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放(上)

審判後的第二天黎明,羅馬城上空,一架穿梭機尖利呼嘯著突破音障,高速穿越連綿的雲幕幻海,很快抵達大氣層外的太空塢,不過並未進入繁忙的民用港口,而是直接飛向停泊在港口外的一列太空軍艦。

“隻因為一個該死的惡棍人渣,就讓我們整個艦隊足足延遲一天時間出發,難道你們就不能放在下一趟遣送嗎?”

艦隊的指揮官阿凡提少將怒氣難當,差點撥出佩槍來敲破眼前這個憲警少校的腦袋,如果不是傳輸影像的話,他可以肯定自己已經這麽幹了。

負責押送的憲警少校中規中矩地敬了一個禮:恭敬道:“少將閣下,非常抱歉給您帶來了不便,我隻是在執行上級的命令。”

阿凡提少將黑著臉,大吼了一聲:“墨菲大校,叫你的人去提人。”

一側的通訊屏幕上現出一個額頭寬廣的黑人軍官,行禮道:“司令官閣下,灰熊號上關押的全部是所羅門星係的重犯,放一個外星係的人進去恐怕會受到傷害引發不必要的事端。”

阿凡提少將用力一拍指揮台,怒吼連天:“流放到天堂星服刑的哪個不是該死的*養的狗雜碎?老子管他去死。”

“是,司令官閣下。”灰熊號軍艦指揮艦橋裏,墨菲大校幾不可察地微皺了皺眉,關閉視頻,又蹙眉想了一想,轉頭望向一個麵龐冷硬果決,眼神敏銳如電的健碩男子,顯得頗為客氣地說:“哈裏森上校,這名囚犯是聯邦憲警專程押送上來的,可能是個燙手山芋,麻煩你親自跑一趟吧。”

哈裏森上校點頭,應令而行。

為了捎上區區一個罪犯而不得不推遲整個艦隊的行程,脾氣原本就相當暴躁的阿凡提少將實在是怒不可遏,通訊線路還未關閉,就開始破口大罵:“羅馬星係這群吃屎長大的官僚混球,要是不支付這一天的雙倍補給費用給老子,下次就讓他們自己背著這些人渣飛到天堂星去。”

那位憲警少校聽到他們的對話,正要張口說些什麽,卻又聽見這番痛罵,臉色頓時也有點發黑,明智地閉上嘴,自行去找人辦理押解交接手續。

“少校。”

與之接洽的哈裏森上校翻了翻薄薄的檔案材料,疑惑道:“這名囚犯隻有基本資料與判決結果,犯罪紀錄和以前的履曆怎麽是一片空白?”

憲警少校另外遞上一張磁卡,說:“上校,該名囚犯以前的身份比較特殊,如果泄露恐怕會給他帶來極大的危險,因此沒有列入書麵記載,你可以在這裏進行查閱。”

“聯邦特別保護機製。”哈裏森上校立刻恍然,皺眉道:“他以前為聯邦執法機構服務?嗯,確實是個燙手山竽。”

狄長離隨著一名上士和兩名士兵踏入灰熊號軍艦,腦海裏還在浮現登上穿梭機之前,遠遠佇立在機坪上凝望自己的兩道纖美身影。

離開審判庭後,他始終未與蘇珊和安蓓兒再說過一句話,能說些什麽呢?這一去星途茫茫,更被一百年不可逾越的漫長歲月隔絕。時間和距離會像流水侵蝕岩石一樣慢慢磨去曾經所有的激情,終此一生,他們已然注定了從此陌路,短暫的決絕傷害總好過長久痛苦後的放棄,他隻能這麽做。

其實除此之外,更有一個對他人無法提及的因素在促使狄長離這麽做,這亦是他當日不作任何抵抗束手就擒的最大原因。他以自己的自由及生命為賭注,押下了驚世一局,而特赦證實了他的猜測,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暗中算計自己的幕後黑手會是那個人……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自己的猜測錯誤。

錯綜複雜的關係及顧忌讓狄長離並沒有采取激烈的措施當場發難,他強迫自己必須忍耐、克製與等待,直到找出確鑿無疑的證據,即使,這麽做會使得他淪落於無間煉獄。

自己又一次突然失蹤,特蕾西會怎麽樣呢?狄長離突然又想起了另一道美麗的倩影,轉又搖頭苦笑,目前的處境已經是自顧不暇,想這麽多已然沒有任何的意義。

“囚犯。”

