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此時情殤更有誰

“依謠,安全回去了嗎?”神農氏炎帝,在藥山的茅草屋裏一邊研製新藥,一邊問著身後的精衛。精衛擰幹了手裏的抹布,抬起頭說道:“她有回話說已經到了,讓我們無需記掛。”

哀蒼在窗外曬著藥材,衝著裏麵的精衛打趣道:“這個‘他’是依謠,還是那個元冥將軍啊?”

“大哥!”精衛擦拭桌麵的手停了下來,瞅著哀蒼,使勁兒遞著眼色,無聲地用口型說著,“父王還在。”

“哀蒼的意思是……”炎帝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兩人,笑嗬嗬地說著,“我們精衛亦有所屬之人?”

“父王,你別聽大哥胡說!那、那都是他瞎編的!”

“我可是有證據的。”哀蒼趕忙趴在窗上說著,“妹妹每逢初七,都盛裝打扮一番,那千百年死活不穿的女兒裝都被她倒騰出來了!我起先不知道她是要見誰,後來那夜依謠從藥山下來,正巧撞上妹妹和元冥從外麵回來,要給父王獻果子。我這才知道啊,那人就是北國的元冥!”哀蒼故意提亮了聲音,音調還繞了幾個彎。

炎帝和藹地看著精衛滿臉潮紅,猶如盛夏的果實。炎帝恍惚間猶見自己的戀人,她曾經也在臉上綻放過這般陽光依依的笑容,隻是他癡情的以為那是為他而笑。炎帝抬起頭,看向一邊架子上的木偶,黯然神傷。

哀蒼本是想逗父王一樂,卻沒想到引起了父王的哀愁。精衛責怪地看向哀蒼,也不敢多加言語。兩人隻得輕手輕腳地把手中活趕緊做完。可是哀蒼一不小心絆倒了戶外的藥架子,一陣響動,驚起了藥山中的一片鳥。屋中的炎帝眼皮一眨,收回了思緒,溫暖的和祥之氣再次在他眼角蔓延開來。柔斥著哀蒼的粗心大意。

“既如此,擇日請元冥正式來家中吃頓飯。”炎帝對精衛說著。

精衛卻停下了手中的活,嘟嘟嚷嚷著:“別人有喜歡的人了……”

“什麽意思?他居然腳踩兩隻船!”哀蒼嗔怪地問道。

“大哥!”精衛不滿地微蹙著劍眉說著,“他壓根就不知道我的心思。他有個青梅竹馬,整顆心都在那女孩身上。我、我隻是一廂情願。”

“我家妹子難道會比不上別人?”哀蒼不削地說,“精衛,既然愛,就大膽地去愛!去追求你的愛!就算他的青梅竹馬是天仙,你也是數一數二的女中豪傑,不輸別人半分!”

精衛強做笑臉,腦海中盡是依謠天真無邪,溫柔可人的模樣。再看自己大大咧咧,豪放不羈,似男兒一般的秉性。英雄惜美人,誰會多看她一眼?再想著,元冥可是上百年來一直陪在依謠身邊,心早已被填得慢慢地。而自己與他相識相知,不過幾十年的功夫。先來後到,自己的確是不輸別人半分,而是輸得半分不剩。

炎帝神色怡然地看著精衛,意味深長地說:“愛不是酒。不是你藏得越深,藏得越久,它越甘醇醉人。有時,時機和火候的把握不準,藥就會變質,解藥也會變成毒藥。這才是愛……”

精衛支支吾吾地回答著:“可是……可是我怕!我怕我說出口,他一旦拒絕我,我們就會……就會連朋友都做不下去。”

“我還是第一次,聽我妹妹說她也有怕的時候。”哀蒼笑道。

“那是你沒愛過!我現在已經很滿足了,還能以朋友的身份守在他身邊,以友情的名義去愛他!隻要他有困難,我就可以去幫他;隻要他需要有人傾聽,他就會來找我……這樣的情感,我已經習慣了。我不敢去打破它!被所愛之人拒絕後的失落,想他卻又不能見他的苦悶,我怕,我承受不了……”

“父王,你還記得嗎?”精衛轉向炎帝,眼神閃爍著毅然決然的光芒,“有一次,我問過你。有沒有後悔過她愛的是別人,而不是你。你當時向我解釋,選擇愛誰是每個人的自由,就算義無反顧也不會後悔,隻因那是你我自己的選擇……現在,我懂了。而我,選擇默默愛他。就算這份愛是混了毒藥的酒,我也心甘情願!”

炎帝點頭道:“你主意已定,我自當尊重。隻是,萬事萬物,終有殆盡一日。好好珍惜。”

“妹妹,如若這是你最幸福的決定,我與父王永遠支持你!”

“說這些做什麽?”精衛抽了抽鼻子,摸去了眼角一滴不經意的淚花,露出笑臉說道,“今日陽光明媚的,好不容易,大哥也有時間來幫父王打整屋子。難得一家相守,我們還是盡快做完,嚐嚐我們父王拿手的藥膳!”

“好嘞!”哀蒼燦爛的一笑,鼓勵著精衛,轉身又整理起了大大小小的藥材。

炎帝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喃喃說道:“別學你父王……傻得不會爭取!無可救藥。”

精衛心裏那片柔軟的大海,波濤洶湧地上下翻滾著。驚起了眼中,那泓盈盈的淚水。

此時情殤更有誰?

