深淵的麵色變得有些淒苦,徐搏繼續訴說著,而申淵則靜靜的傾聽著。

“自從秦國被滅,我帶著妹妹一路逃亡,要過飯挖過野菜啃過樹皮,而我甚至吃過死人.肉,或許在正人君子眼中,我這種做法足以遭天誅了,可是我並不是因為想吃才吃的,那時的我必須要活著,因為我死了妹妹就也會死,我不能讓妹妹死,於是我便把找來的食物都給妹妹吃,而我則騙她說我已經吃過了,是啊,我確實吃過了,我吃的是讓令我一輩子都難以忘懷都心悸的人.肉。”

徐搏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著,申淵摟住徐搏的肩膀,眼角微濕,口中喃喃著:“好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

“可是我終究沒有保住妹妹的性命,在那漠北冰原,我永遠忘不了妹妹那無助的神色,那時的我太孱弱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妹妹,看著妹妹...”那三個字終究沒有吐出口,雖然已經猜到了妹妹死因,但是徐搏還是不願接受這個現實,因為他寧願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

此刻的徐搏就像一個受了傷的小孩躲在申淵,這個自己的長輩懷中低聲的啜泣著,奈何自己的眼淚早已流幹,所以在申淵眼中徐搏隻是在幹嚎。

但是頃刻間,申淵便明白了徐搏為何幹嚎而不索性放聲大哭,那是因為對方早已經流幹了眼淚,此時此刻的申淵想到了很多,他想到了小四幼時自己帶著他出外遊玩,將其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隻為觀看那熱鬧的雜耍,幼時的小四充滿了歡樂,可是到了小四的兒子之時呢,這個可憐的孩子所經曆除了悲苦還是悲苦,慘絕人寰的悲苦,想至此,申淵不由的老淚縱橫,他仰天悲號:“狗日的老天,有什麽就衝我來,讓孩子遭罪算什麽本事!”

而在廚房的小暖早就泡好了茶,但是他不忍打攪這爺孫倆說話,所以便靜靜的聽著徐搏訴說往事,此時聽到徐搏那比自己還要悲慘的過往,也是不由的捂住了嘴,臉上鋪滿了淚水。

“孩子,不怕,以後有爺爺我在,沒有人能欺負你。”申淵目露厲色,堅定道,此刻從他身上散發出了一股可怕的威壓。

徐搏感受到申淵身上的氣息,直起身來驚異的問道:“爺爺,難道您也是修士。”

“是啊,我在幾十年前就已經邁入天境的大門了。”申淵慈善的笑道。

徐搏聽此震驚不已,而後顯得很是激動,他沒想到自己的爺爺竟是一名大神通者,這樣的話,以後的複仇將會更添一層保障。

“孩子,宋憲的事情我已經幫你處理好了,你的身份不會暴露,你就安心的在這南京呆著吧,這樣的話,爺爺我有空的時候還可以來看看你。”申淵站起身來,對徐搏笑道。

“你現在就要走了嗎?爺爺。”徐搏問道。

“恩,我也要回去向那狗皇帝複命了。”申淵話至此處,突然附到徐搏耳畔,輕聲說了幾句,徐搏聽此眸光一亮,而後嘴角露出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冷笑。

“好了,孩子,我走了,你可要照顧好自己啊。”

“我會的,爺爺。”

徐搏望著申淵微駝但卻依舊寬闊的肩膀,忽而覺得自己肩上的重擔輕了許多,徐搏明白,有了親人的陪伴,自此自己將不再獨自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