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南浦淒淒別,西風嫋嫋秋

“還有三個時辰,就是黃帝相約之時了。”魃女在句龍榻前已經坐了大半個時辰,句龍始終以背冷漠的相對。魃女無奈道:“對不起!我本不打算告訴你這件事的。隻是……我看當時的局麵,我、我隻有那樣做了……”

“既如此,你為何不先告訴我!”句龍憤恨地翻身而起,漆黑的眼眸深邃不見底地直視著魃女。

魃女微微一頷首,複又對上句龍眼神裏的責問,說道:“因為我深知此事對你意味著什麽,也明白你為何無法接受。所以,千百年來,無緊要關頭,我便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寧願你無拘無束,逍遙自在的活著。可是,天下事,有幾件是如人所願的呢?現在,就該是你擔負起責任之時!你長大了……再也不是隨心所欲的小孩子了。懂嗎?”

“少昊、伏羲、黃帝,連你也是,都一直把我蒙在鼓裏,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們的利益熏心!”句龍掀開被子,一旁的什物都被無情摔落到了地上。他踏過這些碎片,徑直走到魃女麵前,氣勢逼人地說道:“以後,不要再拿這些所謂的,為我好的借口,來掩飾你們心裏醜惡腐朽的貪婪!我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懂不懂!”

魃女怔了怔,並沒有站起身來。隻是深深低下了頭去,過了半晌,才答語道:“既如此,我便也不隱瞞你了。其實,讓你繼承東方之主,是我向黃帝提出的。我也確實有我的私心。”

句龍哼了一聲,拂袖就離去。魃女連忙站了起來說:“我要借助你,殺了黃帝!”

句龍愣在了原地。他的爺爺殺了他的外公,算什麽,原來還有親生女兒企圖殺了自己的父親!句龍仰頭哈哈大笑著,內心卻是猶如冰窖。“你們的恩怨,與我再無瓜葛!”句龍眼角猶是掛著淚。他更加強烈地,願去做一個尋常百姓,擁有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家庭。血濃於水的家人,為何總是刀劍相向?

“他殺了我的娘,嫘祖。”魃女從句龍身上扯開了視線。

多少年來,自從知道了這個秘密之後,魃女便再也沒對他人提及。此時,她鼓足了勇氣,終於向句龍娓娓道來:“母後去世的時候,是黃帝和炎帝第一次在逐鹿拚的你死我活。那一場仗,雖說炎帝敗了,黃帝成功奪下了大荒,可是母後就在他凱旋的時候,仙逝了。

我也不過是個黃毛丫頭,黃帝說什麽我就信了。我堅信著母後是病逝的。可是、可是就在某年,母後的忌日裏,我躲在一旁,親耳聽見了黃帝承認自己是害死母後的罪魁禍首!他是凶手!”

魃女眼裏的淚珠終於奪眶而出:“我的父王殺了我的母後!那個陪他征戰百年,替他打下了半壁江山,為他編織了一件又一件戰甲的愛人!他毫不手軟地就匯集天地五靈,將母後逼到了鬼門關。灰飛煙滅,連玉體都不願保留!這樣沒人性,沒血性的帝王,他統治下的大荒,終究會變成一座鬼城!

這是我的私心,也正是我的私心,我才更能體會出大荒子民們的酸楚,他們有痛,他們有恨,可是無人替他們出頭!於是,我便借著這個機會,表麵上是替黃帝招降你,其實無非就是想與你裏外響應,尋個合適的時機,打個黃帝措手不及。你就算不顧及我,也得替大荒深思熟慮啊!黃帝這些年做的事,難道不令你寒心嗎?你放心嗎?”