哈裏森上校抱臂站在前方的艦橋上,居高臨下,以猛禽觀察獵物般的淩厲目光打量狄長離,視線從他身上縛著的以鈦合金神經束鐐銬上掠過,見他若無其事行動自如,眼中頓時微露驚異之色,掂掂手中的磁卡,竟然生出了急欲一睹的渴望。

再仔細審視了一番,哈裏森冷冷道:“還很年輕嘛,聽著,我是你押解途中的責任官哈裏森上校,我不管你以前是什麽人,做過什麽事,在這裏,你隻是一名普通囚犯,聽明白了嗎?”

狄長離駐足抬頭望去,略點了點頭。

哈裏森麵色一沉,厲聲喝道:“回答我。”

狄長離淡淡道:“聽見了。”

“你是沒吃飽奶還是沒長卵子?回答長官的話大聲點,前麵還必須加上報告長官,聽清楚規矩了嗎?”哈裏森身後一個表情凶狠,手中挽著一圈長皮鞭的中尉跨出來厲聲斥喝。

狄長離瞥了他一眼,無所謂地說:“我沒有長官,你也不是我的上級,所以這個規矩不適合我。不過,如果你能對我表示一點尊重,那麽我也不會吝嗇稱呼你一聲中尉。”

那中尉呆了一呆,顯然大為錯愕,跟著眼中凶光一閃,陰沉沉道:“你很會耍嘴皮子,覺得這些俏皮話很有趣是嗎?”

“你怎麽認為是你的自由,與我無關。”狄長離聳聳肩問道:“還有什麽規矩要交待的?”

“唰。”

尖銳的破風聲猝然響起,那中尉揚手抖出了皮鞭,如暴起的毒蚺般破空獰然噬來。

哈裏森突然出手在中尉腕上一托,長鞭登時抽了一個空,鞭梢上竟閃起一束電芒,抽打得空氣劈啪厲響。

中尉收起皮鞭愕然道:“長官?”

哈裏森擺擺手說:“隨他的便吧。”

他稍稍躬身撐在艦橋護欄上,俯視底下的狄長離,沉聲道:“我已經給了你應有的尊重,同時也請你記住,不要給我添任何的麻煩,否則,你也就會有麻煩。你認同這個觀點嗎?”

狄長離頜首致意道:“當然,哈裏森上校。”

哈裏森稍許緩和麵色點點頭,直起身對那個中尉道:“亨特中尉,告訴他在船上應該遵守的基本守則。”

亨特深深盯了狄長離一眼,才陰沉著臉念道:“囚犯,在押送期間,你必須學會嚴格自律,按時入睡、吃飯、大小便,不準大聲喧嘩、蓄意挑釁他人,嚴禁破壞艦上設施、出入禁區、鬥毆、*......”

“對這些守則你有什麽疑問嗎?”等亨特念完,哈裏森問道。

狄長離搖頭簡潔道:“沒有。”

“很好。”哈裏森再點點頭,對底下的那名上士說:“不需要例行檢查了,給他一個編號,安排一個安靜點的監室。”

那上士應令,帶狄長離下去腹艙。

“長官。”亨特顯然很有些困惑不解,盤起長鞭道:“這樣的人渣越對他客氣,他的尾巴越會翹上天,應該要好好讓他吃點苦頭才是。”

哈裏森皺起眉說道:“亨特中尉,你對其他囚犯怎麽樣管理我不會去過問,但是這一個比較特殊,你小心點看著,別弄出什麽岔子來。”

亨特疑惑道:“他有什麽不同?每個遣送天堂星的家夥刑期最低都不下六十年,裏麵的危險重犯還少麽?即使是一頭太空妖獸,到了這兒也得像一隻綿羊一樣乖乖趴下。”

哈裏森冷冷盯住他道:“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記住我的話,交待大家沒事不要去碰他。”

亨特點頭應是,神色卻是有些不以為然。

哈裏森的神情陡然森峻起來:“亨特中尉,你最好不要把我話當作耳邊風,還有,以後如果再讓我收到關於你擅離職守騷擾女囚和女兵的任何投訴,你就自己找一間監室搬進去。”

