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答應,放開我。”
他微微一怔,手卻收得越發的緊:“真的?”
“假的。”肖宋冷冷開口:“你心裏根本不相信,就算我說是真的,你也不會相信的不是麽?既然如此,你何必非要找我要一個連自己都不信的答案呢。”
“就算是假的……”他緊緊地抱住她,手指親昵地摩挲著她的臉頰,“就算是假的,我也希望師傅能親口說給我聽。”
師傅,你看……我都已經為你自欺欺人至廝了呢……
肖宋受不住他的手勁,感覺都快呼吸不過來了,麵上漸漸浮起了一層不耐煩的情緒,“夠了蕭秋,你任性夠了!快放開我!”她壓抑著情緒,低下嗓子低吼:“我不想同你一起在這裏丟人現眼,放開我!”
……
“我不想同你一起在這裏丟人現眼,放開我!”
蕭秋語氣如常,一絲波瀾都沒有:“原來,師傅覺得這隻是丟人現眼麽?”
肖宋沉默了,雖說他看起來很正常……可也正是因為正常過頭了,才讓她覺得害怕……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的怒氣與……悲涼。
應當是錯覺吧?
她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地傷到他?!
“是我會錯意了。”
——“那我以後真要嫁人,一定會找一個待我極好極好的人。隻要他待我好,不管我愛不愛他,我都會同他在一起。”
——“若是那人待你不好,而你又愛上了他呢?”
——“顧嫂子,你覺得我這般性子的人,有多少可能會愛上一個待我不好的人?”
——“凡事無絕對。”
——“那要看是什麽人了。對於我,這事卻是絕對的。我知道顧嫂子是怕我以後吃虧,才會這麽問。顧嫂子你放心吧,我是一個絕對不會讓自己吃虧的人。別人愛我愛到死去活來,我還不一定會喜歡上他;別人若是不愛我,待我不好,我定然能夠守住自己的心,不管那人怎麽出色,都不會多看他一眼;而那個愛我的人若是有一天不愛我了,我也不會糾結,他不愛我,我便也不愛她……可能有些沒心沒肺。我這樣個性的人,大概永遠不可能有什麽大成就,也不會有什麽轟轟烈烈的愛情……可那些東西,我都不需要。我隻要過得開心,過得好就可以了。就算一輩子都找不到我要的那種人,也無所謂。就算這世上隻有我一個人,我也照樣能活得很好。”
——“姑娘若打算接受一個男人,最看重的是他的什麽?”
——“誠意吧。顧嫂子待我這般好,若顧嫂子是男人的話,我便嫁給你,跟你一起過日子好了。”
——“……當真?”
——“自然是當真的,可惜,顧嫂子是個女子。哈哈,我們有緣無分。”
“我已為師傅丟盡了臉,沒道理師傅還高高在上,不惹一點塵埃,師傅覺得呢?”他略帶惡意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隻覺得耳邊一陣濡濕,下意識地捂住耳朵。他卻輕巧地摘下了她的麵具,隨手扔進了一邊的清水河中,發出“噗通”一聲輕響。
肖宋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隻是笑著,笑容冰冷,好似凝結起來的千年寒冰,生生嚇得她打了一個寒戰。頭皮一鬆,束發的簪子也被抽下,她的手被他製住,來不及阻攔,一頭濃密的青絲瀑布一般流瀉而下,散在了肩頭。
“蕭秋,你……”接下來的話被他堵在了口舌之間。
肖宋這回真真是驚呆了,滿腦子都是那句——我已為師傅丟盡了臉,沒道理師傅還高高在上,不惹一點塵埃,師傅覺得呢?
她沒有想到,他竟會選擇以這樣的方式報複她!這不是在紫清派的密室裏……這是在眾人麵前!這不是開放的現代,這是在思想保守的古代!他是真的不打算顧忌自己的顏麵,也不顧忌她的死活了麽?!
