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屠所牛羊為何人
閻火一雙黑洞洞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它分辨不出所聽到的是什麽聲音,隻是回了一句:“我好像也聽見了。”
咩咩……
“倒不像是人聲……”在說話間,屠秋撥開麵前的幾條藤蔓,一眼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
不可思議的生物。
一頭全身金黃色的老羊曬著太陽,趴在地上愜意地啃著一堆青草,麵上竟然露出了滿意舒服的表情。
一頭羊露出了人的表情……這可不是什麽幽鬼大殿的長老,而是一頭怎麽看都應該隻會吃草擠奶做成羊肉串的老山羊!
除了那身金黃的毛發。
金毛……羊王?
屠秋從未看到過這樣詭異的事情,然而死了一圈的他已經對這種事情都有了些承受能力,心中驚訝,麵上卻不曾顯露,在他兀自發呆的時候,那金羊轉過頭來看向他。
那眼神中有些慵懶,老羊慢吞吞地站起來,叼著一口青草甩尾而去。
“等等!”
這老羊果然通了靈性,聽到閻火一叫之後,慢悠悠轉過了頭。
“凡人,你叫老夫,所謂何事?”
那頭老羊開口了說話了,聲音發顫,聽不出公母年幼。一句“凡人老夫”,語氣屠秋再熟悉不過,這八分清高自大倒是和玄陰官們有的一拚。
看來這頭老羊不隻是一頭靈氣極佳的異獸,而且開了智!
平凡野獸修煉,則是吸收天地靈氣而進化身軀,往往魂魄元力不斷增長,卻也無法獲得智慧,這種獸,被稱為“精怪”,有一些天地珍獸,生出時魂魄元力就十分強大,壽命極長,不過過了千年萬年也仍沒有智慧,這種奇獸再強也不過是精怪而已,無法窺視天道。
而這開智的野獸則被稱為“妖”,天下之間眾獸之數何止億萬,能夠開智的妖則是更為稀少,這些開智的妖往往能夠自行摸索修行,尋找修仙途徑。
這老羊已開了智慧,不論其修煉是何正道,或是自稱為什麽神仙,歸根到底也算是妖而已。
屠秋看著這羊說話的樣子,倒有些滑稽,嘿嘿一笑問道:“你是什麽……羊?”
那金羊麵露驚訝,隨即釋然,整個動作非常地誇張做作,道:“你定不是這麒麟山附近的人了,不然定不會不知道麒麟派中三仙獸之一的金羊大仙。你難道是遠來拜山的?那倒是與我有緣了。”
麒麟派?金羊大仙?
閻火解釋道:“看來這裏就是麒麟山了,這麒麟派可是天下九派之一,地處東勢州,修煉《麒麟祭火功》,其《火染大相》的神通厲害之極!身著赤紅道袍,衣肩紋有麒麟戲珠,袍口處都有一條描絲金邊。麒麟派中倒是真有仙獸,據說為一火一青兩隻麒麟仙獸,倒是……沒有聽過什麽金羊大仙。”
“原來你對我派還是比較了解的,還知道我兩位師兄,那兩隻麒麟就是我師兄……”金羊大仙點了點頭,道:“我修行較晚,百年前才能趕上他們一半……你手上那團小火是什麽?倒像是幽火般令人心感不適。”
屠秋不回答他,轉而問:“看起來,你對這麒麟山很熟悉了?”
金羊得意地吹起胡子,說:“那是當然,我每日在山間騰雲,采些鮮露嫩枝,不僅山中草木知道的透徹,連這悟天之法,我也是知道的。”
那“悟天之法”四個字,金羊還加重了語氣,心想:平常人,到我說出這些話,當這時麵露崇敬,低頭叩拜,該求我占卜賜福了。
金羊昂起手足,就等噗通一聲了。
屠秋卻毫不理會他的做作,接著問道:“那你一定知道這麒麟山上有一幽鬼宗的小冥門。”
誰料這金羊聽到“幽鬼宗”三個字,似是像聽到玄陰大帝索命般,全身抖動著“咩~”了一聲,那趾高氣昂的樣子也縮了下去:“我仙山上從未有這種魔教妖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魔教妖道!”閻火氣氛地大叫一聲,火焰頓時晃動了起來,“你竟稱位列三大正宗的幽鬼宗為魔教妖道!”