句龍回眸看向已經淚如雨下的魃女。輕薄的青衫,遮不住魃女早就四分五裂的那顆心。何處相守,何處相聚,已是天人兩隔。句龍仿佛看見了皓雪當空,一個羸弱的少女,在雪落千裏中將青衫隱去,隔斷天涯路,再無歸期……

“我是為了大荒,不是你。”冷冷的一句話,卻足以重新點燃魃女心中的那團火。形神具疲的她,竟然雙膝下跪,匍匐在了句龍麵前。句龍沒有說話,拉開房門,迎著窗外飄落的幾絲雪花,消失在了一片白茫茫中。卻得不到如雪般幹淨的寸土。

魃女破涕為笑地站了起來。最後的機會,終於再次被她把握住了。她原地站著,忽而從句龍拉開未關上的房門處,飛進了一隻雛鳥。顯然受不了初冬的冰雪,雛鳥已經累得跌落在了房間的案幾之上。魃女解開了綁在雛鳥腳踝上的信箋。心裏詫異著,究竟是什麽人的書信還要刻意掩飾身份,不用紙鳶帶信,甚至不用自己的飛騎,隻是找了一隻剛訓練不久的雛鳥。

帶著好奇心,魃女拆閱了原本給句龍的信。

“高陽王姬有難,速來五神山。”魃女念完之後,立馬將信紙揉成了一團。自己好不容易才說服了句龍與黃帝見麵,怎麽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他去五神山!可是,轉念一想,畢竟信中所說的人是高陽王姬,她如果真出事了,亦不好交代。

於是,魃女又將信紙鋪展開來。用雛鳥帶信雖不用暴露身份,可雛鳥性子未定,極容易被誘惑和利用。魃女便把信箋又捆綁在了雛鳥腳上,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般。她將自己的靈力緩緩輸入雛鳥體內,然後說道:“把信帶給北國玄宮顓頊。”說罷,就走到屋外,一抬手就放飛了雛鳥。有她的靈力護體,雛鳥飛到北國應該是不會有障礙了。

琅琊、元冥、哀蒼與精衛巡查了一夜下來,絲毫沒有半點線索。

“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麽人會抓走依謠。”元冥等人此刻正將範圍擴散到了神農國的市集之上,百姓看見出動了如此多的將士,不僅也膽戰心驚著。剛剛又有一批人來回報,並未發現可疑問蹤跡。元冥不僅越發悲憤了起來。

“不怕!還有時間!”精衛安慰的話音剛落,一旁就傳來了激烈地爭吵聲。精衛尋聲望去,竟是自己的一個將士撞到了幾個孩子,還不依不饒地訓斥著孩子亂跑。

“給他們道歉!回去找你頭領罪去!”精衛一邊扶起地上跌倒的孩子們,一邊嗬斥著犯錯的士兵。“你們沒事吧?”精衛笑著拍了拍幾個孩子身上的灰,幫他們拾起了掉落在他們身旁的獵物。倏爾接觸到一隻雛鳥,發現它體內還流動著神族的靈力,腳踝上還有信箋。於是她趕忙取下了信箋,看完之後大驚失色。問著那些小孩是在哪裏發現這隻鳥的。可惜那些孩子們隻說自己在山上打獵的時候,射下來的,並沒有具體的線索。

精衛顧不上許多,便急急忙忙地回到了元冥等人身旁,將信箋遞給了他們。

“高陽王姬有難,速來五神山。”哀蒼說道,“五神山在少昊境內,由水神共工駐守,莫不然此事會和少昊有關係?”

“管不了那麽多了,先救人再說!”元冥說罷就走,琅琊緊隨其後。

“你留下來鎮守神農國,怕有人調虎離山!”哀蒼叮囑了精衛幾聲,也就匆忙離去了。

“沒想到,你還真的來了!”黃帝獨自一人坐在相約的西江八角亭中。沒有重兵把守,沒有威嚴難拒,沒有居高臨下。兩人都是隻身前來赴會。平靜的宛如爺孫倆,閑暇的相聚。可是,句龍心中明白。黃帝總是把真實的意願藏在笑容後麵。

“既然應允了你,你為何覺得我不會來?”

“沒什麽……”黃帝呷了一口茶,笑了一笑,示意句龍坐在了自己的對麵,“咱們爺孫倆,也好久沒有靜下來聊一聊了。”

“先把正事說了,再聊也不遲。”

“哈哈哈!年輕人啊,就是精力充沛!好事,這是好事!”

“除非,你是在拖延什麽,才遲遲不願詳談。”

“哦,不不不!你別誤會!我隻是難得欣賞到如此愜意的雪景……”黃帝頓了頓,深呼吸了一口,說道,“你看,不覺得這裏的空氣沁人心脾嗎?”

