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驚天身世

那是一片平整的山穀,四麵皆有屏障,山穀中共有六個人,四人坐在一塊巨石上,穿著玄色的大袍子,背對著這邊,正在喝茶。離巨石約莫數十米遠的地方,支著一尊大鼎,鼎裏盛著滾滾的沸水,鼎下燒著金光閃閃的植物,龍丘明認得那是海龍葵,能在水中點燃,曆來是海火的燃料。

海龍葵劈裏啪啦的燒著,兩隻巨型的火鼠往來穿梭,背上載著高高的海龍葵,往火裏填充燃料。

火鼠很少在世間出沒,傳聞它們是火神的使者,在哪裏現身,哪裏便會燒起大火,火勢滔天,難以撲滅,非要把所有東西都燒成灰燼才能熄止。龍丘明在某些雜書裏看過,這火鼠性子最喜歡火,遇見哪裏著火,便會屁顛屁顛的去加柴。

這兩隻火鼠身高六尺有餘,全身赤紅,鼠首狗身豹尾。臉上隻有一層枯皮,兩隻又圓又小的眼睛泛著綠光,映著藍幽幽的火勢,顯得極是興奮。

大鼎一旁立著一根隕石鑿成的柱子,隕石柱曆來被稱作縛妖柱,據說當年孫悟空大鬧天空後,便是被捆在這種柱子上,接受天打雷劈的酷刑。

柱子上捆著一個人,披頭散發,全身赤裸,雙眼緊緊閉著。

另外一人似是劊子手,持著極細極長的刀子,不斷的在無頭黑羊屍的腔子裏掬著羊血潑灑在那人身上。

黑羊血最能止血縮肌、收斂傷口,古代行刑斬首時,若不想人血流盡,便潑一盆子新鮮的羊血在人的腔子處,血液頓時會停住噴射,不多久刀口便會變老結痂,徹底把血液鎖住。

龍丘明吃驚的是,被吊著的那個人身高八尺,麵目深邃俊朗,跟他長得一模一樣。自額頭中央順勢而下,一直到臍下三寸都被快刀劃開了一條極深的口子,裏麵髒器赫然顯現。

劊子手迅疾無比的揮舞著極細極長的刀子,在各個髒器中間穿繞而過,他閉著眼睛,嘴裏喃喃自語,披散的頭發幾乎遮住的臉龐,突然睜開眼睛,高聲喊道:“龍丘氏心頭一點熱血尚保存良好,各位請備好杯子,排成一排,待鄙人施展陋技。”

龍丘明渾渾噩噩的看著這一幕場景,分不清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之中,最後好歹清醒了一點,心想那人也姓龍丘,又跟我長得一模一樣,我倆肯定有著什麽關係。

想到這裏,他不再猶豫,一個空翻,躍出了豁口。腳腕突然一緊,卻被躍文一把拽住了。

“躍文,放手!”龍丘明低吼。

躍文指著場中,道:“先別急,你看!”

龍丘明胸中幾乎要噴出火,強忍著怒氣往場中去看。

他看見父親龍丘澤快如飛魚,已經遊到兩根柱子間,站在那人的跟前,伸手要解開他捆在頭發上的繩索。但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龍丘澤的雙手直接穿過繩索,抓了一個空,繩索完好無損,卻跟龍丘澤的雙手毫無交集。

龍丘明遠遠望見父親臉上露出極其詭異的神情,隻見他放下雙手,想去攔腰抱住吊著的那人,卻抱了一個空,龍丘澤的雙手毫無阻擋的穿過了那人的身體。

龍丘澤遊了半圈,取刀在手,朝行刑的那個人狠狠刺去,不出所料,刀子明明刺在那個人的心窩處,卻像刺在了空氣裏一般。

龍丘澤把刀子慢慢收回來,倒退了幾步,呆呆立在柱子旁。

行刑人對龍丘澤視若無睹,倒持著細長的刀子,走向柱子,往那人**在空氣裏的心髒上輕輕一挑,一條血線迸濺而出,直直飛向遠處的台子上,準確無誤的落在排成一排的四個杯子裏,一滴不撒。

