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的魔法學院 一之七

一之七無心的人偶

洛依德的傷勢痊愈隻用了一個星期,令一旁照顧的露露驚訝不已。一般人受到這種程度的重創至少要一個月才能下床,她也做好了苦戰三十天的準備,沒想到第四天的時候洛依德已經能笑著和她打招呼,第六天進門的時候他已經站在窗前幫忙照顧盆栽了。

“你還真是不可思議的生物呢,我很好奇你的身體是什麽材料做的?也許還會有些煉金的價值呢!”

露露帶著一絲欣喜,卻故意用調侃的語氣問道,洛依德有些靦腆地摸摸腦袋:

“也許是女神眷顧我吧。我自己也覺得很驚訝呢。”

“女神眷顧……這麽說也沒錯,不過……在這幾天裏忙上忙下的可不是女神喲!”

這幾天裏最辛苦的當然是我了!幫你製藥,擦藥,換藥,喂藥,還得負責幫你清洗身體……露露突然滿臉通紅,這可是她第一次完整地麵對成熟男性的身體……啊啊啊,傳揚出去的話不知會被怎麽嘲笑呢!

“非常感謝您的照顧,雖然現在的我還沒資格說這樣的話,但是我一定會回報您的恩情的。”洛依德恭敬地行禮。

當然要了!而且還不是那麽輕鬆就能回報的!不然我這麽辛苦的付出不是打了水漂!

可惜這樣的話不能說出口……

“那個……茜露小姐她沒事吧?”

什麽呀!一開口就是茜露,我的魅力還比不上那個小女孩嗎!對自己的容貌和身姿充滿自信的露露滿心的不高興,不過這也不能在臉上顯露出來:

“她沒有受傷,你可以放心啦。不過呢,還是受到了一定的處罰。現在應該已經打掃完廣場回去休息了吧……那,那麽,作為感謝的話,你不該請我喝一杯嗎?”

“非常榮幸,如果露露小姐肯賞光的話。”洛依德作出了邀請的手勢。

“那個……洛依德,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不要用這樣的禮節,就用平常的方式邀請我吧。怎麽說呢……我並不是上層貴族,你不必如此的拘禮啦。”

這話說得有些言不由衷,露露的父親(實為養父)乃是公爵爵位,又是一方領主,其母(養母)還有高貴的王室血統(嚴格算起來是旁係)。不過不知出於怎樣的動機,她並不希望洛依德以那般嚴肅,或者說拘謹的態度來對待自己。

“失禮了,那麽如您所願。”洛依德微笑著換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呐……洛依德,雖然這樣做我也不能說不高興……不過呢,有句話我想說……請你不要在意……”

露露猶豫了片刻,似乎在考慮該不該把話說出口,然後才下了決心:

“你是不是覺得……你的行為有些機械呢?我們怎麽說,你馬上就會照做,不會生氣,不會悲傷,你的笑容和你的姿態都像是被操控著的木偶……啊!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了……”

雖然是說出了心裏的實話,但是這樣的言辭實在太容易刺傷別人了吧!露露在心裏暗暗責罵自己,洛依德卻正像她說的那樣,絲毫沒有顯露出憤怒或者悲哀的神情來:

“您說得對,也許我是應該糾正這樣的習性。一直以來,其實我就是像木偶一般生活著,因為不是這樣的話,我恐怕早就無法生存在這個世界上了。請您原諒。”

果然是因為殘酷的現實把他鍛造成了這樣一個幾乎沒有自我意識的空殼子……露露深深地歎息:

“那麽……你是否想過……不,你是否憎恨把你一切都奪走的王室呢?”

“曾經是那麽想的,甚至想過要複仇,但是現在已經明白,這樣做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我能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女神最仁慈的恩賜,我不能拿她無私的饋贈作為傷害他人的籌碼。所以,我現在隻會去思考如何才能笑著活下去,以及如何讓別人也能笑著活下去。”

洛依德的目光透過露露身後的窗子投向遠處的天空,仿佛在尋找女神,或者家人的影子。他那被形容為木偶的神情依然沒有浮現起絲毫的變化。露露為他的言語震撼不已:

“這樣純真的孩子如果總是堅持著這種執拗的思想,那將是多麽可悲而又可怕的事啊!他已經完成定型甚至扭曲了,他不會享受到人的喜怒哀樂所能帶來的真實意義,甚至不會感受到生命真正的價值,如果我不能為此做些什麽的話……”

露露忽然有些理解為什麽選他成為茜露的守護騎士了:

