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日頭西墜,倦鳥歸林,又是一個斜陽時分。

渝隴官道上,一輛窄小的馬車正緩緩的沿著官道前行。

趕車的漢子身材魁梧如山,小小的馬車都有些經受不住他的重量。隨著車輪的轉動,車子有節奏的發出“吱呀吱呀”的呻吟。拉車的老馬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一點點的向前挪動著。看那艱難的步履,隨時都有倒斃於路旁的可能。

此時的渝隴官道早就人煙絕跡,但車夫卻似乎並不著急趕路,一臉平靜的任由那匹老馬慢吞吞的拉車。隨著最後的一縷陽光消失在官道的盡頭後,車夫趕著馬車轉入了路邊的林子。

又是慢吞吞的走了有十分鍾左右,馬車停了下來。車夫一臉凝重的跳下了車,四下裏仔細的打量了半天,這才用那小鐵鍋般大的右手,輕輕的拍了拍車廂壁,沉聲道:“老大,沒有人跟來,可以下來了。”

車廂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一個俊朗的少年先一步出了車廂。下車之後,他先側耳凝息的聽了一會兒,再一次的確定了周圍的環境確實安全後,這才點點頭,輕聲道:“小桂妹妹,可以出來了。”

車廂中走出一個嬌小的小姑娘來,大大的眼睛又紅又腫,臉上還帶著淡淡的濕痕,顯然剛剛才哭過。仇九扶著她下了馬車,柔聲道:“我們已經進入隴中地界,再有兩天的路程就可以到家了。”

嚴小桂虛弱的點了下頭,一言不發。仇九心中不由歎了口氣,扶著她到一處幹淨的地方坐下,又自懷中取出饅頭,遞到她的麵前:“小桂妹妹,先吃點東西吧。”

嚴小桂無聲的搖頭,仇九哄勸道:“小桂妹妹,隻有吃了東西,你才有力氣好好照顧閻君啊,乖。”嚴小桂看了看仇九,又看了看正被斧三江抱出車廂的嚴忘,沉默的點了點頭。伸出的小手雖接過了饅頭,卻不往嘴裏送。仇九歎了口氣,解下腰間的鹿皮水囊,輕輕的放到嚴小桂身邊,然後一言不發的站了起來。轉身正欲走開時,他的右手衣袖卻是一緊。嚴小桂手中的饅頭已經掉在了地上,她那雙小手死死的抓住了仇九的袖口,一臉的驚慌失措。

仇九重又轉身蹲於她的麵前,柔聲道:“放心,我哪裏也不去。”嚴小桂不說話,也不放手,目光中已經流露出明顯的懇求之意。

“我就在你身邊,哪兒也不去,但你也要乖乖的吃東西,好嗎?”嚴小桂點頭,看著仇九就地坐下,她才鬆開了右手,去撿掉在地上的那個饅頭。

“你吃這個。”仇九忙將一個幹淨的饅頭塞到她的手中,自己撿起掉於地上的那個饅頭,隨意吹掉了饅頭上的塵土後,幾口將饅頭吞進了肚子。嚴小桂的眼睛中突然又起了一陣薄霧,仇九見狀,連忙說道:“快吃吧,別想太多了。”

嚴小桂點著頭,將手中的饅頭一小口一小口的咬著。

做為江湖中價格最低廉的幹糧,饅頭的味道並不好,但嚴小桂仍是一口一口的將手中的饅頭都吃了下去。看著嚴小桂一邊吃,一邊皺眉的樣子,仇九沒來由的一陣心痛。

一直以來,嚴忘用他那魁梧的身軀庇護著嚴小桂,讓她在父親的保護下,任性卻又不失純真的成長。而這十幾天來,重傷至殘的嚴忘時刻在生死之間徘徊,深受打擊的嚴小桂,在失去了父親的疼愛與庇護後,儼然將那份依賴轉移到了仇九身上。

與那份依賴一同與日俱增的,還有那份本來顯得有些青澀的情意。

“老大,嚴大人醒了!”江三斧的聲音帶著一絲驚喜。仇九聞言頓時站了起來,而小桂已經朝著馬車跑去。

睜開眼睛的嚴忘,在看到嚴小桂無傷無損的站在自己眼前時,臉上掛起了慈愛的笑容:“好孩子……”

“爸爸!”嚴小桂哭喊著撲上去抱住了嚴忘,這十幾天來築起的心牆,在一片“轟然”聲中坍塌,眼淚如決堤之水,滾滾而下。嚴忘虛弱的微笑,伸出手正要去抱自己的乖女兒時,身子陡然變得僵硬了。

“扶我起來。”嚴忘的聲音開始變冷。江三斧連忙上前,扶著嚴忘靠坐於車輪旁。看清了自己的身體之後,仇九明顯的看到嚴忘的眼睛正一點點的變成死灰色。

“誰贏了?”嚴忘猛的抬頭。

“我們贏了。”仇九開口回答嚴忘的問題。

“雷皇陛下呢?”