端坐在台子上四人齊聲道好,慢慢轉過身來。

自左向右望去,第一個人麵白無須,四十來歲年紀,臉上常帶著笑容,不怒而威。

第二人是個幹癟的老頭,乍看之下,不知道多大年紀,估摸著是六十至二百歲之間,一頭枯白的頭發披在肩頭,笑得賊兮兮的,極像是一隻活了八百年的老耗子。

第三個是位財主模樣的中年男人,心寬體胖,嘴角自然漾著一絲微笑,一團和氣,眼睛卻小而精明,猶如一條脾氣好的毒蛇一般,警惕著四周的動靜。

最後一位卻是銀髯拂胸的長者,恢恢廣廣,莊重肅穆,端坐在椅子上,四平八穩風雨不動,若說像是一口波瀾不驚的古井,又沒有古井的昏庸呆滯。若說像是一頭蹲伏在山頂,俯視著領地的老獅子,卻又看不出絲毫已然老去的頹態。

這四人端起杯子。

坐在左邊第一位的老白臉站起身來,離開座位,恭敬的向其餘三位俯身行禮,道:“三位尊長,龍某今日能忝陪末座,實在是三生有幸。”

那老耗子咯咯一笑道:“龍王爺,你近年來名氣可不是一般的大,說不定再過幾年,可就把我們神界三老比下去嘍。”

龍丘明心裏凜然,他聽黃金骷髏說過,靈界靈烏派的首領就叫做龍王爺,此人近年來四處征伐異族,名頭很響。

隻聽龍王爺嗬嗬一笑道:“旁人不知,三位尊長耳目有通天之能,自然知道,我龍某一向以神界為馬首是瞻,名聲再響,不過是給三位尊長效勞所積攢下來的,若不是三位尊長的無私拔擢,龍某焉能有今天。”

像財主的那人笑道:“這些虛的,就免了吧,龍王爺,今日這剮龍會,你的功勞最大,若不是你擒獲這龍丘氏,我們也分不到這杯羹。”

龍王爺忙道:“尊長這麽說,便是要折殺王爺了。”

銀髯長者不耐煩道:“囉囉嗦嗦的,沒個完,龍丘氏的血都冷了,你們還喝不喝了?”

“喝,喝,自然喝。”其餘三人忙道。

四人碰了杯,揚起脖子,把杯中鮮血喝得涓滴不剩。

等大家都把酒杯放下了,龍王爺笑道:“今日既飲了龍丘氏的熱血,三位尊長若是有時間,龍某不揣冒昧,還請尊長們講一講個中緣由。”

那老耗子劇烈的咳嗽一陣,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聲音嘶啞的笑道:“咱們這三個老家夥吃了人家的嘴軟,說不得隻好泄露一點天機了。”

那財主沉吟道:“龍兄弟也是自己人了,原本也該說的,但這秘密一向由咱們三家掌握著,五百年來,不曾傳過八耳,茲事體大,還是請張師兄定奪。”

銀髯長者哼了一聲道:“兩個老賊精,把燙手山芋扔到我這。照我的意思,把這個秘密爛在咱們三人的肚子裏才是正經,現在天下太平,你們過得還不夠舒服嗎?何必再多生事端。”

這人隱然是四人中的領袖,他說了不透漏所謂的天機,其餘三人便都有些悻悻的,那財主張口想要說什麽話,被這人瞥了一眼,就又把話吞了回去。一時間四人都沉默起來。

突然捆在縛妖柱上的龍丘氏慘叫一聲。

四人慌忙站起來。龍王爺喝道:“漆木,怎麽回事,我們四人不是把他的元神封閉起來了嗎?”

龍丘明與躍文對視一眼,兩人眼裏都是迷惑不解,於是一齊轉過頭,屏氣凝神,繼續望著場上的情景。

隻見龍丘氏在劇烈的掙紮著,大聲慘叫,他的皮肉原本已經從中間被剖開兩半,這麽一掙紮,頓時鮮血迸濺,身體幾乎要從中間斷裂開來。

那個叫漆木的行刑者不慌不忙,從背上取下一個褡褳,雙手伸進去,抓出一把半尺來長的鬼頭匕首,雙手連連揚動,向龍丘氏身上投擲出匕首。

鐺鐺鐺。

一陣急雨似的響聲,幾十把匕首密密麻麻的釘在龍丘氏的身周,組成一個人形,那些匕首奇怪至極,一個個穩固的插在空氣中,懸空不墜,這麽一來,龍丘氏頓時動不了絲毫。

漆木呆呆望著龍丘氏,喃喃道:“晚了,晚了。”