“也對,茜露和他完全相反,她就像是一個燃燒著的熔爐,也許也隻有她能把這塊堅冰融化後再雕塑成理想的形體……年輕人懂得年輕人的心思,我恐怕是做不到的……”

好吧,那麽就努力去幫助這兩個年輕人,讓他們能在日後必然會發生的無窮衝突之中來調和彼此之間的氣息吧。不過這可不是我認輸的意思,我隻是暫時把他借給茜露而已……

露露微笑著拉住了他的手,用突然之間變得很甜美的聲音回應他之前的邀請:

“那麽我們去喝一杯吧,我會為你推薦一個合適的地方的。那裏的酒和咖啡都是上等的喲!”

在這一個星期裏,依照處罰,茜露除了每天清掃廣場,就是在自己的房間裏休息。反省報告早就寫完上交了,她還給王宮裏的姐姐寫信詢問了關於洛依德的事,但對之前發生的意外隻字不提。菲琳雯很快寄來了回信,還連同送來了一柄劍。信上隻有簡單的幾行字:

給我親愛的妹妹茜露,關於洛依德的事,由於關係到王家機密,暫時不能透露,請你原諒也請你相信姐姐的心意。請找個適當的機會,將劍贈於洛依德。非常懷念和你一起遊玩的時光,和你親手做的蛋糕的味道。姐姐菲琳雯上。

雖然沒能得到理想中的答案,隻要能讀到姐姐這樣親切的字句,茜露的心裏還是樂滋滋的。不過既然說是將此劍“贈於”而不是“賜於”,說明洛依德雖然有了佩劍的榮譽卻仍未能恢複騎士的名號,這樣一來,除非以後自己下達命令,他幾乎是不會有拔劍的權力的。

茜露也仔細地觀察過姐姐送來的劍,最後發現除了劍身上刻了一行她無法讀懂的古老文字之外,與騎士的標準配劍並沒有太大的出入。看來並沒有什麽值得留意的地方,有空去大詞典裏查查這行文字是什麽意思吧……

洛依德……你這家夥到底和王室之間有什麽樣的矛盾,會落到這種地步呢!如果你是王室的眼中釘,為什麽又會被派來做我的守護騎士呢!看來事件的內幕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複雜十倍啊……

不過,就衝著他不顧性命保護了我,我也應該對他以相應的禮節。那麽,把他留下來做侍從好了,免得別人說我是個知恩不報的小氣鬼……

對了,那個笨蛋現在情況怎麽樣了呢?既然沒死,應該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吧?

她也曾抓著掃除的間隙偷偷地溜過去看望他,並同露露一樣對他傷勢痊愈之速感到驚訝。不過因為討厭那股難聞的藥味,每次去了不到兩分鍾就離開了。即使如此,她還是堅持著去了三天。到第四天,因為洛依德已經蘇醒,她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擾。

由於學院的嚴密封鎖,學生們並不清楚茜露為什麽會在廣場上掃除,不過被嘲笑還是意料中的事。平時隻是偶然冒出幾個不識趣的家夥調侃幾句,她並不會放在心上。但或許因為今天是處罰的最後一天,她居然被同學們圍了起來:

“呀!茜露!你的魔法杖什麽時候變成掃帚了呢!是不想做魔法師而準備改當女巫了嗎!不過也許這樣更適合你呀!”

“是不是你造成的麻煩終於令學院長無法忍耐了呢!這樣看來你得好好改改你的脾氣了喲!大家也一定會感到慶幸的呀!”

“不過看不出來你很擅長打掃這樣的瑣事呢!是不是有興趣做女仆呢!如果那樣的話我可以提供給你合適的工作喲!”

無禮的笑聲如海浪般洶湧,茜露一邊竭力提醒自己“我隻是在為我犯的錯誤負責”一邊強忍住想要抽出魔法杖的衝動。換在平時,有誰敢說半句這樣的話,她一定會呼喚出冰之槍把他釘在牆上。然而她沉默不語隻管低頭掃除的態度並沒有令同學們就此罷休,一周的期限馬上就要過去了,再不抓緊時間可就浪費了大好機會。至於明天會不會被她報複,等到明天再去想也來得及。

這些貴族子弟的大腦大概都是真空的吧!有必要讓他們知道什麽是應有的禮節呢!可惡!

