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放(下)

狄長離側過頭,問上士:“這裏的守則之一是禁止蓄意挑釁他人,對嗎?”

上士根本聽不清他的話,茫然喊道:“你說什麽?”

狄長離皺皺眉,提高聲音問道:“那個家夥在蓄意挑釁我,應該受到什麽懲罰?”

上士這才聽明白了,大聲回道:“一般是關禁閉,情節嚴重的杖刑,或者是鞭笞。”

狄長離又高聲問:“那麽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麽處理?”

哈裏森上校的態度讓上士對狄長離也頗為耐心,搖頭大聲說:“他並沒有侵犯你的身體,也沒有惡意攻擊的主觀行為,我最多隻能警告他。”

“如果他主動攻擊,我是不是可以反擊?”狄長離再問。

上士肯定地說:“當然,危險時你有權保護自己。”

“嗯,很好。”狄長離微笑著點點頭,轉過身,不緊不慢朝那個長臉黑漢的監室走去。

“喂,你想幹什麽?”上士愕然,趕上去拉住他,緊張地叫道:“喂,你不要給我找麻煩,快回到原位。”

“唔,是的,我記得剛才還答應過那位上校先生。”狄長離停下來,相當苦惱地搖著頭說:“不過問題是,你不去找麻煩,麻煩來找你又怎麽辦呢?”

上士大聲道:“隻要你不主動犯事,就不算對哈裏森上校失信了。”

他經年累月接觸的全是各類極度危險的重犯,哪還不清楚眼前的局勢?這個看似無害的年輕人能令哈裏森上校另眼看待,毋庸置疑絕對是個煞神裏的煞星,萬一捅出什麽大婁子來,可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的上士所能擔當的。

“啊,謝謝你的提醒,上士,我知道該怎麽做了。”狄長離似乎豁然開朗,望一眼長臉黑漢,再搖搖頭,然後微笑著轉身回行。

看見他奇異的舉動,監艙裏的囚犯們大是迷惑,喧囂的聲浪逐漸緩歇,那個光頭大漢突然又怪叫道:“嘿,我猜這位勇敢的小夥子是準備給劉易斯一次深刻美妙的教訓,謔謔謔謔,誰願意跟老子打賭?下三頓正餐的注。”

“我跟你賭。”

“我來......”

監艙中登時又響起一片亂哄哄的叫嚷。

“桀桀桀桀。”長臉黑漢像是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又放肆地桀桀怪笑起來:“羅馬星係隻出產女人和同性戀,根本就找不出一個男人,這個小雜種膽敢挑戰老子?桀桀桀桀,老子怕一不小心打壞他那張瞧得過去的小臉蛋就可惜了。”

他衝著狄長離狂妄地大叫:“嘿,小雜種,敢應戰嗎?要是老子用一隻手不能把你揍得滿地找牙,老子就替你舔大便。”

“這應該不算我失信了。”狄長離輕抿唇角。

上士望見他唇際的一抹笑紋,心中忽然無由地一悸,急忙道:“要是沒有簽生死書,雙方決不能將對手致死致殘。”

“唔,這一點我非常了解。”

狄長離站出一步,卻望向那個光頭大漢道:“如果你願意把賭注讓出來,我倒是同意接受他的挑戰。”

光頭大漢一呆,瞪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狄長離一遍,忽又轟然大笑道:“老子跟誰賭還不是一個卵?好,就讓給你小子,不過到時你要是咽不下那三頓正餐,可就怨不得老子自己消受了。”

狄長離微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光頭大漢又是一呆,伸手一擼自己鋥亮的頭皮,抖得腕上的鐐具嘩啦啦直響,瞪眼粗聲道:“老子叫鐵木勒,怎麽,想先跟老子攀交情麽?打過了再說,老子交朋友隻認拳頭硬不硬。”

狄長離搖頭道:“嗯,鐵木勒,我隻是為你浪費的那三頓正餐惋惜。”

那長臉黑漢捧腹狂笑:“這小雜種隻怕是嚇傻了,哈哈哈哈。”

狄長離扭頭望住他:“你叫劉易斯是吧?”