“什麽晚了?”龍王爺喝問。

漆木嘲諷的一笑道:“諸位的法力雖然高強至極,暫時把他的元神壓製在混沌狀態,但他有著極其強大的蘇醒意願,各位,現在他已經醒了。”

龍王爺一張白臉上頓時更加慘白,飛身下來,落在龍丘氏跟前,嘴角猙獰的下垂,露出一絲冷笑,上下打量一番龍丘氏,轉頭向漆木道:“醒來個屁,還不是像條死狗一樣。”

“嘿嘿,死狗有我這麽帥的嗎?”龍丘氏突然睜開眼睛,嘻嘻笑道。

龍王爺大吃一驚,衣衫未動,卻迅速向後滑出一丈之遠,雙手上下虛合,抱在胸前,做出一個隨時鬥法的姿態,臉上強扯處一絲笑容道:“大哥,你醒了。”

龍丘氏笑道:“我自然醒了。”

他臉上沾滿血跡,像是舞台上去了胡子的關公,身體上劇烈的疼痛分秒不停的使他臉部的肌肉**著,但是他這會兒笑得挺燦爛,潔白的牙齒與一雙彎彎的眼睛散發出積極陽光的生活氣息,仿佛任何打擊都無法傷及他堅固的靈魂。

這會兒,台上的其他三人也都走了下來,那老耗子笑道:“龍丘,你也別怪我們幾個手段殘忍,你知道,開啟天門是我們畢生的心願。”

“天門?什麽天門?”龍丘氏笑道。

那財主仰天打個哈哈,道:“你說是什麽天門,這數千年來,你們龍丘一家不就隻有這點用處嗎。”

龍丘氏目光越過諸人,望向遙遠的地方,喃喃道:“天門,天門,滾你奶奶的,老子早晚有一天要把天門裏的那幫龜孫子統統閹了,扔到窯子裏當龜奴。”

龍王爺驚喜道:“大哥,天門裏果真有遠古真仙嗎?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人們是不是真的可以與天地同生?”

龍丘氏懶洋洋的掃了龍王爺一眼,目光落在地上,笑道:“嗐,我的好兄弟啊,你把我弄到這步田地,交給這三個老得沒毛的老烏龜,隻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所謂的天門?我他娘的真是對你六體投地啊。”

龍王爺一怔道:“六體投地?”

龍丘氏嘻嘻一笑道:“想不出那多出的一體是什麽了吧,你他娘的,老子的二弟不能算一體嗎?”

龍王爺更加迷糊了,道:“你我雖情如兄弟,但也說不上是一體的吧,嘿嘿,嘿嘿。”

龍丘氏邪邪的笑起來,道:“你想當我的二弟?得問你媽媽願不願意,我的二弟可是給她帶來過欲仙欲死的歡樂。”

龍王爺也不傻,頓時明白他口中的二弟原來是那個東西,一張臉立時變得通紅,咬牙切齒的道:“姓龍丘的,你也隻能在嘴上占占便宜。”轉頭向神界三老道:“三位尊長,這人既然已經醒來,咱們又何必跟他廢話,不如直接取其魂光。”

一直沒說話的銀髯長者哼了一聲道:“取魂光,你以為很簡單嗎。”

那財主歎息道:“眼下也隻能姑且一試,這五百年來,沒有一次成功過,天門,天門,你果真是那麽難以開啟麽?”

龍丘氏嘻嘻一笑道:“列位,我說一個秘密,你們聽不聽?”

四人嘩啦一聲各自上前走了一步,異口同聲道:“快說!”

