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郎騎竹馬來 繞床弄青梅

元冥扶著依謠走下了步輦,此刻已經是日薄西山了。依謠報之以微笑,然後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晶瑩的大白玉宮門,離別三十多年的愁緒感慨突然湧上心來。原本,這是自己極為厭煩的一個地方,這裏困頓了她上百年,枯燥乏味的生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幻想過轟轟烈烈的愛情,期盼過刺激緊張的生活,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隻是短暫的三十多年,就抵消了她上百年來的埋怨,此刻她就想奔向父親和哥哥們的懷抱,感受家的那份溫暖。

“快進去吧!”元冥握著依謠的手,飽含深情地看著她。

依謠卻是僵硬地把手抽了回來,畢恭畢敬地說:“多謝元大將軍。”

元冥的手愣在了空中,滿臉疑惑地看著依謠登上了宮門的背影,竟比三十年前的那個小女孩的身影成熟了不少。元冥慢慢把手握成拳收了回來,朝著宮門的相反方向,踏著餘暉走向了夕陽,身後的影子連帶曾經兒時與依謠青梅竹馬的記憶被拉得好長。

走進大殿的依謠,還沒有來及見到自己的父王和兄長,釉湮就像鬼魅一般飄了出來。

“聽聞王姬回來了,我立馬就趕來迎接你。”

“是你!”依謠很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將匕首推進自己胸膛的女人,百思不得其解,“你怎麽會在這裏?”

“王姬是在開玩笑吧?這是我們的家,我當然也住在這裏啊!”

“我們?”

“依謠……”大哥檮杌的聲音穿過大殿,依謠回頭望去,檮杌正站在不遠處的地方,雖說口中喊著自己的名字,視線卻是在釉湮身上。

“哦,妹妹之前不在玄宮,可能不知道我已經和你大哥成親了。”

“什麽?”依謠拉著已經走到自己身旁的大哥說著,“怎麽可能……這個……”

“怎麽不可能啊?難不成妹妹知道誰才最有可能成為你的大嫂嗎?”

“你先下去吧!”檮杌銳利地看著釉湮,兩個人的氣場不相上下,不過釉湮還是笑著離去了。“有空再來找妹妹敘敘舊!”

“究竟怎麽回事啊?”依謠等著釉湮完全走遠了,才重新對檮杌說著,“句龍給我說,你喜歡的是那個叫婭桑的啊?”檮杌沒有說話,隻是負手寂靜地走出了大殿,依謠小跑上去緊貼在大哥身旁,同樣寂靜地走著。

“我們,可以喜歡別人,可是這個喜歡的人未必就是我們的伴侶。”依謠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涉及他們之間的權力遊戲,所以她對大哥所肩負的責任,總是懵懵懂懂。可是這段在藍祺閣裏的生活卻是讓她突然開竅了一般,想著藍祺兒的使命,再看著大哥如此潦倒的神情,她終於也品嚐到了其中的滋味。原本,她以為天下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難倒自己的大哥,因為他從來沒有哭過,沒有累到過,甚至在戰場上可以和敵人拚個三天三夜不休息,現如今,在一抹夕陽下,依謠分明看清大哥眼神裏的無奈和惋惜。

“她叫釉湮,起先我也單純的認為,她就是少昊寵愛過度的小女兒。直到她突然出現在祭祀台上,對你下手的時候,我才知道,原本事情根本就不像我想的那樣簡單。”

“她沒有說為什麽會那樣做嗎?”

“她用窮蟬要挾我。對那天的事情隻字未提。”

“二哥?她怎麽能用二哥威脅你呢?”

“窮蟬什麽都不懂,也什麽都不知道。他向來吃軟不吃硬,釉湮簡直把他迷得神魂顛倒。我警告過他,可是他聽不進去,還以為我是嫉妒他。”

“大哥不用擔心,現在既然我回來,我會再去找二哥談的。不過,既然釉湮是少昊的女兒,為什麽她會和魔祁王沾上關係呢?”

“他們做事情很謹慎,三番五次調查他們的關係,都毫無頭緒。這件事我也沒有告訴父王,你也最好不要告訴他,窮蟬也……”

“我知道怎麽做的。”

檮杌停下了步子,仔細凝視著依謠,終於綻放開了一絲溫暖的笑容:“太久沒見,你長大了不少,也懂事了!”

“我知道以前總是和二哥一起給大哥搗亂。”依謠內疚的笑著說,“出去一趟後,才知道自己有多麽幼稚。以前也總是不理解大哥,現在從句龍口中,我才知道大哥的另外一麵。”

“那一麵我已經埋藏了很久。隻有在婭桑和句龍麵前,我才會鬆一口氣。既然說起了句龍,你們之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起先,窮蟬有偷偷告訴我就是句龍把你帶走的,我也就讓窮蟬放心,因為我知道句龍那家夥不會做出什麽事情的。不過,你又是怎麽落入魔祁王的手裏?”

