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安塔湖的精靈 二之五
二之五湖中精靈
“嗚嗚……風龍……不要了……好難受……”
真是一匹好色又無禮的馬啊！茜露漸漸地變得惱怒起來。她已經翻滾得衣衫不整，萬一被人撞見可就丟大臉了。何況就算隻是個腦袋，馬的分量也不是鬧著玩的，簡直壓得她呼吸困難。可“風龍”還是沒有鬧夠了的意思，一味地和她糾纏著，茜露終於忍不住罵出聲來：
“住手啦你這個笨蛋！很重啊你知不知道！再這樣下去我會你被壓死的……”
狂亂的掙紮之中，手指忽然有些疼痛。她抬起右手一看，戴在手指上的藍寶石戒指滑脫了。
“不見了！這可是我最喜歡的戒指啊！笨蛋！不要再鬧啦！”
茜露奮力從馬的腦袋下鑽出身子，在花叢中東摸西找。“風龍”也被嚇了一跳似的站起身來，有些不安地噴著響鼻。
“都怪你啦！這是我最喜歡的……是謝拉夫人送給我的……是我的寶物呀！到哪裏去了……到哪裏去了……”
差點就又要哭出來了，但是現在哭得再歇斯底裏也沒用。茜露急切又緊張地四處搜尋著，不要說是寶石，連一顆鵝卵石都沒有發現。茜露心裏的陰影逐漸擴散開來：
“該不會……是掉進湖裏去了吧？”
那樣可就萬事皆休了。再怎麽深諳水性，都無法在深不可測的利比安塔湖中打撈物什，何況自己根本就是個旱鴨子。據說就連學院裏水係魔力最強的露露全力製造的水中結界，也隻能讓人支撐到四分之一的深度。總之，如果戒指真的落進了湖裏，無論做什麽都是白費心機了。
茜露徹底地癱軟下來了。現在就算去責怪“風龍”也是毫無意義的。何況隻是一匹牲畜的它又有什麽過錯呢，它隻是想讓茜露開心一點罷了。
“我真是沒用呢……連一枚戒指都不能好好地保護……謝拉夫人……沒有好好愛護你的禮物……真是對不起……”
就因為自己是如此的無用，才總是會傷害到別人吧。明明是那麽信賴洛依德，為什麽總是帶給他無窮的煩惱呢？現在洛依德一定到處搜尋著自己的蹤跡，如果他找到自己的話，一定要好好地向他道歉……
僅僅道歉也沒有用吧，洛依德一定會說“我本來就沒有生你的氣”之類的話，所以自己才總是以此為借口一次次地傷害他……那麽該怎麽做才好呢……給他一點獎賞？
“作……作為主人……對騎士的忠誠……應該予以感謝……所……所以允許你向主人提出任何一個要求……”
萬一這樣說了，對方趁機提出“請讓我吻你”甚至“請和我結婚”這種要求該怎麽辦？雖然怎麽想洛依德也不會是這種喜歡趁火打劫的角色，不過還真是有那麽一點的擔心……或者說其實是期待？這總比“我隻要在你身邊守護你”之類平淡的言語要有意思得多……
茜露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呢！要是對他這般無原則的寬容，他一定會得意忘形的……不對！現在最主要的事，是想辦法找回自己的戒指！雖然根本就想不出任何可行的辦法……
換句話說，自己是永遠都別想再見到那枚可愛的戒指了……
真是令人無奈而又喪氣的現實啊！當她從謝拉夫人手中接過這枚戴在手指上的時候，就開始幻想自己和它之間將會產生怎樣的友情——戒指賦予她以更高貴的氣質，她則給以戒指真實的靈魂。因此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也無論自己是否已經佩帶了其他首飾，這枚戒指始終未曾離開過她。甚至在夢中，她還和它一起與已經記不清麵貌的英俊男子步入婚禮的神聖殿堂……
失落就是一瞬間的事，戒指就這樣離她而去，沉入了不可見底的湖中。真是有如撕裂半身的痛苦……
茜露跪坐在湖邊，有些呆滯地望著湖麵，似乎在努力把目光透射進深邃的湖底去尋找戒指的蹤影。湖水仿佛應和著她的心境，先是呈現著湛藍的色澤，與她悲傷的眼眸相映，然後逐漸加深，直至變成琥珀色……
湖水怎麽會變成琥珀色！茜露小小地吃了一驚，然後用力揉揉雙眼。沒錯，湖水確實變成了琥珀色，而且開始擴散開無數的波紋，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密，就像是突然開始沸騰。茜露因此離奇的變化而驚慌不已，剛往後倒退了幾步，就看到原本平如鏡麵的湖水突然噴湧起一道水柱，雖然形似噴泉，水勢卻更顯得急促。
茜露就這樣呆呆地看著水柱逐漸擴散，然後崩裂，四散的水花受到無形的引力在中心聚集，慢慢地構建起人形……
是一個女性的人形！雖然全身都是用水構成的，女性的外貌倒是絲毫不差。