龍丘氏收起笑容,正色道:“老張,你把那個蹦蹦球掏出來。”

銀髯長者與財主、老耗子對視一眼,三人一同點頭。

銀髯長者伸手在懷裏摸索一陣,掏出一個黑黝黝的小盒子。

一旁的財主早已取出一把金色的鑰匙,那老耗子也顫巍巍的取出了一把,三人極其慎重的走到一張石桌前。

銀髯長者先把盒子放在桌上,財主與老耗子分別亮出金鑰匙,合在一起。原來這金鑰匙分成了兩片,由兩人各持一片。

銀髯長者接過合二為一的金鑰匙,插進小盒子的鎖洞裏,先向左轉了幾圈,讓在一邊,財主走上前去,手執鑰匙,向右轉了幾圈,也讓在一邊,那老耗子一改平時的奸猾,一臉凝重的神情,走過去,捏著金鑰匙,向左向右各轉了幾圈。隻聽見啪嗒一聲輕響,盒子打開了。

龍丘氏看得嘖嘖稱奇,笑道:“還別說,你們這三個老家夥挺重視這個球的。”

銀髯長者伸手過去,從盒子裏取出一個鵝蛋大小的小球,球體呈碧藍色,澄淨剔透,宛如由海水構成,球體間或有白色的雲彩狀斑紋,藍白相間,極其漂亮。形體雖小,但似乎頗有分量,隻看銀髯長者單手難以托起,不得不兩手疊加一起捧著,便可看出這顆小球的輕重。

站在一旁的龍王爺倒吸一口冷氣,直直盯著那小球,喃喃道:“這就是星雲珠?”

老耗子嘿嘿一笑道:“龍老弟,這人是你獻來的,功勞極大,這珠子既讓你看了一回,也算是給你的犒勞,要知道,這珠子數百來隻在我們神界三門裏安安生生呆著,除了首腦,外人連名兒都不會聽到,更別說一睹真容了。”

龍王爺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據說這星雲珠有關一個驚天的秘聞,尊長能否告知一二,那小弟就是即刻死了,此生也沒有憾事了。”

銀髯長者嘿嘿冷笑道:“人人都想知道這珠子隱藏著什麽驚天秘聞,我也想知道呢,誰來告訴我?”

龍王爺被搶白一頓,臉上悻悻的有點不自然,笑道:“我聽老一輩人口口相傳,說這星雲珠雖小,卻是包羅萬象,日月同輝時,放在滴水簷下,用沉香木雕成的盤子盛著,在珠子上抹上一絲杜鵑血,觀看珠子的人事先用千丈泉裏的冰魄擦洗眼睛,然後便能看見珠子裏有一個極其廣袤的世界,白雲飄渺間,衣袂偶見一角,據說那就是上古真仙的蹤跡。”

他正說得興起,一轉眼看見神界三老眼神奇怪的瞧著自己,忙止住話頭,笑道:當然,這都是些無稽之談,小弟當時也是姑妄聽之,從沒當真。”

銀髯長者冷冷道:“你既然知道這麽多了,還想聽什麽驚天秘聞?”說著,目光在財主與老耗子臉上緩緩掃過,慢慢道:“兩位師弟,以後你們還是管好自己的嘴吧。”

老耗子嘿嘿一笑道:“我這張嘴裏沒多少牙了,一天三頓飯都夠我嚼的了,可沒餘力跟別人嚼舌根呢。

財主一臉憤然,張嘴正待要說,被老張頭一揮手止住了。

銀髯長者向龍丘氏道:“珠子已經取出,你待怎樣?”

龍丘氏道:“老張,我給你說個巧宗兒,但隻能給你說,其他幾位,嘿嘿,卻是不能。”

龍王爺忙道:“三位尊長,別著了這小子的道,謹防他趁機挑撥離間。”

龍丘氏艱難的把頭轉向龍王爺,看著他,隻是嘿嘿冷笑。

龍王爺倒退兩步,伸手指著龍丘氏,道:“你冷笑什麽?”

“嘿嘿,我笑啊,某些人出賣結義兄弟,做出苟且之事,便以為天下的好漢都跟他一個德行,真是狗眼看人低,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龍丘氏說著,把頭轉向銀髯長者,道:“老張,你聽還是不聽?”

銀髯長者遲疑道:“你想要什麽?”