“是,長官。”亨特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哈裏森又盯了他一會,才轉身而去。

望著哈裏森負手走遠,亨特呆立半響,眼中泛起一絲怨忿,低聲冷哼:“媽的,被撤職調到後勤部來就把氣撒到老子頭上,有本事怎麽不幹脆去司令部鬧......哼,老子惹不起你這個冷麵煞,還治不了那個人渣嗎?不管他媽的是誰,到了老子的地盤上還這麽囂張,老子就要扒掉他的一層皮。”

“軋。”

高大厚重的艙閘緩緩開啟,露出陰沉幽深的空間,就如一隻巨獸森然張開了它的血盤大口。

“D3J567。”

負責引領的上士叫著狄長離剛剛得到的編號:“這邊走。”

灰熊號整個腹艙的空間相當廣闊,分成八個獨立艙,從工事設施上看,明顯是由一艘軍用運輸飛船所改造,而且十分陳舊老化,黯淡無光,有些金屬表層的漆鉻甚至都已經剝落,隱現斑斑鏽跡。

行過一長段略顯逼仄的通道,一個標有碩大D字母的艙閘又緩緩啟開。

狄長離捧著配發的服裝和日常用品,隨在上士身後跨入,一股汗溲體臭交雜的難聞異味就撲鼻而至。

監艙中燈光昏暗,每邊上下兩層,被整齊對稱的粗大合金柵欄分割成一個個麵積相同的格間。很異常地,艙內竟然非常安靜,安靜得讓人感受到一種窒息般的沉沉壓力,仿佛有無數隻邪惡的吸血鬼匿伏在幽暗棺木中,無聲無息、滿懷惡意地陰險窺視。

“啪嗒、啪嗒、啪嗒......”

狄長離和押解士兵的腳步聲在陰冷死寂的艙內低沉回響,節奏宛如漫進無邊暝色的人影踏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邁入地獄之門。

兩排合金柵欄後,陰暗的格子間裏,慢慢浮現出一張張幽靈般的模糊麵孔,發出緩慢而沉重的呼吸聲,瞳孔裏放出的微光像古墓最深處詭異閃爍著的磷火,陰森森地盯視前行的狄長離。

“嗷、嗷、嗷......”

當狄長離行至監艙中部時,毫無前奏地,整間監艙中猝地爆起獸吼般的*尖嗥與歇斯底裏的怪笑,狂亂無序的金屬敲打亦跟著爆響,再加上刺耳的尖利呼哨聲,仿似置身於陰森恐怖的冥殿之中,有無數饑渴已久的吸血鬼在瘋狂嚎叫著急不可耐地欲破棺而出。

幾名軍士都被驚得渾身一顫,駭然頓足持槍警戒。

狄長離抬首,泰然四顧,唇角綻出一抹笑意,自語道:“嗯,這個歡迎儀式不是太友善,不過氣氛倒是相當獨特。”

上士稍稍定下神,連聲怒喝起來:“肅靜,保持肅靜......”

艙內還散布著數十名荷槍實彈的看守士兵,亦紛紛出聲喝止,但他們的喝嚷聲就像一陣微風被淹沒在噪音的洪流中,嘶嚎、狂笑與敲打聲愈發瘋狂如潮。

一把悶雷般的嗓音突然吼起:“歡迎你,小子,歡迎登上前往天堂的豪華航班,準備好了給上帝的見麵禮嗎?謔謔謔謔......”

狄長離循聲望去,卻見是在右邊下層,一個體格魁偉如山的光頭大漢,正大力撼動著麵前的合金柵柱高聲怪笑。

光頭大漢旁邊監室裏站著一個雙手縛著長鎖鏈的長臉黑膚壯漢,拚命甩動長鏈擊打柵柱,亦桀桀猥褻地怪笑道:“他當然準備好了,不過不知道是嘴巴還是*,嘿,小子,告訴老子,你他媽準備了哪一樣?桀桀桀桀......”

狄長離麵龐上淡笑依然,眼神卻倏然一凝,黑眸深處閃過一簇冰冷的烈芒。

“小子,怎麽不開口?他媽的快點告訴老子。”那長臉黑漢叫囂得越發起勁。“啊,老子明白了,這小雜種是兩樣都準備了,是不是,是不是呀?桀桀桀桀......”

狂笑與尖嚎更是轟然衝天而起,就如地獄中的群魔在大合唱,喧囂狂暴得幾乎要掀開監艙上方的鋼鐵穹頂。

“肅靜,肅靜......”士兵們喝叫得聲嘶力竭,卻仍是半分也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