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聯盟333年，09月24日2130時
邊陲星，D-3區
布朗家族搞了一次慶祝聚會。
還真應驗了那句話，有人歡喜有人愁。在被抓獲的叛軍遭受軍情局的拷問時，當事人以他們的被捕和事件的完美解決，搞了一場別開生麵的聚會，邀請著軍方官員以及家族內部人士。
家族成員們都圍在伯尼·布朗身旁，聽著伯尼嘴裏繪聲繪色描述著他們從未遇到過的驚險和動人心魄的突擊拯救過程。維恩注視人群中的伯尼，他相對於一天前疲勞的狀態來說，已經恢複大半。
伯尼與其他人不知道在交談著什麽，他說了幾句，然後轉過身體，麵向維恩舉起了酒杯，其他人也都看過來。
維恩舉起桌子上的杯子，向他致意。
他的同伴們在其他地方呆著，自己人聚成一個小圈子。很顯然，他們並不適應這種輪番交際的場合。愛德文形容這是比軍方總結大會還要更無聊和虛偽的一種社會交際行為。當然，他喜歡桌子上的紅酒。
“謝謝你，我的英雄。”克麗絲在他麵前坐下，手裏的杯子碰了一下他的酒杯。
“同樣的話送給你，勇敢的女孩！”維恩拿起酒杯，對她說，“你的氣色看起來好了不少。”
她笑了幾聲，然後低頭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你打算一整晚都在我麵前呆著？”維恩看著旁邊的年輕人們，“你的朋友，看，他們都在招呼你呢！”
克麗絲回頭看，她的男女朋友們都在向她招手，打招呼。
“去吧，那才是你的生活。”維恩微笑說。
“一起參加？”她站起來，向他伸出手。
“不，不。”維恩搖頭，“這是你的生活，必經的軌跡。但，不是我的。”
克麗絲沉默了十幾秒，她能理解，但仍有些失望。
但最後她露出了一個微笑，不同以往。
維恩這時候覺得必須要有一些事情來鞭策自己，讓自己保持作為職業軍人的警惕。或者他隻是希望令自己有事可做，不再是現在這種茫然而又毫無目的的狀態。對此，麥克琳顯然比他更能適應，她穿軍禮服，穿梭在人群中，運用著各種交際手腕，與軍官們、富豪們談天說地，打成一片。
“有時候這種生活也挺無聊的。”伯尼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身旁，“你覺得呢？”
“職業不同吧。”維恩說，他對於軍隊以外的事情還是知之甚少，但身旁這位顯然是社會交際的老手了。
伯尼隻是微笑，既不否認，也不同意。
“我們出去聊聊？”伯尼看著門外，也不等維恩回答，轉身慢慢走了出去。他似乎很肯定維恩會跟上來。
維恩跟上他。外麵是漆黑一片的星空，僅有的星星點綴著這塊幕布，鵝卵石鋪設的彎曲小路旁的路燈泛著昏暗的光芒。伯尼隻是靜靜走著，他像是有話要說，但也欲言又止。
“維恩，你有這個感覺嗎，有時候，人在社會中必須同時扮演多種複雜的角色。”伯尼眼神複雜，“這不受我們控製，但卻必須要去完成。某些事情並不是發自本意，但也得按照它的軌跡運行下去。”
維恩皺著眉，他不理解這些話。
但伯尼也沒指望他能立即理解。他繼續走著，也許隻是把這些話當做自言自語或者牢騷罷了。
“維恩，你多大了？”
維恩把目光移到他臉上，三秒後，他回答：“十八。”
直到這句話的出口，維恩才發現自己真的很年輕。
“真的？”伯尼打量著他，但倒也不太驚奇，“你看起來就像二十多。從各方麵來看，你都對外界擁有著很強的學習模仿能力。至少和同齡人對比，克麗絲經常令我頭疼。”
對於克麗絲，維恩深有感觸的點點頭，但黑暗中沒人看得見。
“能談談，你怎麽看待昨天的事情？或者，你對自己職業的看法如何？”伯尼問他，“當然，這隻是私人問題而已。我一直挺好奇你們猛虎團的每一個人。”