被羞辱不堪的茜露終於決定不顧學院的禁令而爆發,不然實在難以消解由此帶來的心理傷害。她別在腰間的魔法杖已經發出了淡藍色的光芒,圍觀的同學們卻絲毫沒有覺察。眼看幾秒鍾後廣場就會被無數的冰刃吞沒,忽然傳來的咳嗽聲把幾乎失控的場麵控製了下來。

風紀指導教師羅貝克嚴肅地站在他們的身後,用低沉的聲音簡短地說了一句:

“解散。”

學生們馬上就散得幹幹淨淨。誰也不敢得罪這位陰沉得可怕,而且據說擁有王室特權的教官。羅貝克看了茜露一眼,又是簡單的一句:

“注意。”

這是提醒她不要隨意使用魔法攻擊同學的意思,茜露輕輕點了點頭,眼淚卻忍不住滴落下來。這也難怪,從小到大,她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嘲弄,這短短幾分鍾簡直就是一場噩夢。但是這完全是自己造成的惡果。與其說她是因為屈辱而流淚,不如說是因為懊悔更來得合適。

換了別人,說不定此刻會把所有怨氣歸結在別人身上,比如會認為“不是那個家夥的話我才不會被這樣欺負”而咬牙切齒,所幸她並沒有這種偏執的習性,這是她的姐姐贈於她最好的禮物之一。早在自己剛會說話的時候,高貴溫柔的菲琳雯就開始教她一些必要的美德,這些美德就像是深深紮根於沃土之中的鮮花,如今正綻放得熱烈。

看來這一周的懲罰起到了應有的效用,羅貝克從她的眼淚中得到了令自己滿意的答案,於是伸出手示意她交出掃帚,這是宣布懲罰到此結束的標誌。茜露目送羅貝克的身影消失在廣場的角落,才掏出絲巾擦去自己的眼淚:

“我竟然哭了呢……為了這種小事,真是沒用的家夥。”

“茜露小姐!”身後又傳來了朗格老師的聲音,茜露轉過身去抱以問候的笑容。

“看樣子懲罰終於結束了呢。聽說這幾天你受了不少的挖苦,請不要太放在心上。”

“嗯,我沒有,犯下了錯誤就要受到相應的懲罰,要想不被別人侮辱,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給他們以侮辱的機會。”

茜露的回答令朗格容光滿麵:

“太好了,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因為一時衝動而攻擊那些鹵莽的家夥呢。不過,他們大多隻是單純地出於惡作劇的心態,並非刻意和你作對,希望你能理解。”

“是,我也是這樣提醒自己的,不過剛才還多虧了羅貝克先生幫忙解圍呢。”茜露坦率地承認了自己方才確實有過克製不住的衝動,朗格對她的態度相當滿意:

“那樣就好。茜露小姐,從這一周的懲罰之中,你學到什麽了嗎?我希望你獲得的並不隻是掃除的技巧那麽簡單。”

“是啊,確實比平時學到了更豐富的知識呢。比如說,那個家夥才剛來學院,就在短短的幾分鍾裏和那匹馬建立起了那麽深刻的友情,而我卻差點被早已熟悉的‘風龍’害死。在自己確實不如別人的時候,一味的怨恨和發泄最終隻會傷害自己,這可是我用生命作為代價換來的知識呢。”

“說得很好,茜露小姐,看來我今天也不必再向你羅嗦什麽了。坦誠是一種神聖的美德,你既然已經懂得其中的道理,就應該遵從這項神聖的義務。此外,我也是專程前來告訴你,那位年輕人……叫洛依德對吧,他已經痊愈了,你應該去看望一下他比較好。”

“是嗎……還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家夥呢。我以為他至少也得躺上半個月。”茜露顯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喜悅:

“不過……我還是不去看他比較好……”

“為什麽?”朗格有些錯愕。

“那個……我討厭那樣刺鼻的藥水味啦……呆上兩分鍾我就會暈過去的。”

“那樣的話倒不必擔心,他已經不在露露小姐的房間裏了,此刻應該在咖啡廳裏吧。咖啡和美酒的香味不會讓你感到不適的……啊,抱歉,我忘了你還不能喝酒。”

“嗯……還有……還是覺得不好意思……因為我差點讓他丟了性命……”

“那也應該不用擔心,洛依德不會是那麽心胸狹隘的人,據說他醒來後馬上就問起了你的情況呢。真是個毫無心機的年輕人呀。”

還真是一個可愛的家夥呀!茜露的心裏演奏起了歡快的舞曲。不過這種心情可不能被老師發現……

“總……總之!還是不去的好!到時候總是能見麵的!那,那麽,告辭了……”

