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跪搓衣板

說起往事,總顯得我很老似的。

可是人總是忍不住說想當年。想當年如何……想當年,老娘還不是老娘,老娘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少女。那司徒向留戀花叢,可是那又關我什麽事兒?

從什麽時候起,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了我的心?

“司徒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裏頭很難過……”我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慢吞吞地把他的頭給掰開——它擋著我的視線了。

我腦子裏頭清醒得很。

他的手卻還是捏得那麽緊,“秀秀”、“秀秀”的聲音響在耳邊,熱烘烘的。

我眼睛眨都不眨的,看著大雪慢慢地落了下來。

“司徒向,你離我遠點兒好不好?”

那時候他同個不明不白的女人睡覺,那樣不清不楚的人,我當時氣急——可是後來不也是那樣?原諒?說什麽原不原諒?他是大老爺,我嘞?

“我真想離你遠遠的。你這個人,心裏頭裝著太多的東西。也不知道裏頭有沒有我。如果有,怎麽舍得那樣讓我受委屈。”

“你不要這樣……”他歎氣,“真的不要鬧了,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

他問,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

在大年的三十,很難得的,居然有這樣萬籟俱靜的一刻。我爬起來自己往外麵走。一打開門,一陣冷風撲麵而來,感覺酒醒了一半。我跌跌撞撞,可是沒走一步,卻被他給抱住。“秀秀,你回來。”他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死重死重的,好沉,我累極,“司徒向,你放開我。”

伸出手,想接住屋簷外麵的雪花……天色暗沉沉的,隻是才接著一片,手心一陣冰涼過後,又化為一灘水。我的另一隻手揣著那個金錁子,笑得甜蜜蜜的,“你離我遠些,遠些就好了。”

我對你已經失望透頂——我想象中的你,不是那樣的。

心涼得厲害。

我以為你會待我很好,而絕不是身後這個會問出“難道我還對你不夠好”的男人。

我決絕地就要踏出去,隻是他忽然揚高了聲音,“你要我怎麽辦?”

我再走……

“難道你以為我容易?秀秀,你可問過我的心裏苦不苦,累不累?”

我瞪了他一眼,“你又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你的苦和累。你自己心裏怪我,我有什麽辦法!”

“那我以後什麽都對你說,好不好?”

我一笑,“你還有你那麽多房姨太太,你與她們說去,跟我說什麽?”

“你要我怎麽做,才肯稍稍原諒我?”

我叉著腰,一笑,“除非,你在這院子裏頭,用搓衣板跪一夜,我就原諒你。日後也再也不提要離開你的事兒!你要敢跪一夜,你日後與多少個女人睡覺,我都不管你!”

我高高地昂起頭,“你敢嗎?”

外頭真的好冷,我“阿秋——”了一聲。

他問,“若我真的跪了,你就乖乖聽我的話?”

我一笑,“你說呢?”

哼!

他挺直了身子,“搓衣板呢?”

我真的挺得更直,“我去拿來給你。”一路小跑著,激動地搬來七姨太浣衣專用搓衣板,重重地摔在地上,又叉起腰瞧著他,下巴一抬,那意思就是——你敢嗎?

大運建國幾百年了,我也沒聽過有男人跪搓衣板的!他要敢跪,我李良秀就敢做個好小妾!

沒想到他一不做二不休,立馬往地上跪去——

“喂!”我叫了起來。

我站在那裏目驚口呆的一小會兒,鵝毛大雪已經落滿了他的肩頭,這一個**的主兒,新袍子也做得特別的薄。他身子繃得筆直,涼涼的,一個字一個字對我說,“你可滿意了?”

那說話聽音,像是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我本來軟的心,一下子又硬了。

“你給我跪!繼續跪!”

說著灰溜溜地就要往回走……

“你說了要聽我好好說的!”他一句話又拉住了我。

我整個人都在發抖,不知道是什麽心情。慚愧?不安?心疼……呸!誰心疼!我惡聲惡氣:“有什麽話,快放!”

“秀秀。”他卻隻是不停地叫我的名字。“有什麽話,快說!”我頗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

我不忍去瞧他的臉,我知道他體質不錯,也算在軍營裏頭呆過,必然是習了武的。千言萬語,他卻隻說了一句,“你真的不走了?”一句硬邦邦的冷颼颼的話,心中本期待了什麽忽然像是落空了一下……氣得我立刻往屋子裏頭跑,“不走行了嗎?在你家賴一輩子行了吧?”

