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傷情

安德烈低沉的聲音在庭審室裏回蕩。“根據銀河聯邦刑法第1153條,聯邦大判官有權對死刑犯進行一次特赦,所以我最終判決免除狄長離的死刑,流放天堂星一百年,期間予以保留聯邦公民權。”

狄長離不可置信地睜開了雙眼,但眸底,卻非全然是驚喜,更深深地蘊藏著一絲複雜得難以言喻的疑慮。

設下圈套陷害自己的怎麽可能是安德烈大判官?他一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旁聽席上亦發生了一點小小的**,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極力壓抑著輕輕啜泣起來。

不錯,聯邦大判官的確有這個特權赦免一個人的死罪,但前提是必須放棄終身擔任大判官的權利,而且這麽做對其在聯邦公民心目中的威信將會造成極大的影響,不啻是自毀前程,這樣的代價也未免太高昂了。

幕後黑手難道真是安德烈?如果是,那他如此煞費苦心,究竟是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什麽?狄長離的腦子全亂了。

“你有什麽申請和要求提出來嗎?”安德烈凝視著他,神情安然。

狄長離隻覺呼吸有些困難,深呼吸平複下激烈起伏的心念,說道:“在被遣送之前,我想去拜祭一下我的父親。”

安德烈點頭道:“過後你就可以去,但很遺憾不能留給你太多的時間。”

他再次走下審判台來到狄長離的身邊,深邃的眼神中傳遞出一種隱秘的信息,以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說:“我這麽做的目的不光是挽救你,彌補自己的過錯,更希望能夠盡量讓她少受一些傷害,你明白嗎?”

“是的,我明白,我也知道應該怎麽去做,希望這次能夠不再讓您失望。”狄長離平靜地說,眼眸深處有一簇黑焰一閃即逝,將所有洶湧澎湃的感情深深壓到心底。

“請原諒我的自私。”安德烈歎息了一聲,轉身緩步離開。

“不,您無需為這一點自疚,其實這樣的您才更讓我尊敬。”狄長離在他身後低聲說:“一個為了晚輩的幸福不惜舍去一生清譽和前程的長者,縱使聲名因此蒙汙,卻也更顯其人性的一麵。”

安德烈穩健的身體略微一頓,眼中掠過一道無法看透的異芒,隨後加快腳步離去。

狄長離將安德烈這細微得幾乎不可察覺的動作看在眼裏,望著他的背影默然佇立片刻,忽地驀然轉過身來,微笑道:“各位,是想為我即將到來的喬遷之喜舉行一場告別舞會嗎?抱歉我不是很方便,所以隻能留待下次了。”

旁聽席坐著的是三男兩女,這時紛紛站起走過來。

一個有著寶石藍般清澈眼眸,身形婀娜多姿麵容清麗至極的女孩走在最前麵,徑直對負責押送的方業說:“把鐐銬解開。”

方業為難地看著她,遲疑地說:“安蓓兒,你......”

安蓓兒打斷他,態度異常堅決地再次說道:“不要跟我講什麽規矩程序,放開他,有什麽事都由來我承擔。”

兩人對峙一刻,方業終於妥協,苦笑著示意聯邦憲警解開狄長離。

釋下重負的狄長離揉著手腕笑道:“哈,安蓓兒,看來你還沒有學會怎麽成為一位溫柔的淑女,難道你就不能說聲請麽?呃......”

安蓓兒已然和身撲上,死命摟緊他的脖子,將頭埋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傷心欲絕地嗚咽起來,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還是沒能幫到你。”

狄長離胸前很快被她溫熱的淚水打濕,無奈地向後麵走上來的三男一女攤攤手說:“你們瞧,我強大的雄性魅力對於雌性生物還是這麽不可抵擋。嗯,蘇珊,你不介意呆會兒才能享受我溫暖舒適的懷抱吧?”

“當然不。”蘇珊是一個曲線極其妙曼的黑發女郎,有著誘人的細膩栗色肌膚,邁動修長有力的雙腿時更是洋溢出一種生動的野性美。她抬手輕掠垂下額角的一縷火紅秀發,勉強露出了一個笑臉說:“狄,很高興還能看見你這麽幽默風趣。”

“幽默風趣?”狄長離挑起眉,仿佛相當驚訝地說道:“這可不是你對我的評價,記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發誓要打掉我這個無恥下流的人渣所有的牙齒,要是你還想這麽做的話,那麽恐怕你得等上一段漫長的時間了。”

蘇珊臉上的笑容明朗了許多,上前輕擁他們。“沒錯,我肯定自己還會這麽幹,哪怕是等到一百年之後。”

“我能它當作是一種隱晦的感情承諾麽?親愛的蘇珊。”狄長離低聲說。

蘇珊驚訝地望住他,隱含警告輕聲說:“這樣的笑話一點都不幽默,狄。”

“我不是在說笑。”狄長離緊盯住她美麗的淺褐眼眸。

蘇珊的眼神開始變得有些飄忽慌亂,不自然地說:“這句話的對象應該是安蓓兒。”

狄長離飛快抓住她鬆開的手臂,緩慢但堅定地說道:“我知道,但是也同樣適合你。蘇珊,你大可以否認或拒絕,我不會怪你,讓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守候一百年是一件荒唐的事情,我能理解,我隻是想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複。”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蘇珊想掙脫他的手卻未能如願。

“你們......”伏在狄長離胸前的安蓓兒停止哭泣抬起頭來,震驚地看著他們,微顯紅腫的藍眸睜得老大。“你們原來真的在一起,我那次並沒有懷疑錯?”