“難道……難道是‘水妖女’？”
茜露回想起自己在書上看到過的章節。有些湖泊裏住著一些女性形體的魔物，她們會以豔麗的姿態誘惑路人，然後吸取他們的生命力……
不過那隻是一些來曆不明的怪談罷了，利比安塔湖也從未有過水妖女的傳聞，更何況自己是女性，水妖女怎麽可能以同是女性的形體來誘惑自己……
總之，先鎮定下來然後準備應戰吧！如果真的是魔物的話……茜露用力地深呼吸，然後悄悄地摸出了隨身攜帶的魔法杖。然而那個奇怪的“水妖女”並沒有動手的意圖，而是取出了一枚戒指：
“是你的戒指嗎，小姑娘？”
光是看上麵那顆藍寶石，就能確定這正是自己失落的戒指。沒想到能失而複得，茜露興奮不已，自然也打消了敵對的念頭：
“沒錯，就是我的戒指，是我最喜歡的東西……”
“能夠再次見到‘三葉草’，真像是虛幻的夢……而擁有它的人也真是令人驚訝……也許它已經蘇醒了……才能將沉睡中的我喚醒……那已經是幾千年的記憶了……”
“水妖女”並不理會茜露的應答和感謝，隻是喃喃自語，茜露當然也完全無法理解這些言語中的深意。隨後，“水妖女”輕聲地詠唱了一段咒文，在她身後的湖麵上出現了一條如同水晶鋪就成的小路，似乎一直通向湖的中央。
“沿著這條路，走向你該去的地方，然後我會把戒指還給你。”
不等茜露回答，“水妖女”的形體迅速瓦解，湖麵也隨即歸於平靜，隻有那條似有似無的小路依然等待著。
茜露的心裏充滿了遲疑。她無法確定這條路究竟通向哪裏，更無法確定那個“水妖女”的身份和用心。萬一真的是傳說中的“湖中魔女”，自己這一去恐怕是自投羅網，然而從剛才的跡象來看，那個神秘的“水妖女”也並沒有什麽惡意……
而且她還似乎認得這個戒指，“三葉草”應該就是戒指的名字吧。這是不是意味著這枚戒指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去？或者說，戒指真正的主人其實就是“水妖女”？那麽，她又會告訴我怎樣的故事？
取回戒指的強烈渴望和對神秘未知的好奇心，戰勝了她原先的遲疑和恐懼。茜露回過身來，走到“風龍”身邊：
“你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風龍”不安地哼著，似乎是在勸阻。茜露微笑著拍了拍它的腦袋：
“沒關係，我不會有事的。如果洛依德也追到這裏的話，你就告訴他要他也等我回來。”
也許是被茜露強烈的自信感染，“風龍”順從地躺了下來。茜露滿意地撫摩了幾下它漂亮的鬃毛，然後轉身回到湖畔，猶豫了片刻之後，鼓起勇氣跳上了那狹小的“水晶之路”。當確認自己確實是平安地站在水麵上的時候，一直懸掛著的心終於平複下來。
“果然沒有惡意呢。不知道她要我去什麽地方……總之，希望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水晶之路”雖然狹小，但足夠容納一人大步通行。茜露在慢步了一小段後，好奇心也越發強烈了，於是大步飛奔了起來。
雖然眼前的路依然看不到盡頭……似乎有著某種神秘的力量正在吸引……或者說召喚著她……
被稱為“三葉草”的戒指真的藏有什麽秘密嗎……
身後似乎傳來了奇怪的響聲，茜露回頭一看，“水晶之路”正在逐漸地崩潰！
“糟了！真的是陷阱啊！”
大驚失色之下，茜路無暇思考多餘的問題，拚盡氣力開始向前衝刺。
此刻已經無法回頭，如果腳步慢下來，一定會墜入湖中然後被淹死。而且她離湖畔已經有了相當遠的距離，就算會遊泳，恐怕也無法堅持到岸邊……
“誰……誰啊！誰來救救我！”
身後的水聲越來越急促，“水晶之路”像是應和著她的腳步，正逐漸加快著崩潰的速度。茜露在這沒有方向也沒有盡頭的路上狂奔著，靜謐的空氣裏回蕩著她恐怖的呼喊，然而又有誰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呢？
絕望第一次牢牢地占據了她的思想。現在已經無從選擇了。因為輕易相信了“水妖女”的花言巧語，終於使自己即將在這深不可測的湖中喪命……
這是神對我的懲罰吧？因為我傷害別人犯下的過錯……
可是……我不想死……
我還沒有對他說出我想說的話……
姐姐……洛依德……不管是誰……來救救我……
在流下眼淚的那一刻，她腳下的路終於消失了，茜露重重地墜入了水中。
“救命……救命啊……”
茜露拚命掙紮著，她的腦袋裏已經一片的空白，所有的語言都已經被遺忘，隻有“救命”一詞還在垂死掙紮。
