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要臉的賊和尚

我回頭的時候,不不,本姨太回頭的時候……

感覺心都漏跳了兩拍。

世間焉有此人?

他立在桃花深處,烏黑的頭發用白玉的簪子鬆鬆地挽起,一雙眼睛如烏墨一般,隻是那麽帶著微涼的笑意瞧著人。一刹那,世間的風景都似乎失了色——

我還沒來的及說話,小翠早就帶了顫抖的喜悅叫道:“啊!公子!”這妮子搭訕的能力還是那麽令人發指……

我也不理會她,兀自笑得開心。

“這位姑娘,你剛才的詩做得不錯,那評點更是一絕。”他在說什麽?什麽?本姨太什麽都沒有聽到。美色當前,景不醉人,人自醉啊……

在這一刹那,四目相對,一個白衣翩翩的英俊公子,一個,咳咳,如花似玉的傾城佳人,兩人互相端詳著,此情此景,已不能獨獨用一個“妙”字來形容了!

要是沒有路人紅與路人翠就更好了。當然,本姨太是完全能夠忽視她們倆的存在的……

“二……二姐姐!你,你怎麽不等等我啊……”

哪裏來的蛤蟆叫?這佛門勝地的……本姨太的笑容僵硬了下。正要與眼前的公子解釋一下,我與剛剛為了爬山爬得花容慘淡的那朵殘花敗柳沒有任何關係,這位公子已經對下麵的人朗聲道:“媚姨娘。”

他們居然是認識的?

一時間,本姨太仿佛看到天灰了。

這天一灰,電閃雷劈之下,本姨太終於從美色中掙紮出來,本姨太的智慧又回來了。打量一下此男子,又打量一下媚姨娘,忽然之間就恍然大悟,不禁仰天長歎:“這是媚妹妹的新姘頭?”

這世道,何其不公!

孔子曾經曰過:不患寡而患不均。作為一個貌美如花的姨娘,自詡為司徒後院除了太太之外,最為動人的那一抹顏色,要胸有胸,要臀部也有臀部,性格更是開朗活潑又善良,不知道甩了那媚姨娘多少條大街!可是人家的姘頭換了一個又一個了,而本姨太我,好不容易看上了一個英俊的後生,還發現是人家的!

這世道,要不要人活了!

我哀怨地抓住了小紅的手,歎息道:“想我如花似玉,綺年玉貌,可歎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可歎這朝為青絲暮成雪。窗前明月光,疑是露下霜啊。”

那廂已經有人拍手讚道:“這位……果然是出口成章的才女啊,比起那‘未若柳絮因風起’的謝道韞也不遑多讓啊。”

雖然知道他是別人的人,我含羞地看了他一眼,粉臉一紅:“哪裏哪裏。”

我見他果然真誠,便也忘記了這詩句,是經過一些借鑒與再加工的,一時間豪氣萬丈,道:“小女李良秀,敢結識君子。”

我說出這句話,是經過反複的思考的。首先,我覺得自己如此容貌,卻一直無人欣賞,這樣子是不對的,我應該給世間的浪子們一個機會——他們就是因為沒有見過世麵,才會被媚姨娘那樣的人迷了眼。本姨太覺得這樣的人生實在是太淒慘了。本姨太應該拯救之。其次,能夠令媚姨娘不開心的事情,我都是要做上那麽一做的。最能令一個女人感到丟臉的事情是什麽?就是被搶了男人。

在電光石閃之際,本姨太已經迅速調整好心態,對著那公子嬌羞笑道:“敢問公子大名?”

兩人正在那廂眉目傳情,那個該死的媚姨娘一把抓住我的肩,差點把我帶下去:“二……二姐姐,我可追上你了!”

我不耐煩地瞧了她一眼。卻見她的發髻也鬆了,春衫都垮了,一張小臉兒上麵的胭脂都化了。

我絕不承認,這樣的她,居然還有幾分不正經的顏色!

“二姐姐,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

我急得隻想跺腳。誰想聽你介紹啊?我跟這公子兩人自己不會勾搭嗎?又為了維持形象,不好爆發,臉上隻能帶了更溫婉的笑意:“公子……”

“我是江廈。”他微笑點頭。

“江廈?”

這樣的美男子,我怎麽沒有聽說過?自從上次不知道江傾受人嘲笑之後,我對著淩雲城的花花公子的事跡都作了一番惡補——這城裏的美男子,已經沒有哪一個是我不知道的了。隻是,這江廈嘛……

那媚姨娘卻“哎呦”一聲叫了起來。我去瞧她,她都快要靠上江廈的身子了——這軟綿綿的身子都沒骨頭似的。可憐那江廈一身飄逸的白袍,卻被這一身汗津津的女人給玷汙了!

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

本姨太憤怒地都不忍再看了:“不好意思,本姨太先走一步!”