龍丘氏仰天哈哈大笑,笑聲裏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悲涼,然後猛然止住笑,目光如冷電,在諸人臉上緩緩掃過,道:“我想要的是請各位手下留情,饒了我這條小命啊。”

“那你怎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而不是隨口胡謅的呢?”銀髯長者冷冷瞧著龍丘澤。

“這個好辦。”龍丘氏隨即閉上眼睛,輕輕的念了一長串佶屈聱牙不知所謂的句子。那隻躺在銀髯長者手裏的星雲珠像是突然有了靈性一般,往上跳動幾下,猛然升到空中。

銀髯長者諸人都吃了一驚,仰頭看著那顆珠子似乎要飛遠,一時間誰都沒反應過來。

龍王爺目光在諸人臉上飛速一掃,雙腳旋踵而起,伸出手來,就要去抓星雲珠。銀髯長者一揮袖子,攔腰纏住了他,喝了一聲:“下來!”把他生生扯了下來。

龍王爺直直的砸落在地上,噔噔噔,連著後退好幾步才站穩。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隨即笑道:“我怕珠子被這小子誆走了。”

銀髯長者冷冷道:“還用不著你來操心。”

龍丘氏微微張開嘴唇,朝星雲珠吐出一口金光閃閃的氣體,那股氣體像是由三股螢火蟲之光絞成的繩索似的,姿態優美,輕盈而迅疾的飛向星雲珠,還沒有觸及珠子,卻分散開來,化成一張經緯交錯的光網,如一張鍍了光的蛛網似的,緩緩往下飄落,溫柔的覆蓋在星雲珠上。

剛一覆上,立即收緊,無比貼合的幾乎與珠子融為一體,那一道道縱橫交織的光芒宛如星雲珠的血管靜脈,與那片深邃澈藍糅在一處,又如灼灼星光閃耀夜空。

龍王爺看了一眼疑惑的老耗子與財主,驚喊道:“三位尊長,小心這小子使怪。”

銀髯長者微微抬起廣袖,拇指與食指在袖中一扣,哧的一聲急響,彈出一點碧綠色的光芒,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龍王爺還沒有反應過來,胸前已經中了一彈,身體猶如風中敗絮,遠遠飛了出去,咚的一聲大響,跌落在地上。

他雖然立即躍了起來,但到底在眾人麵前大大的丟了臉,心裏又驚又怒,低下頭,慢慢又走回場中。

銀髯長者斜睨了他一眼,輕聲道:“你該知道,保持安靜很有必要。龍丘家族一向磊落光明,不會做暗算於人的事。”

龍王爺頭不抬,低聲道:“尊長教訓得是。”

龍丘氏嘴角微微一笑,又輕聲念動一長串符語,隨著他語聲輕響,一個個碧藍色的符號從他口中悠悠飛出,符號的體型如蝌蚪遊塘,如飛鴻踏雪,如鬆枝照水七星搖落。

不多時,空中已經飄滿這些碧藍色的符號,如眾星拱月一般把星雲珠圍著,各各射出一條直而細長的光束,無數道光束落在星雲珠身上,逐漸融成一道五彩的光暈。那光暈向四周渲染氤氳,越來越大。

眾人屏息仰望,眼看著星雲珠由鵝蛋大小變成一麵懸掛在天上的湖泊,無數道光芒糅在它體內,照徹珠體。但清澈至極的藍色依舊是藍得無與倫比,一條條扯絮般的物質在珠體內如流雲一樣,疾速飛過。

場上的每一個人都看得目醉神迷,那深邃無比的藍色似乎把所有人的靈魂都一股腦的吞噬進去,在最深邃之處,有一處寂靜的場所,既能喚醒靈魂深處那份與生俱來的孤獨,又能給予一份對這孤獨來說最為熨帖的關懷。

那裏是一個迄今為止,最為完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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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丘明癡迷的望著巨大的星雲珠在空中緩緩轉動,喃喃道:“那裏真有一個世界,我從來沒見過這麽美好的世界。”