他的吻狂熱而粗暴,充滿了掠奪的氣息,她根本感覺不到一點點的尊重。
肖宋拚命掙紮,他輕鬆壓製了下去,卻還是離開了她的唇,結束了這短暫的一吻。“師傅,你害怕麽?”
肖宋沉默以對。
他摩挲著她的嘴唇,神情溫柔專注:“師傅可願嫁給我?”
她一點都不懷疑,她要是現在拒絕,他恐怕會毫不猶豫地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前對她做更過分的事情!
肖宋打了一個哆嗦,“蕭秋……”
“我不喜歡聽那些無用的廢話。”
“可我是你師傅!”肖宋深吸一口氣,“我們是師徒,這是不會改變的事實。我若嫁你便是**,會被天下人詬病恥笑!”
“師傅真不了解這江湖。”他撩起她的一縷發絲,聞了聞,上頭沾染了淡淡的桂花香,“會被天下恥笑的不過都是些無用的弱者,這個世上,還沒有人敢去恥笑可以隨時取自己性命的人。”他驀然笑了:“何況,你是蕭秋的師傅……”
看著她的眼睛,他一字一頓地道:“卻不是裴牧的。”
“你們是同一個人!”肖宋瞪他。
“師傅難道不知,裴牧是裴晟龍的幼子,因年幼時身子弱,自小便被送進藥穀調養身子,直到今年才回到裴家。”他笑得冰冷,“而蕭秋,早在半年前,便死在了煆龍穀……煆龍穀穀主為證。”
肖宋倏忽瞠大眼睛:“你?!”
“師傅還有什麽拒絕我的理由麽?”他好整以暇。
“就算你不再承認我是你的師傅,在我心目中,你依舊是我的弟子。何況,我還比你年長許多。”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根本不願意嫁給他。
他還沒說什麽,肖宋突然發難,猛地一把推開他便往靠近河邊的那一頭跑去,卻被他快走幾步一把撈回。“我與師傅闊別良久,師傅連這點時間都不肯留給我,就這麽迫不及待地要走麽?”
肖宋隻努力掙紮不理他。
“師傅,你信不信,今日你這一走,定會後悔終生?”
肖宋微微一頓,她若不走,才會後悔終生!
蕭秋並沒有生氣,隻是笑了:“原來,師傅並非隻是對秋兒薄情,對師兄,也同樣無心。”
“你什麽意思?!”
他緩緩鬆開手,“既然師傅不在意他們的性命,秋兒便也就不用特意,手下留情。”
肖宋轉身就走。
蕭秋並沒有要追,隻是在身後淡淡說道:“我會在結果他們的性命之前,告訴他們,是師傅……要讓他們死呢。”這語氣薄涼得讓人心寒,“他們那時的表情,會是怎麽樣的……真讓人期待。”
“他們已經死了!”
“哦,師傅從哪來這樣荒謬的消息……不論是師兄,小豆芽,還是紫清派的其他人,可都活得好好的。”
蕭秋的話讓肖宋有些小小的動搖。
仔細回想,那一日她確實見到了滿地的血跡,但除了血跡,什麽都沒有了——她根本沒有見到於瀾他們的屍首,卻先入為主地認為他們已經死了,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興許那血跡不是於瀾他們的呢?
……
雖說一直讓自己不要停下來,不要聽他繼續說下去,現在恐怕是逃離最好的機會了。可是……肖宋覺得自己這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決定就是這個了,為什麽偏偏要忍不住說了這麽一句廢話。
她停下腳步,回身看他:“你囚禁了他們威脅我?我勸你不要費心了,便是你殺了他們,我也絕無可能嫁給你。我做下的決定,無論如何都不會更改。”
無論如何麽?
蕭秋垂下眉睫:“囚禁?在師傅眼裏,秋兒便是這樣的人?秋兒自然是吩咐了下人要好生照顧他們。”
“隻不過,既然他們在師傅眼裏是無關緊要的,那麽……秋兒倒也不必再費這個心了。”
“隨你!跟我無關!”
