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頭霧水

“喂喂,我爹隻是一個打魚的,你們不必嚇成這樣吧。”

龍丘明一頭霧水,不知道眼前這兩位因何嚇成這般模樣。

阿福與阿祿又對視了一眼。阿福道:“龍丘公子,當年我受令尊所托,有一個物事要交給你,轉眼間,我隱身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將近二十年,以為天下茫茫,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龍丘明吃了一驚,慌忙道:“不可能,我上個月還陪著我老爹去澡堂子裏搓澡呢,你怎麽可能在那麽久之前見到他。話說你們這陰城和地府有什麽區別?是不是來這的人都說明已經嗝屁了?”

“那倒不是。地府接納的乃是三魂七魄盡失的人,陰城接納的則是被三屍掏空了的行屍走肉。也可以這麽說,地府收死人,陰城收活死人。”

阿福伸手入懷,細細摸索著,繼續道:“龍丘公子,當年令尊跟你現在是一樣的容貌,隻不過他雄姿英發些,你顯得風流倜儻些,是我老眼昏花,一開始竟沒認出來,等你自報姓名了,才知道你便是龍丘家的後人。罪過,真是罪過!”

阿祿森然道:“罪過什麽?都這麽多年了,咱們苦苦替龍丘澤尋找後人,也算是對得起他了。”

阿福歎了一口氣,雙手扒開衣襟,露出瘦可見骨的胸膛,那胸膛中間隆起一大塊,形狀並不規則。阿福從袖中取出一把精光閃閃的小刀,往隆起處輕輕一劃。龍丘明以為他想不開要自裁,正要出言阻止,見他已經劃破皮肉,而傷口處一滴鮮血也不見流,知道無礙,也就不再說話。

隻見阿福用雙手扒開傷口,血肉模糊處,塞著一尊泥塑。阿福把泥塑抓出,捧在手上,向前走幾步,送到龍丘明麵前,聲音顫抖道:“阿福十七年來怕有失所托,一直把這泥馬塞在胸膛裏,天可憐見,終於讓小老兒見到了龍丘家的後人。龍丘公子,這是令尊的遺物,令尊臨終時,囑托我日後交到你手上,天幸完好無損,你這就收下吧。”

龍丘明見阿福胸上的傷口愈合極快,這時已然自動收攏,皮膚上隻剩下一道紅疤,暗暗欽佩他修為精湛。又見他捧著一個黑黝黝的泥塑送到自己麵前,說什麽令尊的遺物,那自然是說他龍丘明的老爹已經死了,並且是已經死了十七年了。

龍丘明愣了一愣,把東西推開道:“阿福叔,這東西我不能收,你確定是我老爹給我的?你確定他已經死了十七年了?可是,我上個月還跟他一起去澡堂子來著……”

龍丘明滿腹疑竇,正要一一說個清楚,突然遠處濃霧乍開,一團黑影迅速的滾了過來,頭尾相接,彎成一個球狀,活像一個車輪,滾到眾人麵前,猛地騰起,身子在半空中伸展開來,輕輕巧巧的落在地上,一身褐色甲衣,其上釘滿尖刺,密密麻麻,布滿全身,鼠頭尖嘴,蓄著兩撇鼠須,黃豆大小的精光四射,在龍丘明、躍文身上一掃,迅疾伸出又短又粗的胳膊,一把抓住福祿二使,尖著嗓子道:“城主有要事要跟二使相商,快隨我來!”

