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嚶嚶鳴矣 求其友聲

盛夏正午時分的烈陽烤的人是悶熱難耐,然而全天下的避暑山莊都不及蓬萊。這裏絲毫沒有灼熱感,偶有燥悶的夏風吹進蓬萊隻會讓人覺得懶洋洋的,昏昏欲睡。這是依謠最愛藍祺閣的地方,冬暖夏涼。她尤其貪戀夏日的午睡,聽著窗外的蟬鳴鳥叫,隻覺得心靜如水,正是好眠的光景。

可是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無法享受這份安詳。午後越是安靜,她覺得越是煩躁。原本在藍祺兒的幫助下,自己嗜血的欲望已經被冰封了起來,可是這幾日她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定力不夠,是不是又要變回那種恐怖的樣子了。此刻她正靠著一棵大樹坐著,看著不遠處的仙鶴正打著盹,自己卻隻能淺淺地歎了口氣。一旁的野花在風裏搖擺著,好像一個妖嬈的舞姬正向依謠翩翩起舞。依謠眨都不眨眼地看著野花一會兒,這花兒就很自覺地朝依謠飛來,依謠接過花,呆呆地在手裏轉著玩。這是她最與眾不同的地方,她不需要過多的靈力,隻要專注的念力,在不違背天定規律的前提下,她所想的都會成為現實。

依謠轉著手中的花,眼睛卻看向了萬裏無雲的天空。天上沒有動靜,沒有影子,什麽都沒有。是不是他已經嫌煩了,是不是他找不到話和自己說了?依謠越想越急躁,看著手中的花都心煩,就一揮手扔到了一旁。

“今天還是沒有來嗎?”藍祺兒輕輕從樹後走了過來。

“已經七天沒有他消息了……算了,或許他,嗯,很忙吧。”

“我看你這樣子可不是算了這麽簡單。”藍祺兒緊挨著依謠坐了下來,“以前精神百倍地去采藥,現在每天就懶在這發呆,甚至炒菜都放那麽多的鹽,自己還吃不出來。我這才是知道了什麽是食之無味啊!”

“真的?”依謠突然有點內疚地看著藍祺兒,自己本身就不擅長做飯,現在在這種心態下做出的東西,不知道是怎樣一個難吃啊!

“你是不是很想他啊?”

“哎呀,姐姐。”依謠開始嬌嗔起來,“我哪裏有想他啊?”

“既然你不想他,那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你準備給我說什麽啊?”依謠挽著藍祺兒的胳膊,乖巧地把頭靠在藍祺兒的肩膀上,笑臉盈盈地看著藍祺兒。藍祺兒隻是抿嘴一笑地說:“我看你現在自己對嗜血的欲望已經控製的很好了,我也很放心。這幾日看你也坐立不安的,我就想……”

“我能回去了?”依謠嗖得一下就站了起來,眉飛色舞地看著藍祺兒。藍祺兒一邊偷笑一邊點著頭。依謠卻早已經蹦蹦跳跳了起來,手舞足蹈地轉著圈喊著:“太好了!我可以回家了!好啊!”邊說邊把藍祺兒也牽了起來,兩個人就在樹下歡快地跳躍著。一個熱情似火,一個內斂似水,交織融合成藍祺閣夏日盛放的果實。

北國玄宮的夏天稍遜了一些燦爛,卻多了一份晶瑩。千年不化的積雪在夏日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顓頊帶著檮杌、窮蟬正漫步在玄宮的後花園裏,三人都是粗布素衣打扮,卸下了往日的繁華。

“我原本以為,黃帝會封鎖伏羲逝世的消息,卻沒想到他居然放皇榜告知大荒六合。”窮蟬相伴在顓頊的右側,邊說邊走著。左側的檮杌卻突然說道:“封鎖消息,對黃帝而言一點好處都沒有。伏羲沒有子嗣,也沒有安排接班人,黃帝昭告天下,一方麵是讓世人知曉他的大度,一方麵,就可以明目張膽地接手伏羲的國土。”

“那這樣一來,大荒六合就真的是基本上全在黃帝手中了!”

“你什麽時候才可以學你大哥精明一點啊?”顓頊看著前方,窮蟬卻撇了撇嘴低下了頭去。顓頊凝重地接著說:“他這是一石四鳥啊!打擊了鋒芒太露的少昊,又成功地將東方納入了自己的領域,又給我們和炎帝一個警告。一直以為他已經老了,沒想到,還真的是老奸巨猾!”

“雖說父王現在還是北方之主,但是也是黃帝下令暫由我們代管,到時候他一句話,我們就什麽都沒有了!”檮杌也緊鎖著雙眉直直地看著前方。滿園的夏花也點不亮他們注定消耗在爾虞我詐裏的人生。

三人沉默時,一隻藍色的紙鳶靜靜地落在了顓頊眼前,雪鳶圖騰在翅膀的撲扇間若隱若現。顓頊伸手接了過來,檮杌在一旁默然的注視著,窮蟬卻好奇地說著:“雪鳶圖騰的,天下隻有藍祺閣了。可是我們素來與藍祺閣沒有來往,怎麽會突然和我們聯係呢?”

顓頊看完後,一把就揉碎了信紙,嗬斥著檮杌:“你說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說依謠隻是采藥遇到意外,一個小小的意外又怎麽會送到蓬萊藍祺閣醫治?”

檮杌立馬雙手拱立,一表嚴肅地說:“當時父王病重,兒臣隻是怕告知父王實情會使父王病情加重!”