話雖如此,腳步卻怎麽都邁不動。她知道以蕭秋的個性,是真的會毫不猶豫地殺掉那些人的,絕對不隻是隨便的開玩笑!
紫清派的老弱婦孺加起來總共二十三條人命,每一個人她都認得,並且熟知……雖然他們一直沒什麽存在感,卻都是些心地純善的人,對她也很忠心。別人不說,那個老管家在原著中也是有的……在原著中,他是為了救蕭夏姑娘而被蕭秋一掌殺了。
而現在,他也要因她而死麽?
就算劇情已經改變到了這種地步,他們還是逃不過這一場死劫麽?
肖宋雖然殺過人,對待敵人也能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但這並不代表她真的無情。或許什麽時候真的修煉到了一點多餘的感情都不會有,她就圓滿了。可惜現在,她明顯還沒有那個段位。她也不希望他們死了,可是對於他們的性命,她無力承擔。
——真的無力承擔麽?
肖宋猶豫了一下,離回到自己的世界還剩下十五天的時間,隻要十五天,她就可以永遠離開了!如果用這剩下的十五天跟蕭秋周旋一下,換來他們繼續活下去……
也不是不可以。
“你到底想做什麽?”她抬起眼,心裏已經做了決定。
“我的心意,師傅真的不懂?”他眼底幽深,情緒看不分明。
“你帶我去見他們,見了他們,我再決定接下來應該怎麽做。”她盯著他,試著揣摩他的心思,無果——少年的心思,她看不懂。“你答不答應?”
“師傅的意思,秋兒自當遵從。”
……
蕭秋這一場月下鳳求凰是為了師傅而舞的,與他人皆無關。在他眼裏,至始至終看得見的,便是師傅一人。
可他這一舞下來,看在眼裏的卻並不隻有肖宋一人——更甚者說,除了肖宋心不在焉,其他人卻是將這場驚鴻般的舞曲看在心裏的——譬如慕容卿卿。
就在方才,隻在方才,她還說到自己未來的夫君該是如何,沒料到下一刻便讓她遇到了一個心儀的人,巧合得簡直像是月神的安排。
慕容卿卿想,這混沌世間怎麽會孕育出這般驚采絕豔的男子來牽動她的一腔芳心?若說無殤哥哥空幽若蘭,他卻是姝麗近妖,高貴慵懶的妖。一顰一笑,一靜一動,明明無意,卻能牽扯人心,讓人為之顛倒,為之癡狂。她不愛那朵蘭花,可她卻覺得自己愛上了這個妖孽。
她從未見過他,可在他踏鼓而舞的時候,她卻是那麽渴望這一舞是為了她。
那麽深情,讓人刻骨銘心,便是鐵石心腸之人也該為之動容了。
他是有多麽多麽喜歡那個女子?才能舞出這般動人心弦的鳳求凰來?
被他放在心上的那個人應該是很幸福的吧?
可惜——結局讓她出乎意料。這兩人雖然最終如謫仙一般踏月而去,但是他們之間的感覺——不對勁。她能夠確定鳳是愛慕著凰的,可是凰……卻明顯不是那麽一回事。他們說話時聲音壓得很低,以她的內力聽不到。可是那種感覺……她知道,這並不是相愛的人該有的氣氛。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胡大哥,那兩人,真的是仙人麽?”慕容卿卿失落地看著跪了一地的激動的人們,接下來的幾年裏甚至是幾十年裏,那兩人都將成為取代無殤哥哥和清韻姐姐的新話題,仙人下凡,舞一曲驚采絕豔的鳳求凰,又相攜而去。多麽美麗的神話啊!她有些恍惚,一時也分不清她看中的男人究竟是人,還是仙?
若非是仙人,又哪來這樣高雅的風姿?若非是仙人,又哪來這般好的輕功?
“不是仙人。”
她倏忽抬起頭來:“胡大哥為何這般說?”