“這裏沒有權利的勾心鬥角,沒有你們的利益熏心。所以,也請你不要毀了這裏的幹淨!”

“年輕人,也總是不知天高地厚。”黃帝沒有生氣,依舊笑嘻嘻的。

“我已經正式接手了華胥國,你是不是白白替人做了嫁衣裳?”

“我的不就是你的嗎?何必見外,況且你也是替你父王贖罪,挑起了管理華胥國的重擔。”

句龍捏的手指關節都在哢嚓作響。

“有空的時候啊,還是多來昆侖殿坐坐,一個老人,哎,怪冷清的!”黃帝滿臉露出了憂傷。句龍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黃帝死死抓著不放,那就是對家,對親人的渴望。句龍暗暗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對眼前這個人心軟,否則,千百萬條性命,就要葬送在了自己手裏。

琅琊等人趕到五神山必經之路的山口時,並沒有看見共工把守。琅琊不顧一切地就直接闖了進去,剩下的兩人麵麵相覷之後,也尾隨進去。可就在三人同時走入山口的時候,啟動了少昊布置在這裏的禁錮。頓時密密麻麻的玄鳥鋪天蓋地而來,它們齜牙咧嘴,比普通的玄鳥都大出四五倍。它們采用了伏羲所創的八卦陣法,不大一會,三人身上就已經被抓出了條條傷痕,血很快就浸透了出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哀蒼指揮著元冥和琅琊,可是琅琊卻突然衝了出去,輕蔑地說了一聲:“我不需要!”

玄鳥很快就把琅琊圍得水泄不通,就像是一個大圓球,無論哀蒼和元冥在外麵怎麽攻打玄鳥,那群鳥絲毫沒有鬆動過。眨眼間,鳥群的縫隙中就擠出一絲一絲的藍光。幽冥如鬼火。哀蒼和元冥都被愣住了。

突然,藍光就擠爆了鳥群,無數隻飛鳥都如燒焦的紙片,從天而落。琅琊完好無損地走了出來。他並未理睬哀蒼和元冥,率先就登上了山路,朝五神山走去。元冥卻突然衝出來攔住了琅琊的去路。

“你到底是什麽人!和魔祁王是什麽關係!”

琅琊斜睨了他一眼,冷若冰霜地從他身邊走過。輕描淡寫地說著:“先把正義使命感給我甩一邊去,我們是來救依謠的!”

哀蒼站在元冥身邊靜靜地說著:“他一直跟在依謠身邊,依謠應該知道他的身份。眼下,還是先救出依謠要緊!”元冥看著琅琊遠去的身影,也一個箭步的跟了上去。如果琅琊和魔祁王脫不了關係,他才不放心把依謠交給這個人!

“除去每年上貢,你們華胥國必須繳納的以外,你們還不能私自建立超過十萬人的部隊。當然,裏麵已經包括了神族、妖族和人族。並且,不能和巫族的人有所來往,這一點我相信你是明白為什麽的!”

“巫族隻是信仰和我們不一樣。但是同樣敬天重地,他們也並沒有傷害我們,為何定要將他們同化,才肯善罷甘休呢?”

“因為他們是異類,僅此而已。”黃帝立馬轉開了話題,“作為擔保,我要你割三座城池給我!”黃帝眉開眼笑地說著。前麵所談論的一切都是附帶的小利益,他的目的現在才擺出來。

句龍咬緊了牙關,握緊了雙拳,按捺住心中的火氣,問道:“哪三座?”

“西江、葛州、邛州。”

句龍輕笑了一聲。這個狡猾的老狐狸!西江是華胥國的第一道屏障,是進入華胥的畢竟之路;葛州盛產糧食,是華胥軍隊的軍餉隻要供給處;邛州是華胥的軍事要塞,一旦攻破邛州,就等於拿下了華胥國。黃帝名義上自己暫管東方,卻已經把東方的實權緊緊地攥在了他手裏。

“這三座城池可以給你。不過……”句龍不甘示弱地說,“作為你不攻打我們華胥的保證,你是不是也應該有所表示?”

“哈哈哈!好,你說說看,你要我做什麽?”黃帝滿意地看著句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