蘇珊驚慌地脫口道:“不是這樣的......”

狄長離截住了她後麵的話。“是的,安蓓兒,那次的情況正如你所想,而且不僅隻有那一次,其實很久以來,我和蘇珊就一直在一起,隻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你們一直在一起?”安蓓兒原本略呈憔悴的俏麗麵龐霎時一白,顫聲道:“你們一直在騙我?不,這不是真的......”

她忽然清脆地笑了起來:“狄,你的謊言太癟腳了,如果你說自己跟別的女人我會相信,但是蘇珊怎麽可能?我們是最好的姐妹......狄,你是想以這樣可笑的方式打消我對你的愛嗎?你別傻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在乎,因為我早就知道你是這樣一個無恥的家夥了。”

“也許你可以容忍我跟別的女人胡來,不過蘇珊不同,就因為她是你最好的姐妹,所以你不能接受她的欺騙,會覺得這是對你的背叛。”狄長離凝視她說:“本來我答應過蘇珊永遠不讓你知道,但是現在我不能不說,否則對你對她都不公平。安蓓兒,你還確信自己能等我一百年嗎?嗯,當然了,從我個人內心出發,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一起等我出獄。”

“你還想騙我,對嗎?”安蓓兒仔細審視他的眼神,笑聲慢慢低下,轉臉對蘇珊說:“蘇珊,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他在說謊。”

蘇珊全身僵得如同一個突然短路失去動力的機器人,一動不動不願置信地怔怔望著狄長離,眼眸中交織著複雜得難以形容的情感,但有一種無疑是無法掩飾的愛意。

她的神態比什麽都更能說明問題,安蓓兒眸中希冀期待的神彩漸黯,摟緊狄長離頸項的纖長手臂緩緩垂落。

“啪。”

難耐的一陣沉默後,安蓓兒驀然抬手,重重扇了狄長離一個耳光,扭身飛奔出庭審室,身後灑落一串晶瑩的淚珠。

“女人,確實是不怎麽可靠的擅變生物,拋棄一個男人簡單得就象拋棄一件過時的時裝。”狄長離感歎。

方業麵色冷得象罩上了一層冰,眼裏更似要噴出火來,憤然斥責道:“狄長離,你太過份了。”

狄長離沒有理會他,將蘇珊攬入懷裏,溫柔地問:“蘇珊,你一定會等我,是嗎?”

蘇珊神色迷茫,依然呆立不語。

狄長離忽然俯下頭吻住了她豔若玫瑰的紅唇。

蘇珊無意識地掙紮了一下,很快就迷失在熟悉的男人氣息裏,僵硬的身體柔軟下來,兩人唇舌交纏激烈地熱吻起來。

庭審室中,其餘的人麵麵相覷,無比錯愕地看著這當旁人若無物的一對激情男女。

好一刻後,蘇珊已是雙頰紅暈如火,豐挺美好的胸脯劇烈地起伏,突然狠狠咬下貝齒。

狄長離的下唇頓時被咬得鮮血直流,不由痛哼了一聲。

蘇珊用力推開他,憤恨地大聲道:“你這個混蛋,你保證過永遠不告訴她,為什麽又要說出來?公平?我不需要你虛偽的狗屁公平。我今天總算是看穿了你,你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卑鄙下流的無恥之徒,真該讓你去死。”

狄長離無所謂地拭去嘴唇上的血漬,又抿了抿唇,綻出一抹讓她愛恨交織的懶懶笑容,聳聳肩說道:“事實上,你們早就非常清楚了我是怎樣的一個人,隻不過是讓一種名為愛情的病毒蒙蔽了心智,一廂情願地對我還抱有某種幻想罷了。”

蘇珊恨恨地盯住他,眸中神采變幻不定,一時憤怒,一時傷心,一時甜蜜,一時悲哀,她這時才真切地發現,自己永遠也無法真正了解這個謎一般的男人,除非他自願敞開內心世界的大門讓她進入。

“狄,你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求你,請告訴我實話,哪怕你一輩子隻說這麽一次實話也好。”

安蓓兒不知什麽時候返回來,站在庭審室門外,淚光盈*眶,帶著萬般渴盼企求道。

“親愛的,我當然愛你。”狄長離攤手微笑道:“我始終強調過這一點,難道你不記得了麽?”

