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鬱鬱不得誌的軟心腸內特利先生(下)

內特利先生長長吸了一口氣,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冷靜下來,陰沉沉地說:“很好,如果三天內那三百塊錢沒有找回來,那麽三天後,除了貝蒂同學之外,其餘的人都將被取消注射基因轉化液的資格。”

就像一億隻馬蜂飛了進來,教室裏登時炸開了鍋。

“誰有意見可以上來提。”內特利先生的眼珠子冷冰冰地轉動著。

喧嘩慢慢平息,沒有誰敢挺身而出來當這隻必死無疑的出頭鳥。

除了一個人。

“內特利先生,您沒有這個權力這麽做。”狄長離站起來平靜地說,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在安靜的教室中,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是嗎?那請你告訴我,誰有權力這麽做?”內特利先生緊緊捏住手裏的絲巾,用力得幾乎要將之揉碎。

又是這個該死的瘦猴子,自己這麽多年來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嘔心瀝血地培育著這些低賤的下流胚子,卻隻能拿到微不足道可憐巴巴的一點薪水,還好平常那些窮鬼家長們還算是有那麽丁點兒通情達理知恩圖報的覺悟,偶爾自覺奉上一些孝敬,才讓自己不至於窮困潦倒得連每個月幾次高級餐廳都上不起。

但這個該死的瘦猴子呢?他簡直是下賤胚子中忘恩負義的極致,哪怕是一分錢都從未拿出來過報答師恩,真正是良心全泯,要不是自己生性仁慈寬厚,換作另外任何一個人,隻怕早已經將之掃地出門了。

像這一類人,是天生不可救藥的賤人,根本不值得自己付出一絲一毫的同情和憐憫,內特利先生極端的憤怒之餘,不禁再一次感歎自己心腸太過軟弱慈悲,今天,是不應該給這個該死的瘦猴子留下任何的機會的。

在吃驚、佩服、挖苦和幸災樂禍交雜的目光中,狄長離鎮靜地說:“內特利先生,我認為,這必須由校長先生和有關的部門來決定,您,沒有任何的權力剝奪我們任何的權利。如果您堅持這麽做,我們可以向聯邦政府控告您。”

這、這簡直是翻了天了,內特利先生震愕驚怒得一時吐不出一個字來,胸脯激烈地一鼓一鼓,像隻破風箱一樣發出難聽的急促喘息聲。

很久,很久,內特利先生終於定下神,以大異於往常的嘶啞聲音說:“對,狄長離同學,謝謝你的提醒,我會申報上這件事,請校長先生來作決定。”

好些膽子稍小的學生都嚇得低下頭去,不敢接觸內特利先生那雙深陷的眼睛中瘋狂閃爍的禽獸一般的獰光。

狄長離也扭開了頭,但並非是恐懼,而是因為他突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惡心,怕自己會忍不住嘔吐出來。

他身後,有兩個滿臉痞氣的少年勾著腦袋,不停地擠眉弄眼傳遞著隱秘的信息。

這兩個小子正是狄長離的街坊,一個叫柏尼,一個叫喬治,貝蒂所丟的三百塊錢,在昨天晚上已經變成幾縷大麻的輕煙,和幾瓶酒被灌進了他們的肚子。

“內特利先生。”喬治忽然站起來吞吞吐吐地說:“我和柏尼知道一些事,我們想應該也讓您知道。”

柏尼的手指配合他偷偷向狄長離指了指。

“好,你們出來跟我說。”內特利先生眼睛一亮,抑下幾近瘋狂的怒火,帶著這兩個小子出了教室。

“你們是說,昨天晚上狄長離同學很反常地帶了價錢相當貴的天然食物回家?”內特利先生問。

“是的,內特利先生。”喬治得意地說:“不信您可以向那個老白臉,哦,您可以向狄長離的鄰居威廉先生作調查,他可是親眼看見了。”

柏尼也信誓旦旦地附和說:“內特利先生,平時狄長離家裏可是好一點的合成食物都吃不起,怎麽突然就有錢去買青菜和肉?而且,他的老爸本來就是一個小偷,在我們街上誰都知道,所以我敢斷定,絕對是那家夥偷了貝蒂的錢。”

內特利先生冷冷地問:“你們知道貝蒂同學的錢是什麽時候丟的嗎?”

“下午啊。”兩個小子齊聲說。

“下午狄長離同學在什麽地方你們又知道嗎?”內特利先生冷冷地又問。

兩個心懷鬼胎的小子立即一呆,昨天下午狄長離早已被內特利先生找借口趕了出去,根本就不在學校。

柏尼眼珠一轉,又說:“說不定他偷偷溜了回來,下午我好象看見他出現了。”

“對,我也好象見到過他。”這次輪到了喬治附和。

“你們能肯定並作證嗎?”內特利先生像一條蛇一樣盯著他們。

兩個小子頓時支吾起來,他們原本是瞧不慣狄長離,卻又礙著父母的禁令不敢過份挑釁欺壓,這次正好趁著狄長離惹怒了內特利先生,於是趁機跳出來借刀殺人,更可以洗脫自身的嫌疑。但現在讓他們出麵作偽證,等於反過來成了別人的刀子,倘若敗露必定沒有好果子吃。

這些下賤胚子果然都是蠢笨如豬的家夥,內特利先生不住地冷笑,慢條斯理說:“嗯,你們的出發點是好的,不過也有可能會看錯,這樣就會讓一位清白的同學名譽受損。更何況,如果狄長離同學有人證明他下午不在場,這會對你們造成不良的影響,所以,本著為人師表的職責,我不會容許這種事情出現。”

兩個算盤落空的小子沮喪地點了點頭,神情如喪考妣。

“啊,我可能記錯了一點。”內特利先生又沉思著說:“貝蒂同學好象是說錢在上午就丟了,那個時候,你們有沒有看見狄長離同學接近過貝蒂同學呢?”