依謠白皙的臉頰泛起了紅暈,在夕陽下煞是可人。她沒有直接回答檮杌的問題,隻是嬌羞地說著:“我和他……隻要他在我身邊我就會很放心,當我有危險的時候我也會不用怕,就算他不在,我也知道他會第一時間來救我的。”

檮杌深吸了一口氣,望向遠方自言自語著:“也許,也就隻有你可以喚醒那個傻小子了……”

“大哥?”

“我,告訴你一件事情。”檮杌專注地看著依謠,“伏羲,他死了……”

“不、不會吧……”依謠驚訝著用手捂著嘴,倒吸了一口冷氣,踉蹌後退了幾步,“他可是句龍在世上最親最親的人了,他、他走了,句龍不就……”

“是啊!那小子現在和行屍走肉差不多,完全崩潰了。”

“所以。”依謠喃喃自語著,“所以這段時間他才沒有和我聯係的……”

“這段時間,連我都聯係不上他了。之前無論他到哪裏,我都還可以找到他,這一會,是存心避開我了。如果,你能找到他,一定要把他勸回來!”檮杌沉沉地看了一眼依謠,就轉身離去了。依謠卻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一片落葉不合時宜地落在了依謠懷裏已經安靜睡下的小雪鳶身上,不知是風刺得依謠眼睛生疼,還是心疼,一滴淚水順著她的臉龐默然滑落。

夏夜浩瀚的夜空,密密麻麻的全是會眨眼睛的星星。一隻飛鳥卻快速地劃破了它們,更像是一個流星。元冥歪坐在飛鳥上,手中已經是見底了的酒袋。“呃,走,我們再去打點酒來……”飛鳥一聽見元冥的指示,就盤旋落在了最近的城鎮上。

元冥歪歪倒倒地走著,連撞了很多路人,引來了一片抱怨聲。

“元將軍?”元冥眯著眼,四處看著是誰好像正叫著自己,突然就被一個人拉住,元冥順著力道的方向望去,好似看見一個著戰袍的女子。

“元將軍?我是精衛。”

“精衛?啊,你怎麽在這裏?”

“我?我和祝融是這裏的守城將軍啊!你怎麽在這裏?還,還喝得這麽醉……”

“酒,沒了!”元冥哈哈大笑著,一邊還努力晃著手中的酒壺。

“來,我來扶你!”精衛扶著元冥走到偏僻處,爬上了一座小山丘,兩人就席地而坐,精衛掏出自己的酒袋遞給了元冥。元冥二話不說就咕嚕咕嚕地喝著。精衛則是好奇地打量著,記得上回兩人並肩追逐蒙氏女時,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今日卻搞得像是一個醉酒漢。

“有什麽煩心事嗎?”

“煩?我是自尋苦惱……呃,人家壓根就沒有把我放心上……我、我幹著急有什麽用啊?有什麽用啊?”

“人家是誰啊?”

“人家、人家回來了,對我冷冰冰的……我,呃,我做錯什麽了嗎?她從來都不會這樣對我的……她喜歡笑,沒事兒就來找我陪她玩。我們愛闖禍,我每次都是掩護她……她啊,跳舞很好看的……我就看她跳,她會生氣,她生氣也很好看……我們,呃,從小玩到大,我知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人家,我、我就是癡人做夢……”

“我不覺得你是癡人做夢。我也不覺得有所謂的‘配不上’,門當戶對下的悲劇也不占少數。隻要兩個人之間有愛,惺惺相惜,什麽樣的阻攔都不能阻止他們。既然你心中有愛,你就應該大聲地告訴她,做過之後的後悔,總比還沒有來及做的後悔好!”

“你覺得我該說嗎?”

“是必須說!要不然她怎麽知道你喜歡她,怎麽知道你為她難受,為她心痛呢?你一個人在這裏為她喝悶酒,除了你和我,誰知道啊?最怕的是,如果人家也對你有意思,你卻畏縮不敢表白,反而錯過一段好的姻緣呢!”

元冥忽的一下睜大了雙眼,緊緊看著精衛。精衛反而是更不好意思了。

“你、你幹嘛這樣看著我啊?我、我有什麽不對勁嗎?”

“我怎麽沒有想到呢?我和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說不定,說不定她對我的冷淡,就是埋怨我為什麽不向她說清楚啊?”

“那你還要在這喝酒?還是說,早些趕回去向人家表明心跡啊?”

“那就改日再請你喝酒了!”元冥把酒袋扔給了精衛,長嘯一聲召喚來了飛鳥,立馬趕了回去。精衛隻是一個人躺在草地上,仰視著漫天的群星,看不出是喜還是悲。

此番良辰美景,最愛愜意的黃帝卻沒有在自己的懸圃裏享受美酒佳肴,而是出現在了嫘祖的墳塚前。四周的枝丫在風中的搖晃下,就像是追命來的冤魂。偶爾的野獸叫聲,隻讓人不寒而栗。黃帝卻負手而立,對著四周高喊著:“出來吧!我已經到了!”

“為什麽你要殺伏羲?”黑暗處,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踩著枯樹葉緩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