躍文卻沒看到,他隻望見這珠子深處流淌著最神秘最黑暗的氣息,看不透那股神秘氣息背後的東西。

“裏麵真有神仙?”躍文輕聲問。

“我看不到,但能感受到一個人在低聲說著什麽,他好像很孤獨,奇怪,在那樣舒服的地方,竟然也會孤獨?”龍丘明搖搖頭,眼神依舊迷蒙。

“他娘的,神仙也他媽的孤獨,孤獨能當飯吃?孤獨能泡妞?”躍文腹誹一番,把目光從星雲珠上拽下來,看見在碩大的珠子下麵,呆如木雞的傻站著幾個很小的人兒。

那些人,不論擁有大宗師氣度的銀髯長者還是唯利是圖的老耗子等人,都泥塑雕像一樣的仰頭望著星雲珠。

而龍丘氏則笑眯眯的看著他們,從中間剖開的身體似乎已經流幹了血,變得無比的蒼白,**出體外的心髒卻金光閃閃,與星雲珠的光輝遙相輝映。

龍丘氏輕聲笑了笑,“列位,看夠了吧,實不相瞞,這就是星雲珠的秘密,不過是一個大一點的珠子罷了,你們偏要說它是上古仙界,也隨你們。眾所周知,進入仙界,需要通過一扇門,大家為了製造神奇氛圍,把這扇門稱做天門。你們又口口聲聲說進入天門需要用我龍丘氏來祭,他媽的,不知道哪個狗崽子造的這個謠,千百年來,我龍丘氏一批批為了這顆珠子殞命,不是被你們剝皮斬骨就是被你們分而食之,連骨頭渣子都不剩。輪到我,你們想玩新鮮的,先用真火燒了我七天七夜,這也沒什麽,又用冰母凍了我三天三夜,這個就有點過分了,搞得我像隻大凍蝦似的,於是我撒了泡尿破了你們的冰母。今日又被你們破開兩半,想用我心頭熱血來祭珠。唉,何必搞得這麽麻煩,你們想進到珠子裏,好好給我商量一下,有何難的。一群蠢貨,真他娘的蠢!”

“既然如此,龍丘公子,你帶我們進去就是。”銀髯長者極力收回目光,閉上眼睛說道。

“好好好。”龍丘氏笑起來,下巴往星雲珠一努道:“門已經開了,你們進去吧。”

銀髯長者慢慢睜開眼,萬丈光芒裏,果然望見一道雲梯從珠體倏然探出,通往光芒最盛之處,那裏自然是數千年來,三界眾生無不鵠立仰望上古仙府。

饒是他胸懷萬代,也不禁渾身顫動起來,拉起癱坐在地上的老耗子與財主,大袖子一甩,便往雲梯飛去。

龍王爺雙腳在地上一蹬,也要跟著飛去,卻見老張頭猛的回頭,喝道:“滾回去!”這一聲喝,如舌綻春雷,把龍王爺生生的壓在了地上。

老張頭三人身形極快,轉眼便踏上了雲梯。

隻見那老耗子平時一副將要入土的老態,這時卻麻溜似猴,閃電般的伸手抓住雲梯,短短的雙腿伸縮得極快,一心想要第一個通過天門。

銀髯長者哪裏會跟他爭,而財主動作遲滯,雖然有心超過他,無奈力有不逮。

老耗子循著雲梯快速絕倫的上升,雙手已經抓住那扇半圓形狀的黑門。卻在此時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在嘿嘿冷笑,笑聲雖然很輕,不知為何,卻清晰的傳入他的耳中。

老耗子隱隱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那扇黑門此時像是一個想要把他吞噬進去的黑洞,但此刻為時已晚,他眼睜睜看著一片濃稠的琥珀色的東西迎頭向他澆灌下來,還未來得及驚呼一聲,整個身子已經被裹了進去,他大吃一驚,想要掙紮出來,沒想到四肢突然像是灌了鉛似的,重逾千斤,隨著那片物質傾瀉而下,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裹得嚴實無比的粽子,跟著墜了下去。

場外的龍丘明和躍文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們看見從珠體上突然潑灑出一片琥珀色的光,那片光猶如銀河落九天,浩浩蕩蕩,氣勢磅礴,源源不斷的往地上堆瀉。雖說是光,卻極其濃稠,有著形體。如果伸手摸去,肯定能觸摸到其軟硬適中柔韌無比的材質。

這片擁有形體的光便像是在鍋爐裏煉化了一樣,待火候一到,傾瀉而出,把銀髯長者三人一網打盡,龍王爺雖然尚站在地上觀望,也被殃及池魚,還沒有來得及躲避,已經被深深的裹在了裏麵。

龍丘氏望著銀髯長者四人像是被凍在冰裏的蝦,一個個表情生動,姿勢不一,嘿嘿冷笑了兩聲,低下頭,笑著問一直呆坐的漆木道:“喂,老兄,剛剛你怎麽不搶著去天門?”