兩個小子對望了一眼,馬上就興奮起來,急不可耐地搶著說:“當然當然,那時我們絕對看見狄長離接近了貝蒂,還有很多人也見過,內特利先生,這一點我們可以宣誓作證。”

“哦,好,既然你們這麽肯定我就放心了。”內特利先生微笑道:“我去找貝蒂同學核實一下當時的具體情況,如果確實屬實,你們就應該義不容辭出麵指證,能做到嗎?”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內特利先生,您是說,隻要我說錢是上午丟的,就一定能夠找回來嗎?”貝蒂開心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有些疑慮,小心問道:“可是,我的錢其實是下午才丟的,這麽說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不會,隻是時間上的一點小誤差而已,怎麽會有問題呢?”內特利先生相當有耐心地為她釋疑,又嚴肅麵容說道:“但如果不這麽說,我就很難幫到你了,貝蒂同學,難道你不想找回自己的錢了嗎?”

“不是不是。”貝蒂嚇了一跳,急忙搖頭,怯怯地說:“內特利先生,我聽您的,請您一定要幫我把錢找回來,我不想被爸爸打死。”

說著,她又驚懼地啜泣起來。

“啊,可憐的孩子。”內特利先生這一刻滿懷慈愛與關懷,連自己都感動得不克自製,情不自禁地把這個叫人哀憐的稚齡女孩抱進懷裏,緊緊摟著她無限關切地安慰道:“不要怕,孩子,我以後會保護你。”

貝蒂忍不住也緊抱住他放聲大哭,將所有傷心與恐懼全部傾泄出來,隻覺如找到了一座可以安心依靠的大山,卻渾然不知,自己這位無比敬愛信任的導師的瞳孔中已然是充斥著邪惡而亢奮的赤紅。

***

“哧。”

狄長離感覺肩膊處傳來一陣刺痛,一管墨綠色的基因轉化液已然被高壓注射槍打入體內。

“自己壓住,叫下一個進來。”一個護士扔給他一塊止血藥棉,麵無表情地吩咐。

狄長離記得還有一件事,禮貌地問她:“請問我的注射證明卡在哪?”

護士白了他一眼,似乎不情不願地取出一本卡冊來。“諾,這裏。”

狄長離略略翻開一看,眼神不禁一凝,震訝道:“我注射的是力量型的基因轉化液?這怎麽可能?”

護士再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這是經過嚴格的多元智能測驗得出的結果,你有什麽可懷疑的?注射力量型基因轉化液最有希望成為煉能者,很多人想得到都不夠資格,你還覺得不滿意嗎?”

一路走回教室,狄長離仍是滿心的惶惑,依自己孱弱的體質來分析,明顯應該是屬於有效地計算、測量、推理、歸納、分類,並進行複雜數*算的數學邏輯智能才對,怎麽會歸類到善於運用整個身體來表達思想和情感、靈巧地運用雙手製作或操作物體的身體運動智能上來?難道自己的體質非常特殊?

一直想得腦袋發疼,狄長離還未能想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殘酷的謎底很快被他自己揭曉。

“狄長離。”內特利先生帶著兩個聯邦治安警走進教室,厲聲喝令他起立。

狄長離茫然站起,腦海裏忽然電光火石般一閃,心髒驟然劇烈地跳動起來,連手中捏著的注射證明卡飄落在地都不自知。

“狄長離。”內特利先生莊嚴地宣布道:“你涉嫌盜竊他人財物,證據確鑿,必須接受聯邦治安條例的嚴懲。此外,從即日起,你被銀河聯邦羅馬殖民星羅馬城第八十三公立學校除名,永遠不得再入本校學籍。”

內特利先生真的在自己的多元智能測驗中做了手腳!

這個念頭颶風般掠過心頭,狄長離腦中頓即轟然一聲巨響,仿佛有一顆星球猛烈地炸裂開來,全部思維立即散漫,徹底的絕望感霎時沉入心底,就像一塊隕石墮入了漆黑無邊的地獄最深淵。

“啊。”一個女聲驚叫了起來,又立即止住,貝蒂麵色煞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唇,腦子也是亂成了一團,無論如何,她都不會相信是狄長離偷了自己的錢,一定是內特利先生弄錯了人。

她轉頭望向內特利先生。

內特利先生的眼神仍然嚴肅而憂鬱,表情仿似極為痛惜,目送著身軀已是僵如木偶般的狄長離被兩名聯邦治安警強行帶走。

柏尼和喬治拾起狄長離遺落的注射證明卡,一看之下都吃驚得差點叫起來,像觸到毒蟲蛇蠍般飛快扔掉,悚然望住內特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