金色衣衫的男人諱莫如深地望著兩人飄然遠去的方向,收起折扇:“那位公子,我有幸見過一麵。”
“在哪裏見的?!”
男人微笑,頓了片刻才緩緩說道:“裴家堡。”
……
原著之中裴家的勢力主要是在南方,表麵很是規矩平靜,做的都是暗地裏的營生,並不同胡家起衝突。身為前武林盟主,且前前任的武林盟主已經掛點許久了,裴家是一個非常有資曆的家族。雖說胡家如今是明麵上的皇帝一樣的存在,但裴家藏在暗處的勢力絕對不比胡家差。
肖宋想過於瀾他們若是被蕭秋囚禁在裴家勢力範圍內的話,應當不會離自己太遠——但她從未想過,竟然會這麽近。
船行一日,又乘了小半天馬車,便停在了一處郊外的莊園外。
肖宋撩開簾子,看到那大莊園正門上擱了一塊金字的牌匾——綠柳山莊。
蕭秋將她帶了進去,吩咐下人帶她去後院,自己並沒有要同去的打算。肖宋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麽,徑自跟著下人離開。
在後院,肖宋首先見到了小豆芽。她大概得到了消息,一早就等在院門口了。她看起來活得挺滋潤,相比以前,還胖了不少,看來蕭秋並沒有虐待她的意思,肖宋稍稍鬆了口氣。
被養得珠圓玉潤的小豆芽一瞧見她便激動地哭著撲上來,嗚嗚咽咽地叫著“姑娘……姑娘……”說不出話來。肖宋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豆芽姑娘,你該改名叫豬姑娘了!怎麽變得這麽重?!
好不容易等她情緒穩定下來,肖宋才牽著她進了院子,一眼便看到於瀾靜靜地站在那裏,明明沒什麽變化,跟兩個月前給人的感覺卻不一樣了,好像更加成熟穩重了些。他微笑著看著她,輕輕喚道:“師傅。”
肖宋點點頭,放眼看去,於瀾身後站著一圈“殘兵敗將”。她嘴角抽搐了一下,視線從幾個斷腿斷手的人身上移開:“怎麽回事?”怎麽看起來這麽壯烈的樣子?!難不成蕭秋少年還是選擇性虐待?
那也不對啊!
蕭秋就算要虐待,也該虐待於瀾才對,這些個老弱婦孺毫無存在感,怎麽會惹到他的?
小豆芽已經緩了過來,磕磕巴巴地說道:“他們被豬咬了……嗚嗚嗚,姑娘你到底去哪了?我們回來後都找不見你,要不是裴公子告訴我們你在這裏,我們都不知道你已經來了這麽遠的地方了!”
肖宋瞠大眼睛:“你說他們……怎麽了?”
“被豬咬了啊!”小豆芽姑娘眨眨純潔無暇的大眼睛,完全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肖宋:“……”orz~這個世界果然奇妙。“這好好的,怎麽會被豬咬的?”
小豆芽還要再說,於瀾已經輕咳一聲,搶過話頭,解釋道:“兩月前師傅去後山練功沒多久,紫清派中便跑進了一頭得了瘋症的野豬,見人便咬,派中總共有十二個人受了傷。山上存的藥品不夠,於是瀾兒便自作主張遣派人手將這些傷者送下山去……不料……”不料等回來一看,師傅還沒有回來,他也隻以為師傅是練功忘記了時間,畢竟這種事情以前也是有發生過的。直到在師傅院子的假山裏發現了那具屍體,又在藥室裏找到了奄奄一息隻剩下一口氣的那個男人,他才知道師傅出事了。
瘋尋了許久都無果,直到一月前,秋師弟派人來說找到了師傅的下落。可他若離開,紫清派一群老弱婦孺,且都是受了傷的,恐怕很難存活。無法之下,他才在秋師弟的幫助下帶著紫清派的人來到了這裏等待著。
終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