“二姐姐,我的腳崴了……你別走啊……唉……嗯啊……”這聲音,呻吟中帶著嬌媚在後麵喚我,卻令我雞皮疙瘩都落了一地——為什麽我總覺得這聲音無比詭異呢?竟像是兩隻貓兒在一起,做一些有益身心的活動的時候,那隻母貓的叫聲呢?

本姨太的腳底又加快了幾分。

其實我有些個怨念。好不容易起來的興致都被這媚姨娘敗光了。

小翠也怏怏的。我見她比我還難過,心中好受了一點:“小翠啊,我同你講,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是壞人!都是蛇蠍心腸的壞人!咱們一定要遠離!”又拉著小紅道:“小紅啊你說是不是?”

小紅細細地哼了一聲:“我覺得隻有老爺是既俊朗又善心的男人。”

汗……那老不死的……

“小紅啊,你不會真喜歡老爺吧?”我的丫頭不會那麽不長眼吧?作為一個高風亮節的姨娘,底下的人眼皮子太淺,也怪沒意思的。

小翠才發現似的大驚小怪:“小紅你竟然喜歡老爺?”

那丫頭才顯現出一些惱怒:“奴婢這樣的身份,哪裏敢做那樣的白日夢?”

小翠又驚道:“你伺候咱們姨娘那麽久,還不知道她?她最喜歡把人剝光了打包送到老爺的床上了!”這話說的,好像本姨太是那老皇帝的太監總管似的……

我和藹地抓住了小紅的手笑道:“小紅啊,這個天涯何處無芳草啊,你看剛才那個江廈,再不濟,比起老爺還是好一點的嘛。”

“主子!”

“他長得就比老爺好,哎呦,那小皮膚水嫩的!”

小紅拖住我不讓我往前走:“主子,明明是老爺比較俊。那男人怎麽可以跟老爺比?老爺的鼻子比他挺,眼睛比他大,嘴唇都比他紅!”

“喲喲,小紅,感情你悶聲不響地杵在一邊,倒把他上上下下都看了個透啊!”本姨太欣然大笑,“你不用對老爺那麽忠心的啦。隻要你不說,老爺怎麽會知道有人長得比他好?他不知道,就不會嫉妒了嘛。不嫉妒,就不會不開心了嘛!哎呦,小紅,要誠實地麵對生活中的真相呀小紅……”

“主子!老爺真的長得比他好!”

“小紅你不要口是心非了!”

……

好不容易拖著兩個丫頭,本姨太終於走到金台寺的寺門前。真真把我累得脫了層皮。

一棵蒼天的鬆柏站在門前,還沒來得及進廟,就嗅到淡淡的檀香味浮散在空氣裏。嫋嫋升起的白霧,是從門後的那個大香爐裏麵冒出來的吧?

天空高遠,那廟的屋簷尖尖的,金黃色,微微地向上勾著。

外麵瞧來,這個廟倒有些冷寂的。偶爾傳來敲鍾與誦經的聲音。莊嚴肅穆得不像是在塵世。

莫非,這寺廟,居然生意不好?

可是待我邁入廟門,見到那遊人如梭,才發現我錯了。

咱們家的那幾個姨太太都跳脫得緊。五姨娘的丫頭懷裏抱了一捆香,她正抽出一把來點著,像是要往著觀音殿的方向去跪拜一番。另外幾個,三姨娘與四姨娘手搭著手,親得像好姐妹,正往那個蓮花池裏撒銅板——

“施主可也要上前一試?這池子,許願特別靈驗呢。”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一看,卻是一個清雋的小沙彌。

我裝模作樣地點頭又搖頭:“可是一定要往裏麵投銅板?”

這些廟圈錢的把戲,本姨太已經見得多了。這金台寺,是淩雲城第一大寺,也不能免俗。這樣想著,便有些意興闌珊,“你們方丈呢?”

“施主要找方丈?”小沙彌行了個半禮,居然沒有立刻找人。

“嗯,本姨太要布施香火錢。”

“敢問布施多少?”

我得意地伸出三個手指——其實要不是太太的命令,我才不想布施呢。偏偏她最是信佛,吩咐了我得帶著這銀子前來。

那小沙彌見我這一番架勢,再看我這霸氣的手勢,側頭一想,聲音似乎都有點顫抖了,“三……三萬兩?”

幹!三萬兩?你當司徒家是產銀子的嗎?

我怒了:“隻有三百兩,愛要不要!”

其實本姨太可以昧了這銀子的,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把銀子給寺廟,還不如給小要飯的呢。隻是,這金台寺的老僧,果然可惡,他造了個功德簿,往上麵記了大戶人家的每個人布施的功德,每年都送到各個府上……

簡直是太不要臉了!

那小僧見我隻拿出三百兩,臉色都變了一變,隻是還沒有徹底變色而已:“施主且跟我來。這三百兩的銀子,貧僧都可以處置的。”

幹!三百兩,夠普通的大戶人家好好地活三年了,想我李家,原本也是殷實的小康人家,一年的用度,再奢靡,也撐不過二十兩。這金台寺的小沙彌,居然還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