阿福道:“蝟君,我這正有事兒呢,晚一會兒,晚一會兒。”

那蝟君怒道:“城主要見你,我如何能耽誤,快走快走,把福祿二使往腋下一夾,就要滾。阿福把泥馬往龍丘明身上一扔,喊道:“龍丘公子,這東西你快收下,改天我再給你詳細解釋……”

他還未說完,已經被蝟君裹挾著滾遠了。

龍丘明握著泥馬,走到躍文身旁,一屁股坐下,把手攤開,見這泥馬的的確確是一尊泥馬,用膠泥捏就,簡單粗陋,但形神兼備,栩栩如生。他把泥馬翻過來,倒騰去,終於在馬肚子上發現一行細小的字跡,刻的是:以馬入夢,明啟袞師。

龍丘明看過幾頁書,知道袞師是以前一首詩裏的句子,原句是袞師我嬌兒。後人便以袞師代稱兒子。但他不知道這兩句莫名其妙的話是什麽意思,看了一會兒,隻好先放在懷裏。抬頭一看,見已經離開了渡口,大魚正緩緩向前遊行。

躍文閉眼調息,一張臉仍舊白裏泛青。

行不多久,就看見河麵漸寬,水勢變得湍急起來,無數圓木在水麵上沉浮,順流而下,從龍丘明身邊漂流過去。圓木漂完,一口口黑色棺木晃悠悠的從上流衝了過來,有的小如劍匣,有的大如房屋。棺蓋閉合著,不知道裏麵有沒有屍體。

棺木越來越大,到最後竟然大得像是一艘巨船,上麵漸漸有人走動,穿著白色長衫,飄來飄去,一個個行將就木。

行不多時,棺木逐漸密集起來,一排排聯在一起,人也越來越多,摩肩接踵,喁喁私語。棺木上蓋著一座座低矮的房屋,掛著匾額招牌,寫著“豆腐鋪”、“賣油郎”、“此處販針頭線腦”……,諸如此類,都是些市井間的小鋪子。商鋪間道路井然,人流往來,看樣子竟然是一個市集。

龍丘明看得津津有味,心想,把城鎮建造在棺材上,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躍文突然睜開眼道:“我看見藍玉煙了。”

龍丘明大吃一驚,“你確定?她怎麽跑到這來了,在哪?”

躍文伸手指著一家酒樓道:“剛剛還站在門口呢,這會進去了。”

龍丘明跳起來,就要躍到棺材上去,沒想到胸口突然像被鐵錘狠狠的砸了一下,一陣巨疼,不由得跌坐在魚背上。

龍丘明咬著牙,朝胸口上用力擊打了幾拳,疼痛好歹緩和了一點,連忙站起來,就要往棺材上跳,躍文忙道:“喂,老兄,我走不了。”

“你先在我呆著,看好我的大魚兄弟,我一會就回。”龍丘明心如火燎,什麽都顧不得了,一跳上棺材蓋,就往那座酒樓走去。

酒樓名“君莫醉”,門臉兒甚大,屋簷下一溜站著十來個濃妝豔抹的年輕女子,個個都是一臉媚笑。

龍丘明逐個看過去,見這些女子雖然笑得都挺好看,但人人目光空洞,表情癡呆,像是缺少點什麽,突然想起阿福說陰城專收活死人,頓時明白,這些女子都是沒魂的。

既然沒有在人群裏找到藍玉煙,龍丘明毫不猶豫,一撩袍子,往酒樓裏麵走去。

乍一進門,一個老鴇迎了上來,笑盈盈的一甩手帕,喲了一聲道:“公子爺,您又來了,這次要點哪個姑娘?”

龍丘明皺眉心想,怎麽普天下的老鴇都是這副德性,一個培訓學校出來的嗎。嘴上不答,徑自往裏麵走。老鴇跟上來,一路腳不點地的道:“公子爺,館子裏新來了幾個姑娘,要不您給掌掌眼?瞅上哪個了,一句話,送到樓上貴賓間裏去,怎麽樣?給個話唄。”

龍丘明猛然停下腳步道:“我找藍玉煙。”

那老鴇一雙小腳,正不著地的跟著龍丘明呢,不防他突然停下,老鴇收刹不住步子,又往前走了好幾步,扶著門框,止住步子,喘著氣笑道:“可真巧,我的藍煙兒昨個兒才來,還沒接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