金羊看著屠秋手上的閻火,全無了剛才那般昂然模樣,胡子微顫,身子後傾,顫聲問道:“剛才的話,是你手中的幽火所說?你……是什麽人?”
屠秋一看這羊竟然犯了怵樣,似是對幽鬼宗有些恐懼,心中更加不解,答道:“我乃幽鬼宗葬仙……”
“咩!咩!咩!”那金羊一聽到屠秋自稱幽鬼宗中人,頓時慌了,鬼叫三聲,四蹄亂踏,小尾巴抽搐著一臉苦瓜樣,扭頭掉轉就跑。
屠秋一愣,沒想到這金羊大仙突然這麽狼狽地逃跑了,未多想就追起來。
“那羊為何會如此怕幽鬼宗,竟然忘記騰雲一路鼠竄。”閻火疑惑地搖了搖頭,道。
“你竟相信了那羊的鬼話?”屠秋同樣搖了搖頭,卻是對著閻火的:“你沒看出,那羊是個神棍?”
閻火雙眼緊皺,相通了其中關節,張口欲要辯解,卻看到屠秋那張好像在說“傻蛋”一般的表情,隻好閉上了嘴。
這金羊倒是跑的十分的快,屠秋生怕跟丟了,哪知這羊太過驚慌,一邊跑一邊大叫著:“救命啊!有幽鬼宗的魔人來犯啊!”
聲音從這老羊口中傳出,甚是難聽,將他的位置暴露無遺,使得屠秋不遠就追上了羊的身影。
“快用天縛四靈柩!”閻火眼看金羊又要疾行,大叫道。
《修羅卷》中的法術,我哪裏全會!屠秋不理這鬼火的叫喊,另一手抽出背後長劍,猛地擲了出去。
金羊也聽到閻火叫喚,知道後麵賊人已離自己不遠,腳下更是加快了速度,緊張地回過頭來,正見一把劍不劍,錐不錐的武器朝自己刺來。
稍一偏身子就能躲過這擲出的劍,怎奈腳下太急,金羊一偏身子失去了重心,四蹄交叉絆倒,悶響一聲跌倒在地。
屠秋嘴上一笑,誰知那金羊在地上滾了一圈又爬了起來,仰天大聲喊叫起來:“快來救我,快來救我!”
金羊腳步放緩,這叫聲透漏著欣喜,竟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看到不對勁,閻火沉聲說:“稍等。”
“似是有人來了。”
兩道人影從遠處跳出,如魚躍龍池般高高拋起,又輕聲落下,正落在老羊和屠秋之間。
屠秋順手拿起插在一棵粗樹的窄劍,打量麵前兩人。
這兩人一人年紀隻不過七八歲,穿一身青色短衣,另一人約有十六七,身著赤紅道袍,袍口處各有一道紋絲金邊,這入門弟子都穿著自家道袍,照閻火所說,應該就是麒麟派弟子了。
“你為何追我家玉角著金羊?”年幼的弟子對屠秋一指,稚嫩的孩子聲音同那老羊一般不好聽。
這兩人,年幼的叫童歌,年長一些的叫應天長,兩人都是麒麟派弟子,因為派中的玉角著金羊跑了,這才奉師傅的命令在山中尋找,本來就就是毫無樂趣的差事,兩人也是兩步一歇,心想著要是找到了,一定先給那老羊屁股來幾下才解氣。
在逛到附近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老羊大叫,這老羊雖然平時慵懶,從不修行磨練沒有什麽道行,然而也算是一隻靈獸,若是遇到了豺狼虎豹定然不會慌張大叫,所以急忙趕了過來,卻看到一個人正在追羊。
這倒是稀奇了,竟然有人在麒麟山上追我派的仙羊!
應天長看著屠秋手上舉著的閻火,悄聲在師弟耳邊低語道:“我看這人氣脈並不光明正大,手中還托著一個古怪事物,說不定並不是什麽正道名門,需要提防。”
童歌撇了撇嘴,說:“哼,那是當然,追我家羊的,隻會是些看上我家仙羊靈氣,邪道偷雞摸狗之流。”
看著兩人不善的言情,屠秋苦笑一下,說:“我想,其中有些誤會……”
“你們好大的膽子!”閻火終於按耐不住,搶過話頭,怒道:“隻不過是麒麟派的小蟻浮蟲,兩個小輩也敢衝你仙官爺爺指指點點的!就是你們掌門前來,那也要帶上十分和氣!”