望著茜露有些狼狽的背影,朗格在原地呆站了片刻:

“能勇敢地麵對自己犯下的錯誤,卻沒有勇氣去麵對那位年輕人嗎……看來她還是沒有學到應該去學習的知識呢……”

一路回到房間裏,茜露的心還在砰砰作響。如果說剛才心裏演奏的是宴會的舞曲,那麽現在完全就是慶典時民眾近乎雜亂無章的狂歌。

為什麽要逃跑呢!明明有勇氣去接受處罰和忍受同學們的嘲笑,怎麽會拿一個洛依德束手無策!坦白地告訴老師“我對他印象不錯,準備讓他做我的侍從”不是很簡單嗎!茜露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該不會……我是喜歡上這個家夥了?不對不對!就算退一萬步想也是不可能的!我隻是因為感激他不顧性命救了我的行動而已!而且……說到喜歡的人……如果那個家夥還在我身邊的話……”

在她的心裏浮現起一個身影,這個身影已經駐留在她內心深處快有五年了。隻是這個身影最近總是顯得朦朦朧朧……

“算了算了,為這種事情煩惱真是太愚蠢了,總之,既然承認自己是感激他的,就確實有必要去向他道個謝,不然會被認為‘原來拉法爾德家的人都是不懂得什麽叫做禮儀啊’之類的,那樣不是損害了家族的名譽嗎……好吧,先數到一百然後就去見他……一……二……三……朗格先生說他在咖啡廳裏對吧……那得馬上趕過去,數完一百也許他就不在了……那麽就數到五十吧……一……二……三……”

就這樣拖拖拉拉地勉強數完了五十,她霍地站起身來,表情堅毅得仿佛是即將就義的勇士。然後她迅速地坐到梳妝台前:

“先看看頭發有沒有亂,那會破壞自己的形象的……今天這件衣服還算可以吧……不行不行,掃除的時候也是穿這件,應該換一換了……不過反正也沒沾染上灰塵,他不會發覺這是我掃地時穿的……還有還有,是戴這副耳環還是這掛項鏈呢……嗯嗯……都顯得太嬌氣了……就戴著這個戒指好了,上麵有我最喜歡的藍寶石……哎呀呀,衣服似乎歪了……”

遠處傳來了清脆而響亮的鍾聲,是宣布午餐完畢並提醒大家準備三十分鍾後開始上課的信號。手忙腳亂的茜露這才清醒過來:

“糟了!不知不覺就到了上課的時間!我剛才到底在幹什麽呀!這樣一來不是也見不到那家夥了嗎……算了,以後總是要碰麵的,今天就當是錯過了吧……”

既然處罰已經結束,她就有恢複上課的自由了。已經落下了六天的課程,今天得好好地補一補……茜露整理了一下衣服,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後打開房門,邁著優雅的步伐前往教室。

“說起來今天是土之日呢,聽說謝拉老師已經回來了,不知道她會給我們帶來什麽禮物,希望不要像以前那樣隻是一塊泥土或者不知名的金屬……”

教授土係魔法的謝拉•伯魯德夫人剛滿三十歲,是學院裏唯一一位平民出身的教師,因為對王國的礦產開發作出了重要貢獻而被破格授於了子爵爵位,她是諸位教師之中最沒有貴族氣度的女性,所以並不受出身高貴的學生歡迎,下層貴族學生和學校裏的傭人與她的關係則完全相反。由於她需要不時外出協助王家調查礦產和地質方麵的問題,所以一個學期裏隻有一半時間可以留在學校任課。茜露對她的課程相當感興趣,因此和謝拉之間的關係也相當和睦。

每次自王室的工作歸來,謝拉都會給學生們帶來各種各樣的禮物,有時候是非常漂亮的金銀飾品,有時候卻隻是普通的土塊或者金屬。盡管她一再解釋“它們具有很高的煉金價值”,學生們還是不肯領情。

茜露自謝拉處收到的禮物便是她最喜歡的那枚藍寶石戒指,小巧的飾品一戴上,似乎能令她纖細的手指也閃現出耀眼的光澤。麵對她的驚歎,謝拉夫人高興地說:

“手工藝品都不過是單純的死物,但是一旦能與主人相配就可以獲得新的生命,看來這句話確實是真理呀!”

今天就戴著這枚戒指,以此作為對久別的老師的問候吧。茜露輕輕地撫摩著戒指上的藍寶石,開心地計劃著下午的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