“那你現在還不告訴我!”在顓頊的嚴逼之下,檮杌隻得將依謠在祭祀台上發生的一切都告知了顓頊。顓頊聽完後,隻是吩咐檮杌讓元冥去歸墟接依謠回來,然後憤然地獨自離開了。

顓頊明白祭祀台上的一切都是自己和魔祁的交易,可是他沒有想到,魔祁居然可以這麽早就下手。他駕馭坐騎飛到北國最陰暗的一個山地,這裏終年不見陽光,千百年來一直都是極潮濕極黑暗的一個地方。這裏就是鍾山,魔祁除巫族外,另一個宮殿,就在這裏。

顓頊在鍾山腳下著陸,因為巫族都很擅長驅使動物,可以讓螢火蟲為自己領路,但是顓頊卻隻能幹巴巴地等在山腳,用靈力高呼著:“顓頊前來求見魔祁王!”三聲下來,顓頊身邊頓時出現了很多密集的螢火蟲,它們排成兩排,像是火把一般為顓頊照亮了前方的山路。顓頊順著光亮處緩緩走著,盡量讓自己的眼睛能適應這裏的黑暗。在摸索了一段山路之後,螢火蟲徹底消失了。一團幽冥的藍色火焰突然頓地而生,懸浮在顓頊前方,魔祁的臉就在火焰中打望著顓頊。

“你找我有什麽事?”火焰在顓頊的四周漂浮著,魔祁便可以很容易地看清顓頊。

“我按你說的,讓檮杌和釉湮結婚。可是你,為什麽在我們約定實現之前,就先對我女兒下手?”

“我有說過是在你登上黃帝的寶位時,才開始對你女兒下手嗎?”就算隻是通過火焰對話,魔祁的冷漠,也近在耳畔。

“和你之間的交易,總是這樣不公平嗎?”

“公平?我們巫族歸你統領,可是你對待我們的時候,怎麽沒問自己公不公平呢?信奉誰,是我們的信仰;朝拜誰,也是我們的傳統。你為了鞏固你的權力,草菅人命,硬生生奪取我們的信仰,誰違背你,你就采用暴權鎮壓,完全不顧婦孺兒童,這也算是公平嗎?我出來維護我的族人,你和諸神就聯手攻打我們,把我關起來的時候,你也是和我公平的一戰嗎?”

“總之,我今日前來,隻是想給你申明,在我未掌握天下大權的時候,你不準再動我女兒!”說罷,顓頊一手拂開火焰,大步流星地離去了。顓頊剛走,藍色火焰立馬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魔祁在一團煙霧後憑空出現。他詫異的雙眼在黑暗處靈敏的就像火焰,他從懷中摸索出活蹦亂跳的鳳尾蜂鳥,看著它輕聲說著:“他的意思,是依謠還沒有死?”

藍祺兒輕輕牽著依謠的手,來到了當初送走句龍的那顆老黃鬆下。這一次,她又要親手送別自己朝夕相處的好姐妹了。“有時間,我會回來看你的。”依謠握著藍祺兒的手,依依不舍地說著,“你看你的手好冰,就像你的藍祺閣一樣,什麽都好,就是冷冰冰的。你一個人要怎麽住啊?”

“在你們來之前,我一直都不覺得。這次,連你也要走了……不過,你在說什麽傻話啊?還想受重傷嗎?你還是不要擔心我,我已經習慣了。就好像我也會慢慢習慣沒有你的日子的。”藍祺兒笑著看著依謠說著,“不過,我還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藍祺兒說完,玉手一揮,一隻純白色的雪鳶從天而降立在藍祺兒的肩膀上,嘴裏還叼著一隻躁動不安的小雪鳶。

藍祺兒接過那隻小雪鳶遞給依謠,說道:“雪鳶是我們蓬萊的圖騰,它們極具靈性,不過也很調皮和高傲,隻要你能馴服它,它將會一生一世隻認你一個人。以後我們也沒有機會見麵了,我就把它送給你,以後你看見它至少還會想起你在藍祺閣還有一個姐姐。”

依謠慢慢把小雪鳶抱在懷裏,這個小家夥好像還真的知道即將和它的家人分別,狠狠在依謠胳膊上啄了一口,依謠哭笑不得地說:“它還真的是有靈性,難馴服啊!”大雪鳶看了一眼小雪鳶,鳴叫了幾聲,就展翅飛走了,小雪鳶徒勞地啼叫著。

藍祺兒伸手又召喚來了藍色方舟,看著依謠緩緩走上方舟後,最後叮囑了一句:“你要和句龍好好的。”方舟就消失在了歸墟。藍祺兒含淚輕輕揮手送別了依謠,和自己心中那份也向往的熱情和自由。

“王姬!”元冥站在歸墟外的懸崖邊上,看著依謠從藍色方舟上走了下來,急忙衝上去緊緊抱住了依謠。依謠也高興地抱著他,隻是突然眼前浮現了句龍的那副壞笑,立馬從元冥的懷裏掙紮了出來。

元冥並不覺得依謠的尷尬,隻是激動地扶著依謠登上步輦,還興高采烈地說:“謝天謝地,你沒出什麽事!你要是出什麽事,我該怎麽辦啊……呃,我的意思是,我們都不知道怎麽辦!嗬嗬。”元冥的臉已經是漲得通紅,依謠權當沒有看見,隻是輕聲說著:“元冥哥哥,我們快些回去吧!我想家了!”

“好的,好的!回去了,我再慢慢找你聊!”元冥躍上坐騎,一聲令下步輦騰空而起,浩浩蕩蕩地高陽隊伍就這樣化作了天際上空的無數小點。依謠掀起一旁的簾布,回顧著這裏曾經美好靜謐的生活,現在她將徹底告別了,就像她懷裏的這隻小雪鳶一樣,她也開始浮躁了起來:“句龍,我來找你了!我們很快就會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