不熟水性的人的所有努力都隻會加快沉沒的速度，茜露也不例外，僅僅堅持了幾秒，她的腦袋就沒入了湖中，披散開的頭發有如一葉將死的淒涼殘花；隨後，湖麵上隻剩下一雙絕望地揮舞的手；很快，就連這雙手也消失了。
“救命啊……洛依德……我的騎士……”
依靠著殘存的意識，茜露在心裏大聲祈禱。水中的窒息剝奪了她的五感，隻有思想還在努力地運作著……
“洛依德……救命……”
意識開始模糊，身體卻似乎變得輕盈起來。這就是所謂的“死是最後的解脫”嗎？
真是……非常的舒暢啊……感覺就像是卸除了生命中所有的重壓，然後迎來了神明的召喚……
可是……我不要這樣……我想活下去……
我寧可接受惡魔的饋贈……也不想被神明召喚……
洛依德……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洛依德……你在哪裏……
洛依德……
隨著她的下沉，眼前逐漸失去了光亮，終於凝聚成一團的漆黑。隨後，強大的水壓使她努力維持著的意識也迅速地消失了。
“真的是‘三葉草’呢……真是懷念啊……我美麗的‘三葉草’……”
本該是除了水之外就再無一物的漆黑世界，現在卻亮如大地之上的白晝，似乎是太陽心血**地跑到了湖裏。已經失去意識的茜露被一層魔法結界環繞著，使她沒有受到水壓的傷害；在她的身邊站著兩個人……
不，不能稱他們為人，他們如同剛才的“水妖女”一樣都是由水凝結成的軀體，確切地說，其中一個正是剛才的“水妖女”，另一個雖然無法確認全貌，乍一看很像是一個氣韻瀟灑的年輕男子。隻是這兩個“人”的目光都沒有停留在茜露身上，而是浮在水中的那枚藍寶石戒指。
“我記得……這已經是一千五百年前的禮物了吧……我原以為……我們再也見不到它了呢……”
男性模樣的水凝結體伸出手在戒指的寶石上輕輕地撫摩著。
“它一點都沒有變……依然是曾經那樣的溫暖和柔情……就像你的肌膚一樣……我一直都希望……它能成為你最喜歡的禮物……”
雖然是在水中，他們的對話卻能清晰入耳，似乎是用魔法把言語直接傳輸到了心裏。
“可是我們都沒有得到它……真是遺憾啊……自那之後我們與它的分別竟然持續了一千五百年之久……”
“水妖女”的聲音透射出無窮的傷感，她也伸出手去撫摩著戒指，兩“人”的手指溫情地碰觸在一起。
“我們之間也是一樣……分別了一千五百年……甚至連軀體都已經消失了……雖然我們早已經超越了時間的定義……我們卻已經無法再觸摸彼此的臉了……”
“因為我們注定是要在‘永恒’之中等待對方吧，所以我們也必須承受著‘永恒’帶給我們的痛苦。年輕的我們所犯下的錯誤，如同這裏的湖水一樣不曾改變它的容顏。即使我不曾厭倦因這份痛苦帶來的幻想，依然無法隨時觸摸到你的臉……”
“水妖女”似乎想要擁抱對方，卻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力水壓攔阻而無法靠近。她把雙手收回來緊握在胸前，模糊的神情裏隱隱滲透著深切的悲傷：
“果然……一千五百年後的我們依然隻能這樣遙遠地凝視著對方……我們的錯誤似乎永遠都無法得到彌補……這樣的曆史也許還將繼續下一個一千五百年……或者三千年……或者四千五百年……”
“不要懷疑曆史，也不要懷疑神明，他們永遠是最公正的……既然我們注定要接受這樣的審判，我們就要相信你我為此所付出的一切……就像今天和‘三葉草’重逢一樣，我們一定能在哪一天……重新站在大地上互相擁抱……”
“那麽……不曾想過……利用‘三葉草’的力量讓我們獲得重生嗎？原本……它就是為此而被創造，又為此而存在的……其實……即便隻有你能重生也足夠了……”
“我們還要重犯過去的錯誤嗎……如果我們那樣做了，這個女孩會怎麽樣呢……她會在一瞬間就變成水中的分子吧……重複過去的曆史，哪怕隻是一次都是罪惡……”
男子把目光轉向昏迷著的茜露，語氣裏充滿著無限的同情：
“真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和曾經的你一樣充滿著如同未成熟的花蕾的芳香……她一定也有自己深愛著的人……也一定還有無數等待著去實現的夢想……她就像‘三葉草’上的寶石一樣純潔無暇……”
“讓她成為我們複活形體的‘門’確實有些殘忍呢……而且……她還是被‘三葉草’選中的人……不過，或許我們能在她的身上寄托我們對未來的理想……”