“但是你也始終強調自己還愛其他的女人,包括蘇珊,我一直當你是在對我開玩笑,這到底是不是真話?”安蓓兒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想聽實話嗎?好,我說。”狄長離沉默了一刻,才緩緩說道:“事實就在這裏,安蓓兒,你難道還不明白?象我這種人,其實最愛的隻有自己。”

安蓓兒紅唇的顏色霎時盡失,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嫩白如玉的臉頰上無聲無息地滑下,墜落地麵摔得粉碎。

狄長離感覺到似乎有一把尖刀在心髒上劃過,痛得幾乎難以呼吸,他微笑著,又緩緩地重複了一遍:“象我這種人,最愛的隻會是自己,永遠隻會是自己。”

安蓓兒俏麵轉為死灰,淚落更急。

“夠了,住嘴,你這個混蛋,混蛋,混蛋......”蘇珊淚流滿麵,再聽不下去,聲嘶力竭地高叫起來,猝然揚手劈出一掌,一道耀眼的火蛇應手疾速躥出。

兩人相距極近,毫無防備的狄長離痛哼出聲,硬生生以胸膛全部承受這一擊,當即被擊得離地飛跌出老遠,重重跌落下來時,胸前已是燃起一簇火焰。

“蘇珊你瘋了?”後方三名男子驚詫地大叫,一個臉形瘦削較同伴稍年長的精悍男子迅捷衝上來,撒出一蓬白霧罩住狄長離滅去明火,迅速為他檢查傷勢。

方業亦驚怒地喝叫:“蘇珊,你這是在幹什麽?”

蘇珊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如夢初醒,俏臉頓時煞白,飛快望狄長離撲過去。

一個聯邦憲警下意識舉起射線槍去瞄準她,但立即又醒轉過來,趕緊放下。方業惱火地瞪了這個憲警一眼,大聲喝令道:“還不快去拿急救包。”

“狄......”安蓓兒駭然驚呼,一時間什麽都拋到了腦後,纖足點地急掠而起,身形象順風飛翔的鳥兒一般疾快躍至。

狄長離麵色蒼白雙目緊閉,嘴角泌出了一線殷紅的血絲,胸膛上的肌膚更是焦黑一片,可見受創非淺。

蘇珊撲上來摟住他,語無倫次地惶急叫道:“狄,你怎麽樣了?對不起,我......對不起。”

替他檢查的瘦削臉男子收回手,籲出一口氣說:“還好,內髒器官受損不是很嚴重,應該沒什麽大危險。”

趕過來的安蓓兒跪下身子將狄長離的頭部稍稍扶起,迅速將原力輸送進他的體內。很快,狄長離就悶哼了一聲,胸前焦黑灼傷痕印慢慢消去。

蘇珊如焚的心情略略一鬆,抱住狄長離失聲痛哭道:“對不起,狄,我不是故意的......”

狄長離身子動了一動,睜開眼來,隻感覺胸膛裏像有一團溫度高達上千度的火焰在無情地灼燒著。他吸了口氣,艱難地衝蘇珊笑了笑說:“我知道,不用擔心,我早說過,美女犯錯誤我通常都能夠輕易諒解,這一次當然也是。”

蘇珊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紛紛墜落,極度的悔疚與心痛讓她泣不成聲,隻是用力點頭。

“不要說話了,自己運氣療傷好嗎?”安蓓兒哽咽著說。外人為傷者輸入原力隻能稍許緩解外傷,對實質傷情並沒有什麽裨益,必須靠自己運用自身原力治療或藥物醫療。

“好吧,但在此之前我還得說一句。”狄長離氣色稍有好轉,抿去嘴唇上沾著的一絲鮮血,又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隱帶諷意,能令人恨得牙癢癢的淡淡笑容:“安蓓兒,你這樣浪費自己的原力,是不想讓我錯過去天堂星的旅遊航班麽?”

“別說了,求求你。”安蓓兒不住嗚咽,伸出纖長的手指,深情地輕撫他有如雕塑般輪廓分明的清俊麵龐,*淚水的美眸中盡是懇求。

狄長離合上眼簾無聲地歎息一聲,凝聚原力開始自行調息。

隨著體內原力的運轉,狄長離胸腑處強烈的焚炙痛楚漸漸緩下,但他的心情卻是無法平靜,就像狂歡節上的嘉年華旋轉木馬在不停地飛快轉動著,無數往事如同決堤的潮水一般湧入腦海......

調息許久,狄長離緩緩睜開雙眼,略顯困難地起身,推開一左一右挽著他的安蓓兒和蘇珊,寞然道:“我隻想去和我的父親安靜呆一會,希望你們不要來打攪。”

望著他蹣跚離去的背影,蘇珊木立若癡。

安蓓兒絕望地泣叫起來:“狄長離,你太絕情了......”

狄長離頭也未回,漸行漸遠,寥然身影最終消失在她們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