“飛升了。”

“好!”嚴忘猛然大笑,開心的像個被分到糖果的小孩子,他笑的是那麽的開心,笑的連眼淚都出來了,他一邊笑,一邊喘息的問:“那些七大派的家夥呢,是不是都被雷皇陛下給殺了?”

“差不多吧。”七大派的有生力量死在了雷皇事先埋伏的炸藥下,也算是被雷皇給殺了。

嚴忘笑的更開心,笑的都聲嘶力竭了。看著他眼中最後的一點微弱火焰即將熄滅,仇九突然插口道:“閻君,人生際遇無常,為了尊夫人與小桂,看開些吧。”

嚴忘身子一顫,抬頭看著仇九,目光中的那股火焰比之螢火尚要微弱:“魔門大丈夫,死於沙場是我的職責,你讓我拖著這個身體苟活?”

仇九道:“閻君修為已至履冰,肉身雖然有了損傷,但拚著元嬰出竅後奪舍重修,重振雄風也不過十年光景,閻君又何必為此等小事耿耿於懷呢。”

“哈哈哈哈……”嚴忘嘶啞的笑聲,就像一隻獨狼重傷後的哀嚎聲。在蒼白月色下,淒厲的回蕩於林間,驚起無數山鳥,“元嬰出竅,奪舍重修……”嚴忘口中喃喃數次,目光中陡然閃過決然之色。仇九暗叫一聲不好,身形一閃,體內魔元力急速運轉,衝入嚴忘體內,瞬間便封住了他的氣海與丹田兩處要害。

氣海丹田乃是人身儲存魔元力的兩處倉庫,倉庫被鎖,重傷的嚴忘更是無力自我了斷。

利用魔元力侵入修為高於自己的他人身體,是件極為凶險的事情。一旦對方魔元力進行反擊,修為低的一方輕則修為損傷,境界下降,重則神魂俱滅,永不超生。好在嚴忘重傷已久,體內的魔元力為了維持其生命,一直處於消耗狀態,此時的氣海與丹田幾盡空虛,這才讓仇九一舉成功。

收回右手的仇九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神情*欲言又止。嚴忘掙紮了幾次,終於頹然放棄了了斷的想法。看著仇九的疑惑神情,嚴忘語調低沉:“你也發現了?”

“閻君,你體內的元嬰……”仇九雖然已經結成元嬰,但對修真修魔的知識也僅是浮於表麵。雖然感覺到嚴忘體內的元嬰有些怪異,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妥,所以他的語氣也不那麽肯定。

嚴忘卻突然反問:“你可知道,我們這些稱霸一方的魔君,為何對雷皇陛下如此忠心,哪怕雷皇穀的死戰境地,也未有人肯背主而逃?”

“難道和元嬰有關?”仇九心中頓時好奇,雷皇穀出來的魔人凶狠好殺,不將生死放於心上,這是人所皆知的,卻不想還有隱情在內。嚴忘抬頭,望著天空那輪碩大的明月,語調低沉:“二十五年前,我元嬰初結時,雷皇陛下召我入雷皇宮,為我種下雷種。當時,我既是興奮,又是害怕。一想到雷皇陛下竟然對我這等小角色青睞有加,願意提拔我成為陛下心腹,從此飛黃騰達,掌管一方殺生大權時,我就興奮的整晚整晚的失眠。但一想到雷種在體內,如果有一天惹得陛下生氣,或是有人進了讒言,那種生死掌握他人之手的無力感,也令我活在一天天的恐懼之中。”

“在我戰戰兢兢的修行到元嬰末期,準備衝擊合和期時,我才明白到雷種帶給我的好處。”嚴忘突然停住了話頭,直勾勾的看著仇九,問道:“小子,你可知道雷種的本質是什麽?”

“雷種本質?”仇九一愣,他一直以為雷種是雷皇用來控製部下的一種密器,但聽嚴忘的語氣,似乎其中更有深層含義。仇九思索片刻,陡然眼睛一亮,看向了嚴忘。嚴忘點點頭,肯定了仇九的想法:“雷種,就是陛下用自己的本命精血,混合雷皇獨有的雷魔元製成。”

雖然心中已經想到這種可能,但聽到嚴忘親口肯定了這種想法後,仇九仍是震驚非常。

無論修真還是修魔,自元嬰結成之後,便會產生初始的元力。而這初始的元力,就被稱為本命精血。隨著修行者的修為加深,丹田氣海被擴充達極致之後,那些溢出丹田氣海的元力便會被加以提純。經過十多次的提純之後,一年的修為,可轉換為一滴本命精血。

本命精血對於修行者來說,有著不可言喻的作用。它不僅是修行者實力的體現,更是關係修行者功法秘密的所在。每一滴本命精血中,都蘊含著修魔者對於魔功的深刻認識。就像血魔的三顆本命精血,順利的將仇九從最低級的煉,一下子提升進了元嬰期,由此便可看出本命精血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