兩名麒麟派弟子愣了一愣,沒想到那人手中古怪的小火竟然張口說話,更是如此狂妄的口氣,將他倆活活鎮住了。
這是什麽人?
童歌收起指著那人的手,疑惑地看著師兄,摸不著頭腦的應天長則回過頭來看向老羊。
這頭玉角著金羊剛剛拚命跑了一通,又狠狠跌了一跤,樣子著實狼狽,實在看不出有一絲仙獸的味道。兩隻眼睛圓睜,喘息著,用那破羊音一字字說道:“他是幽鬼宗的!”
幽鬼宗!
兩名麒麟派弟子吃驚地又望了老羊一眼,看樣子這老羊並未說謊!
“不錯,這位正是幽鬼宗玄陰大帝葬仙官!”閻火得意地介紹說,“你們兩個小輩見上仙官一麵,也算是……”
鋥!
應天長抽出佩劍,劍尖直衝屠秋眉目。
“魔宗邪道!你可知這裏是什麽地方!”
“什麽?你說我幽鬼宗……”閻火話未說完,就被屠秋反手扣住,掛在了腰間。
不正常。
這裏一切都不正常。
在幽鬼大殿之中,人人皆傳幽鬼宗普救眾生。
幽鬼大殿的弟子,也是人人向善,心存玄陰大帝教義。
而人間界的幽鬼宗,為的是廣傳玄陰大帝道義,勸人向善,養心修道。人人都說其神秘莫測,同依神宗,六合宗一同被稱天下三大正宗之一。幽鬼宗弟子更是受世人敬仰,人人趨之若鶩卻不得其址,以身為幽鬼宗弟子為榮。
然而自己剛剛降世,就看到了一片幽鬼宗的廢墟,而且顯然經過了一陣廝殺。
天下正派之一麒麟派中養的一頭老羊,原本一副裝神弄鬼的自大模樣,聽到幽鬼宗之名,竟然撒丫子就跑,玩了命一樣。
麵前兩個麒麟派弟子見了自己開口偷羊賊,聽到幽鬼宗的名字,現在就拔劍相向了。
“幽鬼宗”一詞,竟變成了他們口中的魔宗。
這其中定然有蹊蹺,而這蹊蹺,卻不會是什麽小的誤會,三言兩語肯定別想解決!而在這情形之下,若要問出個所以然來,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與其要弄清事實,不如先對付眼前的危機。
這兩個麒麟派弟子中,那個年幼的道行較淺,自己完全可以對付,倒是那個年長一點的,一身散發的真氣強於自己的煞氣十倍!若是要單打獨鬥,也是有九分輸的意思,兩個人一起上,那自己十分不是對手!
如今隻有兩個辦法,第一,找準機會開溜!第二,忽悠他倆!他可不想降世第一天就橫屍歸西!
這兩條統一起來,就是先忽悠,再開溜!
“我隻是開個玩笑,嚇嚇這頭怪羊而已。”屠秋一臉媚笑,一手按住想要從令牌中出來的閻火,說:“誰人不知這裏是麒麟山啊,就是萬千妖魔,那也是不敢靠近的,何況一個幽鬼宗的鼠輩呢。”
聽到這人說自己隻是開個玩笑,緊張的氣氛稍有緩和,但兩個弟子都並未放下手中的劍。應天長問道:“那……你剛才手中那團鬼火……”
“那隻是江湖中的小把戲。”屠秋露出一臉無害的微笑,“那是……腹語!對,就是腹語。”
童歌倒顯得有些興趣,問:“腹語?那是什麽東西?”
“就是以丹田做聲,聲從腹中來,口自然不用張。”
“真的?丹田也可發聲?有時間我也試試。”童歌一臉好奇,卻被一旁的師兄瞪了一眼,又換上了警惕的臉孔。
應天長悄聲對師弟說道:“即使真不是幽鬼宗人,那也不能證明他來麒麟山沒有不良企圖。”轉而問:“那你又是何人,來我山有何造訪?”
“我本是遊曆天下的賣藝人,平日就喜歡這秀麗山水,今日路過麒麟山不由被這裏景色吸引,雖擁有翠青繁華之秀,又有著萬水千山之險,心中頓覺有古箏清響,又氣勢如虹,險與秀原不相生,卻在這裏完美融合,簡直是我見過的山中,最有靈性的一座。”
那玉角著金羊聽到這奉承話,一個翻身擺正了身子,胡子立馬吹了起來。
一個賣藝的,竟然把我這個大仙給嚇的尊嚴全無!