長臉黑漢止住狂笑,斜睨著他,吐了一口唾沫傲然道:“不錯,老子就叫劉易斯,好好給老子記著,這個名字以後就是你的主人了。”

“唔,劉易斯,恭喜你。”狄長離怪異地笑了笑。

監艙內幾乎所有人都是一愕。

狄長離慢條斯理地續了下去:“恭喜你,這次能幸運地留下一條命,因為我估計你沒有足夠的錢來交納生死書的例金,而在我眼裏,你這條賤命連一個子兒也不值。”

決鬥,早期是銀河聯邦及至萬星共和體大部分國家和地區悠久的曆史傳統,很多民事糾紛都是通過血腥的私下決鬥來解決,盛行泛濫屢禁不止。後來各國政府化堵為疏,限製決鬥的等級,規定但凡舉行生死決鬥必須先行繳納一筆不菲的公證費用,這才抑製了這種野蠻風俗居高不下的死亡率。

而在流放途中的飛船上,為了有效宣泄囚犯們積聚的暴力欲望,舒緩他們緊繃的神經以便預防更為嚴重的暴力事件發生,這種習俗也並未加以禁止。

長臉黑漢劉易斯麵容陡然僵住,眼中凶光大冒,怒極反笑:“好,很好,小雜種,你等著,你這條小命老子遲早會買下,老子要一口口咬下你的每塊肉。”

“媽的,捏死這個羅馬星係的娘們......”

“撕碎他,撕碎這個大言不慚的小子……”

“咬斷這雜種的喉嚨,吸幹他的血......”

灰鷹號上關押的盡皆是所羅門星係送上來的流放重囚,均被狄長離的輕狂態度所激怒,紛紛又即揮拳叫吼起來。

“劈啪。”

昏暗的監艙中遽然炸起一聲霹雷和一抹電芒。

監艙閘門處,一隊聯邦士兵持械跑步迅捷魚貫而入,領隊的亨特立在閘口,臉色陰騖得像鉛雲密布的天空,雙目蛇瞳般冷冰冰地轉動著,厲喝道:“立即噤聲,否則采取緊急措施予以鎮壓。”

艙內沸騰一樣的瘋狂喧鬧慢慢平緩了下來。

“很熱鬧的舞會,允許我參加嗎?”亨特頗感滿意,提著皮鞭裝腔作勢很是威嚴地走入。

“當然,親愛的長官。”有人扯著嗓子怪腔怪調地嚷道:“歡迎您的加入,我們會把您打扮成舞會上最美麗的公主。”

“噢嗷嗷......”

艙內狂笑尖吼的音浪複又轟起。

亨特脖子上的青筋猛然一跳,迅速扭頭獰然掃視,但這間監艙裏不下千餘名囚犯,哪能尋出那個家夥的蹤影?

上士也未發覺是哪一個囚犯在出言羞辱,對望向自己的亨特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狄長離眼神一掠,卻看清了是一個獐頭鼠目外形極其猥瑣的小個子囚犯,正躲在鐵木勒身後,擠眉弄眼樂不可吱地哈哈怪笑。

“不錯的主意。”亨特死死捏緊鞭柄,強抑住心頭勃發的怒意,從牙縫裏擠出磣人的聲音來:“是誰?站出來再說一遍。”

無人應聲。每個囚犯臉上的譏嘲神色都清晰無誤地表達出同一個意思--鬼才會再說第二遍。

“沒有人敢承認嗎?很好。”亨特很清楚犯人之間的潛規則,明白此時此刻絕不會有人公然出麵主動告發,咬牙切齒道:“今天的放風取消。”

整間監艙裏立即響起了怨氣衝天的叫罵。

“劈啪。”

亨特手中的皮鞭遽然彈起,毒蛇般疾快射入臨近的合金柵,迅狠抽在一個正在破口詛咒的囚犯身上,激起一束電芒。

那個囚犯慘叫一聲,登時如遭雷殛,往後倒飛跌落,身體蜷縮得像一隻大蝦,痛苦地抽搐著。

他身邊的幾個囚犯霎時變色,驚恐地閉上嘴,監艙中的咒罵亦逐漸平息,所有人均敢怒而不敢言,無比仇恨地怒目而視。

“凡辱罵監守官,依例鞭笞五下。”

亨特眼裏閃過獰芒,陰沉沉道:“還有四鞭,把他帶出來。”