“是啊……我們就把我們的希望托付給這位‘三葉草’的新主人吧……這個女孩一定能實現我們一千五百年來的夙願……當她的精神喚醒‘三葉草’的靈魂之時，我們就能在陽光下重逢……不再是以現在的模樣，而是真實的形體……”
“那麽……就賜予她以試煉吧……當她通過考驗的時候……我們的靈魂就能寄宿在‘三葉草’之上，然後就讓我們一起等待著重生的一天……然而……這次的沉眠將是我們長久的離別了……直到重生的那一日，我們都無法像現在這樣相聚……”
“傻瓜……我們可是已經等待了一千五百年呢……像這樣短暫的離別不過隻是花開花落的一瞬間……所以為什麽要傷感呢……好好地去祝福這個女孩吧……她是我們一直在等待著降臨的女神呢……”
“女神……嗎……嗬嗬……討厭的名詞……我曾經也被人這樣稱呼過……那是在遇到你之後的事了……在此之前……我就隻是一個普通的魔女罷了……曆史啊，還真是愛開玩笑呢……”
“是啊……真是一個充滿了詩意的玩笑呢……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不過……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真是無趣啊……還有好多話要和你說……”
兩“人”的形體開始緩慢地溶解，男子努力地伸出已經不再成形的手：
“趕快……來完成這最後的約定吧……讓我們的愛……再次等待時間的審判……”
“然後……在時間的狹縫裏……蘇醒……”
“水妖女”的聲音同樣已經模糊不清，彼此的手在短暫的碰觸之後，形體也終於完全崩潰，化為了無數的水沫向著四麵八方消散，原本一直沉寂著的戒指“三葉草”泛起了幽幽的紅光，逐漸地覆蓋了茜露的全身，幾秒鍾之後，如同巨大的蠶繭將茜露包裹起來，隨即如同陽光下的朝露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像……是在做一個奇怪的夢啊……
一個真實……又溫暖的夢……
夢到兩個陌生的人……好像是一對情侶……都是那麽漂亮……男子似乎贈送給女子什麽禮物……隨即兩人就像空氣一樣消失了……
然後又夢到自己在鋪著無形小路的利比安塔湖麵上奔跑著……似乎在被什麽可怕的怪物追趕……又似乎隻是在單純地追趕著前方未知的目標……
四周隻是一片濃重的空白，像是身處無邊無際的大霧……大霧濃得即使低下頭也看不見自己的雙腳……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似乎一直都在原地打轉……終於一腳踏空掉進了湖中……
真奇怪……湖水是溫暖的呢……而且從不會遊泳的自己現在竟然能安然無恙地浮在水麵上……
當然了……畢竟這隻是夢罷了……夢中的自己當然是無所不能的……不過也不是無所不能……因為自己想飛卻飛不起來……
如同無主的浮萍孤獨地漂流著……
沒有人……沒有任何人陪伴在身邊……沒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沒有人向自己伸出手……
好害怕……就這樣孤獨地消失在這空無一人的地方……
有誰……有誰來救救我……
無論是誰都好……請來救救我……求求你們……
努力在心裏發出呼喊……可是完全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似乎是徹底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絕望如同電流在全身擴散……但是已經沒有意義了……無法發出聲音的自己……無論做什麽都無法掙脫死之使者的懷抱……
就這樣在這虛無的世界裏結束吧……然後和大地一起腐朽……
“可愛的金絲雀……快樂地在鳥籠裏跳舞……悲傷的鳴啼聲啊……帶著淚水向深藍的天空祈禱……”
是誰在唱歌……？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歌……
是你嗎……洛依德？
不對……洛依德不會唱這首歌……
從迷霧中慢慢地現身的陌生男子微笑著向她伸出手：
“茜露……我最愛的茜露……我的妻子……回到我的身邊吧……永遠的……”
“這個聲音……你是……裏昂！”
茜露大聲地叫出了一個名字，隨著她的呼喊，一切都在刹那間崩潰，而她也自無盡的幻覺裏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