漆木茫然的抬頭,囈語似的道:“天上住著很多很多神仙,都在吃冰糖葫蘆。”

龍丘氏一愣,隨即哈哈笑道:“娘的,又一個被珠子迷了心竅的人。”

龍丘氏微微扭過頭,向呆呆站在身旁的龍丘澤道:“喂,打魚的老兄,能否過來一下,我給你說句話。”

龍丘澤身子一抖,遲疑一會兒,慢慢走了過去。

龍丘明遠遠的看著,心潮起伏,心想,他們或許是兄弟,隻因為早年失散,到今天才得相逢。

但細心一瞧,兩人年紀雖然相若,樣貌卻差別很大,一個俊美倜儻些,一個木訥平實些,而自己竟然與那位初次相見的龍丘氏最為相似。

遠遠聽見龍丘氏笑問道:“老兄,你尊姓大名?”

父親龍丘澤道:“我叫魚小吉。”

龍丘明聽到這,心中震驚,與躍文對視一眼,心亂如麻。

龍丘氏點頭道:“魚兄,你來摸摸我。”

魚小吉搖頭道:“我摸不到的,不知為什麽,我站在這半天了,除了你,沒人發現我,而我雖然能看得見你們,聽得見你們說話,但是,我一伸手過去,你們就成了泡影,真奇怪,好像,好像咱們不是在一個世界裏。”

龍丘氏道:“我來告訴你原因,因為咱們不是在同一個時間界裏,其實我在三天前就已經死了。你現在看到的,不過是我留在這片海水裏的影子而已。”

龍丘明心裏震駭,不由自主的越過海溝,往龍丘澤兩人這邊走去。躍文喊他,他也不理。躍文一跺腳,隻得跟上。兩人停在一片珊瑚叢處,離龍丘澤兩人不過兩三丈遠。

魚小吉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慢慢搖頭道:“你既然已經死了,這會兒怎麽還能跟我說話。我不信。”

龍丘氏笑道:“跟你說話又有何難,不過相隔三天而已。我兒子十七年後會來這裏,實不相瞞,這會兒我已經感應到他了。”

魚小吉搖頭笑道:“龍丘兄弟,我以前當過水軍,也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兒,知道你們這批人是世上最神秘的,會神通,很厲害。但你既然已經死了,還能用留下的影子給我說話,這就太邪門兒了,並且能感應到十七年後的事,我不相信。”

龍丘氏無奈笑道:“你愛信不信。”伸手一指頭頂上空緩緩旋轉的星雲珠,說道:“這珠子原本就是我們龍丘家的,現在我把它交給我十七年後的兒子保管。”

說到這裏,龍丘氏念動咒語,星雲珠迅速變小,轉眼之間已經變成最初的鵝蛋大小。墜落下來,停在龍丘氏眼前一尺遠的地方,靜止不動。

龍丘氏朝龍丘明這邊笑了一笑,大聲道:“兒子,好兒子,我知道你已經在這裏了。你能看見我,我卻看不到你了,娘的,要不是我身子被折磨成這副吊樣,說不定還能抱抱你。也罷,廢話少說,這顆珠子給你了,能給你帶來福氣還是禍端,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記住一句話,去吧,你這顆破珠子!”

星雲珠似乎聽懂了龍丘氏的話,等他一說“去吧!”,便滴溜溜的轉了幾圈,噌的一聲,向龍丘明飛來。人與珠相距不過兩三丈遠,卻像隔著天涯海角,星雲珠穿破一層層水波激蕩而形成的褶皺,每穿破一層,光亮便息減一分,等到落到龍丘明手掌上時,已經變成了一顆黯淡無光的尋常珠子了。

星雲珠一落下,困在那片湖泊色光裏的銀髯長者等人便動了一動,隨著那光的色彩逐漸暗淡,四人身上所受的束縛似乎越來越輕。不多時,四人中法力最高的銀髯長者已經可以站立起來,微微抬起手指,催發神通,與這片光進行抗衡。

這邊龍丘氏臉色突然慘白,目光也不如之前那麽灼灼有神,正在迅速的灰暗下來。魚小吉向前走一步,忙道:“龍丘兄弟,你沒事吧?”