那名仍在抽搐呻吟的囚犯像條死狗一樣,很快被士兵拖到監艙中央。

“啪。”

長鞭挾著尖銳的風聲,狠狠抽落,電芒過處,掠起一片破布。

那名囚犯再次發出淒厲的慘嚎,整個身子驀然一挺,竟然直直地在地麵上蹦達了起來。

光頭大漢鐵木勒突然瞪眼大吼:“報告長官,鞭笞不包括電擊,你這是虐待囚犯。”

亨特仿似根本沒有聽見,皮鞭唰地又凶狠抽了下去。

囚犯們亦紛紛不忿地高聲嚷喝,但都不敢再口出穢語。

亨特充耳不聞,揚手抽完餘下的兩鞭,那名囚犯的囚服已被抽得稀爛,身上血肉模糊的鞭痕望而心驚,再無氣力慘叫,隻不停**著發出微弱的痛苦呻吟。

亨特這才收鞭,走到鐵木勒的麵前,冷冷盯住他道:“囚犯,你是在向我提出抗議嗎?”

鐵木勒毫不退縮,悶哼道:“報告長官,沒錯。”

“你可以向所羅門星係的司法總署投訴。”亨特用鞭柄敲敲合金欄,冷笑道:“給你一個建議,投訴書最好放在馬桶裏,然後用水衝進太空,這樣,它就會在最快的時間內被送達。”

鐵木勒瞪視他片刻,忽然轉頭狠狠啐了一口濃痰。

亨特的雙眼森然收縮,射出一道戾芒,寒聲道:“囚犯,你在蔑視我?”

“報告長官。”鐵木勒以萬分無辜的眼神望住他,甕聲甕氣地問:“我吐口水違犯了什麽規矩嗎?”

亨特一窒,獰視鐵木勒半響,卻是找不出岔子來駁斥懲治這個膽敢忤逆其權威的家夥,回頭聲色俱厲訓斥那位上士道:“怎麽還不把這個人渣帶進去?還有那個新來的,快點。”

上士眼中露流些微不悅,顯然對他的頤指氣使頗有些不滿,讓手下士兵將受刑的囚犯架進監間,自己則帶狄長離走向上層舷梯。

“報告長官。”

那長臉黑漢劉易斯忽然大聲叫道:“新來的小子蓄意挑釁我,為了所羅門星係勇者的榮譽,我請求長官批準我跟他決鬥。”

“是嗎?”亨特瞪向狄長離,扯動麵皮冷笑道:“我還是第一次碰上你這麽囂張的囚犯,看來你的確認為自己非常的了不起,對嗎?”

狄長離淡然回視:“你怎麽看呢?中尉。”

“唰。”

亨特陡然揚起手裏的皮鞭,卻又即生生頓住,咬牙獰笑道:“很好,很好,真的很了不起......那麽,你是肯定不會拒絕跟他的決鬥了?”

見狄長離無視稱呼守則,而怒氣勃然的亨特竟也破例容忍下他的輕慢無禮,所有的囚犯均大為驚訝。

狄長離不在意地聳聳肩:“教訓一隻快發臭的老鼠雖然有可能會弄髒手,不過我不介意過後洗一洗。”

劉易斯被刺激得差點發狂,拚命搖撼合金柵,瘋狗般咆哮起來:“你這個婊子養的狗雜種,老子一定要整治得你生不如死。”

“嗯,你給了我一個很不錯的提議。”狄長離慢吞吞地說:“要是我不能讓你跪下來,像小女孩一樣哭泣哀求我殺了你,你會認為撒旦已經化身為上帝,就在這艘太空船上保佑你。”

劉易斯喉嚨中發出怪異的咕嚕聲,卻找不到更有力的言語回擊,一口氣堵在喉嚨裏無法呼出,憋得脖上的青筋如碩大的蚯蚓般暴漲。

不光是所有囚犯為之猖獗到極點的狂言所震愕瞠目,連亨特都氣得幾乎七竅生煙,好一會之後才陰陽怪氣道:“囚犯,希望你厲害的不隻是一張嘴。”

“事實上。”狄長離微笑道:“中尉,你很快就會看到,我的拳頭比言辭更要犀利,絕對不會讓你感覺到失望。”

亨特冷哼,陰沉地點頭宣布道:“下一次的放風時間,你們可以進行決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