黑暗幽怨的鍾山,與北國玄宮近在咫尺,不過鵬鳥阿九幾下展翅的距離。魔祁琅琊卻隻能站立在鍾山之巔,遙遙打望著山腳下的玄宮。那夜,與依謠攤牌分別後,每日眺望已然成為了他的習慣。寒風呼嘯而過,黝黑的鍾山看不出動靜,唯有眼睛在黑暗中發著熒光的九龍燭陰,還能意識到魔祁琅琊黑色的衣裳在隨風飄揚。

“她終究還是選擇了不相信我。”魔祁琅琊神色哀傷地歎著氣。燭陰卻忽然噴出大口大口的烈火,映照的山壁忽明忽暗。琅琊勉強上揚著嘴角,對燭陰說道:“我沒事。你不用守著我,阿九很久沒有看見你了。你去陪陪它吧!”

燭陰踏著自己的四足,昂頭又噴著火。熒光閃爍的眼睛,不信賴地看著琅琊。

“真的。你去吧!阿九在生我的氣,你順便幫我勸勸它。”琅琊摸著燭陰的鱗片,燭陰也未再反抗,隻是一躍而下,找阿九去了。唯一的兩個一眨一眨的,像星星一般的亮點,也消失了。鍾山是徹底的黑暗。

這份黑暗,就是琅琊的保護神。在黑暗中沒人可以發現他,更別說傷害到他。可是,眼下濃濃的一片黝黑,卻也無法填補他心中缺失的那一塊。他愈是壓抑不由自主的想念,愈是心如刀絞,失落的氣息在他心間蔓延開來。

鍾山越黑,越是覺得玄宮明亮。亮得可以灼傷琅琊的心。他第一次承認了孤獨。阿謠現在應該和她家人擁坐在一起吧?他們會說些什麽,笑些什麽?她應該忘卻了自己帶給她的悲痛吧?可是,她的家人明明也是在騙她,和自己又有何不同?她為何,還遲遲不願去問?隻因為他們是至親至愛的親人,而他是惡名昭彰的魔祁王?阿謠啊阿謠,世上並非黑與白,對與錯。他迫於無奈錯過了一次,隻因他是一族族長,他必須解決巫山的預言!再選擇信他一次吧,可否?

琅琊一動不動,心卻早已是波瀾不驚。直到他身後不遠處,漸漸有亮光在閃爍,慢慢在向他靠近時,他才回過神來。琅琊並未回頭,卻及時掩飾起了自己的黯然,空中再次響起了他冷峻不禁的聲音:“又有何事?”

釉湮撤走了巫術,螢火蟲瞬間就消失在了她麵前。兩人就在黑暗中,各懷心思。

“為何你定要維護高陽依謠?”釉湮是在質問。

琅琊鋒如利劍的眼神刺向了釉湮,就算在黑暗中,也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意思……”釉湮戰栗著說道,“我、我就是想知道為何我就不能動那個丫頭片子!她回來後,神氣活現,壓根不把我放在眼裏,總是和我抬杠作對!幾次毀了我的計劃,我心有不甘,就是想狠狠教訓她!”

“別告訴我。你玩弄心計的本事,還不如那個涉世未深的王姬。”琅琊話裏帶著指責。

“如若你肯讓我用巫術……”

“不肯。”釉湮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琅琊否決了。

“可是那丫頭實在猖狂!”釉湮逼急了,已經口不擇言起來,“根本不值得你對她好!”

琅琊暗自嘲笑地說著:“我對她何來的好?”

“自從你父親在鍾山救過我,認識你第一天開始,我就從未見過你會對誰心軟,也從未吩咐過我們不準傷害誰。而你,三番兩次阻止我們對依謠下手,早就引起了我的懷疑。這不是你,不是你魔祁王的作風!她也不屬於你,你更不會屬於她!關心你,愛你的,隻有我!”釉湮深情地說著,一步一步走進琅琊。

琅琊未曾答語。

“為何不給我這個機會,不給你這個機會?我們可以相守在彼此身旁,直到白頭!我願做你吩咐的任何一件事,隻要是為你好的,我義無反顧!上刀山、下火海,隻要能證明我對你的心意,我絕不猶豫!”

釉湮擲地有聲,話音剛落,在她和琅琊身邊頓時飛起一群一群的螢火蟲,緊緊圍成一個桃心,包裹著他們。琅琊沒有戴蠶絲麵罩,在螢火蟲光芒的映照下,釉湮真切看清了魂牽夢繞的情人模樣。

“你和小時候,幾乎沒什麽變化……”釉湮戰戰兢兢伸出手,難以置信地撫摸著琅琊的臉龐,“你長大後的樣子,在我腦海裏日日夜夜的出現,我浮想聯翩了很多……如今、如今,你肯以真麵目示我了……”

“因為我不想阿謠再誤會我。”琅琊打開了釉湮的手,直白地回答著釉湮。澆滅了眼前這個妖媚女子心中的那團火。身邊的螢火蟲被琅琊更高的巫術,趕走了。

釉湮手僵硬在空中,她怔了怔,尷尬地收了回來,口中呢喃著:“阿、阿謠?”

“那夜阿謠知道我偽裝在她身旁,覺得我是在騙她,所以今後,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會再戴蠶絲麵罩……”

“可是,一旦讓黃帝他們知道,你不是……”

“我自有分寸!”

“好!好!”釉湮搖著頭,後退著說,“為了一個根本不重視你的女人,你甘願毀掉你爹的遺願嗎?值得嗎?她根本就不在乎你!她說過,就算你跪著求她,她也絕不會理你!這樣無情於你的女人,你犧牲再多,她也不會知情,更不會感動!”釉湮帶著哭腔說完後,就飛也般的跑開了。琅琊站在原地,頭腦一片空白,嘴裏隻是自言自語著:“你,真得不再理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