龍丘氏強笑道:“不說廢話了,我身上這顆心,你快摘走,等那幾個人突圍出來,就來不及了。”

魚小吉稍微遲疑,龍丘氏便怒道:“別像個娘們兒似的,快點。”說到“快點”二字時,他已經虛弱至極,不住的喘氣。

他低下頭,看著魚小吉伸出雙手,像摘一顆大桃子似的,把他的那顆金光閃閃的心摘了下來,心裏不僅思緒起伏,千百年來,每一代龍丘家族的人都難以活過三十歲,每一個姓龍丘的年輕人都是受盡痛楚而死,死時雖然大多都沒有婚娶,但龍丘氏仍然一代代延續了下來,其原因便是龍丘家族因為命裏注定的劫難,每個人都磨練出一顆金子般的心。靠著這顆金光閃閃的心髒,龍丘氏的火種萬古不衰。而複仇的時刻終將會在某個時代來臨,到了那一天,一個時代的**必定會集於龍丘氏一身,一個時代的波瀾將會隨著龍丘氏的劍指而海晏河清。

龍丘明一臉茫然,緩緩向龍丘氏走去,不知為何,他極清晰的感受到龍丘氏的內心活動。兩人之間的心意相隔著十六年,相隔著陰陽,竟然能夠在某一點上無比清晰的想通,這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事。

龍丘明感覺自己是在夢境裏,雖然離龍丘氏越來越近,卻永遠不會走到他身邊。

魚小吉抱著鴕鳥蛋大小的金色心髒,不知所措道:“這,這個。”

龍丘澤聽見一片結界破碎的聲音,知道老張頭他們不出多久就會鑽出來。他望著自己那顆心髒,殘破的軀體沒有了心,便像是一盞紙窗前的青焰,隨著東方漸白,也就到了該熄火的時候了。

於是他歎了一口氣,用體內僅剩的一絲念力,在那顆心髒上刻了一個“明”字。隨著“明”字漸漸顯現,心髒收斂起金色的光芒,變成一顆光滑潔白的蛋,這顆蛋與別的蛋有所不同,外部雖然也是由潔白的殼包裹,但那層蛋殼卻隱隱散發著一層淺黃色的光暈。

“我叫龍丘澤。”龍丘氏的聲音已經虛弱至極,“這顆蛋裏麵有個孩子,煩請魚兄照料成人,龍丘合族感激不盡。”

龍丘澤轉眼看了一眼委頓在地上的那兩隻火鼠,勉強一笑道:“兩位,咱們既然在這種境地遇上了,也算是有緣。”

一個較胖的火鼠斂眼低首道:“我們兄弟倆受了這漆木的騙,才巴巴從萬裏趕來,沒想到做了助紂為虐的事兒,當真慚愧得很。”

另外一個挺瘦的火鼠嘿嘿冷笑道:“我看兩邊都不是什麽好人,兄弟,你不必這麽自責。”抬頭向龍丘澤道:“喂,龍丘澤,你的心都被摘了,怎地還能存活?”

龍丘澤輕輕一笑,“兄弟我活不了多久了,臨死之前,有一事相托,請賢昆仲答應。”

瘦鼠冷笑道:“那得看是什麽事兒?”

胖鼠忙道:“義士請說。”

龍丘澤喘了兩口,艱難道:“我用餘下的全部魂力結成了一個夢界,灌注在我懷裏的一尊泥馬體內,十七年後,賢昆仲當與我兒子龍丘明有一麵之緣,煩請到時候把這夢界交給他,好讓他知道他的身世。其實,其實不應該,告訴他這些,但我不殺狼,狼未必就不吃我,我希望,希望他能知道這個世界裏的凶險。”

瘦鼠哼了一聲道:“十七年?我們這就要去投奔大雷澤馭靈族,十七年後還不知道在哪呢,對不起了,這個忙幫不了。”

胖鼠道:“義士,你別聽我兄弟的,他不幫,我一力承擔便是。義士,義士!……”

龍丘明突然停下腳步,他的眼前突然起了一片湍急的激流,場景隨著一層層褶皺變得模糊起來了。激流越來越強勁,旋起一個個水渦,猶如陸地上的龍卷風,席卷起無數的珊瑚樹與巨石,以一股摧枯拉朽的勁道,往海麵上卷去。

他望見魚小吉單薄的軀體猶如斷線紙鳶,與海底沙石一起被裹挾著往上竄去,手上一鬆,那顆巨蛋脫手而去,不知所蹤。隱約間,他聽見老耗子尖聲的叫聲:“漆木,把龍丘澤給我燒水煮了!”他心裏一酸,就此沒有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