簡直太丟麵子了!
那老羊微微搖頭,貌似高深地講道:“本大仙,其實已將你的身份料知了一二,隻不過沒有及時算清楚……看在你還算禮貌,今天就不和你這凡人俗子計較。”
“原來是江湖藝子。”應天長也放下長劍,露出一絲笑容,“你們這幫遊蕩之人,就喜歡開些庸俗玩笑,卻好生讓我們緊張了一番。”
“若我晚一步表露身份,那麽你的劍可就刺穿我的腦瓜子了。”屠秋嗬嗬一笑,說道:“冒犯了仙家金羊,我這裏起手道歉了。”
那童歌一手拎著老羊,一邊小孩子氣地說道:“哼,沒事可不要在山上轉悠,我們這裏可是有很多毒蛇猛獸的。看,那幾座最高的山峰之下就是我派,千萬不要近前,不然看門的師兄會打斷你的腿的。”
“哦哦,我記住了。”呼~屠秋彎腰施禮,背後隻感覺冰涼僵硬,在心底吐了一口氣,果然,騙人就騙讀書人,蒙人就蒙修道人,隻是這三言兩語,這兩人一羊就傻傻地相信了自己臨時編造的鬼話,沒想到這麽容易糊弄過去了。
“那我就告辭……”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安全了,但是他卻一時忽略了腰間的葬仙官令牌。
那閻火從令牌中鑽出一角,聲音尖銳,倒有幾分潑婦的感覺,大喊了起來:“屠秋!你身為玄陰大帝葬仙官,不僅否認與幽鬼宗的關係!竟然還對麒麟小派中的孩童客氣有加!你簡直為葬仙官抹羞!”
明明這危機就要過去。
明明,我就要從這混亂的初次降世中的陰影走出來了。
這關鍵時候,你還來搗什麽亂!
在閻火開口一刻,屠秋就心知不妙了。
恐怕這一通話下來,就是那個小孩子用屁股也想到這“腹語術”完全不對勁了!
閻火話音未落,屠秋的一途斷元劈就已經橫掃過去!
一途斷元劈,本來就為《修羅卷》中記載的第一個招式,此招是以最簡單的招式釋放自身駕馭的最強一擊,沒有華麗修飾,也沒有借用外勁絲毫,隻憑自身純正氣勁,劈開這山河日月!
應天長最先反應過來,這一劈已經來到麵前,倉促間提劍抵擋。但這一劈是趁其不備,出招又快,將兩人同時擊飛了出去,童趣更是麵色發紫,吐出一口長長的悶氣。
“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
第一聲,是倒在地上的應天長罵的,第二聲,可是閻火罵的。
屠秋本想趁一劈之下兩人閃避後的空隙,自己扭頭就跑,沒想到這一劈竟然效果非常地好,竟然擊中了目標,還使兩人受了輕傷。
他可沒有忘了自己在人家地盤上,也沒有忘了自己修為並不高,所以完全沒抱著乘勝追擊的心態。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幾乎是在兩人被擊飛落地的瞬間,屠秋就已經轉頭狂奔了。
“你!你!你竟然逃跑!”閻火在腰間不住謾罵,“玄陰大帝親命的葬仙官,竟然臨陣逃跑!即為仙官,怎可以轉身逃命!戰死沙場才視為英豪!怎可逃跑!不僅如此,你竟然還幹卑鄙偷襲的勾當!你簡直是幽鬼宗之恥!葬仙官之恥!朔夜之大奸!天下之大稽!”
屠秋狠狠一拍令牌,同樣氣憤地道:“你可以閉嘴了吧!要不是你,我能出此下策嗎!”
“那你的上策是什麽?裝成戲子藝人蒙混過關!可笑,可憐!”
“給我閉嘴!”屠秋臉上肌肉**了幾下,心中暗罵:我恨不得將你這小火從牌子中拽出來抽你半小時!
那應天長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看了一下童歌的傷勢,吩咐玉角著金羊和師弟在此呆著,悶咳了兩聲,緊跟著追了下去。
“不能讓這妖人跑了,不然怎麽向掌門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