門被我“彭——”的一聲給關上。

屋子裏頭的暖爐還沒有熄滅。我的酒已經完全醒了。酒壇子在地上,被我一踢,骨碌骨碌地轉。夾起筷子去吃肉,那肉還帶些溫度,我吃了兩口,卻覺得完全不是滋味。

再從窗子裏頭往往外看,卻見他依然跪著……

我決定要狠心絕情一把,抱著頭縮在椅子上小憩一番,隻是不論如何都休息不好。待我真的忍不住再睜開眼的時候,往屋子外頭一瞧——外頭更亮了。那人在雪堆上麵,像一個雪人一樣。

他,他,他,真的是個傻子嗎?

“司徒向,你給我滾回來!”

那人卻沒有反應——該不會是,凍傻了吧?

我忙衝出去,“司徒向!司徒向!司徒向!”我蹲在他的麵前,他的頭上都是雪,眉毛和睫毛也都沾染了雪珠子,我摸摸他的臉,隻是那張臉卻又冷又硬——說句不厚道的,跟具屍體也沒有什麽差別呀。

他不是身子很壯嗎?不是壯得跟牛犢一樣嗎?我心下一陣驚慌,“司徒向,司徒向,你不要嚇我……這個不好玩的……”我拍了他的臉一下又一下,可是他就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忙跑回去,看到暖爐上麵有個大茶壺,我也不管裏頭是什麽,忙把茶壺給抱出來——哎呦,這個大茶壺燙啊!烙到手了!隻是此時,竟然什麽都顧不得了。手指必定都發紅,好像也都不顧得了,心中隻是想著他死了,可真的不好玩了,一把抱著茶壺,跑到他身邊,把茶往他頭上澆去——

那可是極為燙的水啊。一下子,那雪就融化了……裏麵露出了他濕噠噠的衣裳,隻是他還是一動不動。我愣住了——他真的死了?淩雲城第一公子哥兒,紈絝子弟,被他的小妾罰跪,然後凍死了……

司徒向英明一世,最後卻這樣死了……

他們會讓我陪葬嗎?想我如花的年紀……還沒有睡夠天下的美男,春-宮圖裏麵的花樣都沒試過幾種……剛剛得了一大筆壓歲錢,還沒想好怎麽花,就要這麽英年早逝了?

可是一想,他又是被我給害死的。要不然,我們就勉為其難地做一對鬼鴛鴦吧。黃泉路上再見,好吧,其實地府裏頭應該也有很多鬼美人才對,潘安和宋玉都是鬼吧……

我腦子裏頭胡思亂想,隻顧著傻愣愣地蹲著,連哭都忘記了,等到麵前的“死人”忽然“咳咳”了兩聲,我還在神遊……

“李良秀!”

“啊——”我蹦了起來,“你反魂了?”

他費力地張開眼,“我故意等著,等你什麽時候會為我掉一滴眼淚,你……你……你好樣的……”

“你沒死啊?你都騙我的?”

“放心,我快死了,不負你所望。”他慢吞吞地,聲如洪鍾,“你讓我在雪地裏跪了那麽久,又用滾水燙我,我不死才奇怪。放心吧我死了,也一定帶著你。那你就開心了,對不對?”

誰……誰說的?誰汙蔑我的!我明明很珍惜自己的小命的!

我還正想辯解一番,那人……那人,居然一個撲棱,倒在我的身上……

正倒在老娘……好吧,本姨太的胸口……色狼……

我沉默了半刻,灰溜溜地開始拖著這個人往他的屋子裏頭去……

本姨太真不是故意的,隻是他重得跟死豬也差不多了。雖然我很心疼他,可是真的扛不動。我看他罵人那麽厲害,估計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所以……所以……為了不要別人把我生吞活剝了,我還是乖乖地自力更生吧。

待到我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床上的時候,我跟他都已經渾身濕透了。我要去脫他的衣裳,都覺得是硬邦邦的,跟冰塊似的。我去拍他的臉,一點反應都沒有。這人呢,平日裏就要懂得強身健體,要不然就容易柔弱……這個柔弱就不好了!這都是他自己的錯!我一點錯都沒有!所以我一點都不心疼!

可是我不自覺地把動作放輕柔了是怎麽回事……

這真是個坑爹的大年三十啊。

我好不容易把他身子剝得光溜溜的,忙不迭地往床上塞去。不過……身材還是不錯的……嗯,好久沒有摸過了……隻是,怎麽那麽燙?

“嗯……熱……”

本姨太的良心,忽然……就那麽疼了一下。

“乖啊,本姨太疼你……”慚愧啊……

他又呻吟起來:“嗯……冷……”

那麽熱還冷?隻是瞧他瑟瑟發抖的,這可不是假的。那可如何是好?

“娘……娘……”

他的手摸上來,摸哪裏呢?你是要奶喝嗎?還是你與我婆婆有著不倫之戀?混蛋!

他一邊摸得歡快一邊叫著,“向兒不想當皇帝,向兒隻想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好不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