“叛軍？”維恩問，伯尼點頭。“他們叛離聯盟，企圖割據星球，成立新的政府。按照法律來說，應當全部予以剿滅，維護殖民區的安全。而我以及我戰友的存在，就是執行這一切的最強硬手段。”
“你並不是絕對的肯定？”伯尼聽出他話裏的意思。
“我不知道。”維恩搖頭，他想了很多所經曆的，“我總覺得……”他又看了伯尼一眼，“事情並不絕對。就像命令沒有絕對的正確一樣，叛軍的全身也不是聯盟的正規軍隊麽？我不敢保證所有的士兵都是支持叛亂的，但長官的命令令我不得不去執行這些任務。”
“你和其他的士兵很不一樣。”伯尼說，“你已經開始覺得可能需要一個判斷正誤的標準。但我繼續問，你能確定真有一個絕對的標準來判斷對錯嗎？”
他的問題使維恩停了下來。
伯尼繼續道：“就如同判斷一個人，你能用簡單的‘好人’或者‘壞人’來評判嗎？”
“不，這些都需要深入徹底的了解。”維恩搖頭，“判斷一個人，表麵上看到的並不能代表一切。”
“說得好。”伯尼點頭，“請記住你後麵那句話。”他非常認真的說，維恩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個人居然也會有如此專注的模樣。
“你幫了我三次，救了我兩次。”伯尼把話題岔開，“這若按照電影的標準來說，我虧欠你兩條命。”
維恩笑了，搖著頭：“不，這隻是我執行命令的結果。我不能使自己失敗，而你的存活與否隻是衡量我成功失敗的標準。”
“很好，你有一個標準。”伯尼點點頭，“我也有一個標準。我不是軍人，所以不會去考慮什麽命令或者榮譽。我隻知道你和你帶領的團隊救了我，而我需要在某些方麵報答你。這就是我的標準。”
“但如果我問‘你想要什麽’，這句話，你一定會很反感，對吧？”
維恩其實想否認，因為伯尼錯了。他體驗了幾天普通人生活，也認識到一點——錢財雖乃身外物，但卻不能沒有。當然，他也不會像愛德文想象的那樣，張口就想要個十億八億，雖然很大程度上伯尼都能實現。
“所以，經過一整晚的苦索，我決定告訴你一些事實。”伯尼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不能對你說太多，但我預測到你或者你的同伴有可能會在某天深陷重圍，我不能袖手旁觀。”
他們一起坐在路旁的石凳上，身後是一片寬闊的草地，四周寂寥無聲。
“我說的某些事實可能會令你反感。但你需要認識到，無論是哪個行業，其中都隱藏著黑幕。”伯尼對他說，“就比如你所處的軍隊，它已經不像四世統治的鼎盛期間那麽穩固了。究其原因，我推測是因為聯盟允許特殊存在的帝王製。”
維恩也知道，目前聯盟的最高領導人是聯合議會的議長，也就是總統，但卻有憲法規定——當某個極其傑出的人物做出跨時代，或者影響整個聯盟的事情時。憲法承認他能夠加冕為王，繼承至高神的名字“恩蓋歐”，成為下一任聯盟皇帝。但聯盟已經一百六十多年沒再出現過傑出人物。
“聯盟恐怕遇到了一場蓄謀已久的危機。”伯尼像某些政治家一樣評論著，“但這場危機並不如同表麵上那麽簡單。就仿佛一座冰山，現在才僅僅露出一個點，卻已經被人發現。無奈之下，暴露出來的冰山一角肯定會被陽光所融化。”
維恩此刻在想著，如果讓其他人，軍方或者政府部門知道這位星球首富有這種想法，恐怕他會麻煩不斷。但伯尼似乎沒有在維恩麵前小心言辭的意思，他繼續說著，但也像自言自語。
“這並不是危言聳聽。布朗家族與軍方打交道的曆史有三百多年，甚至也不乏從軍的成員。像我，在遠地殖民區曾經與前ASC軍隊，也就是叛軍達成非常多的交易。同樣的，我也支援著現在圍剿叛亂的聯合艦隊。他們其中暗藏心思，作為旁觀者的我比其他人都要明了。”
“你周圍有很多人都已經出現陣營的分裂，甚至是你最不可能懷疑的人。”伯尼對他說，“我不會告訴你到底是誰，無法自己去體會，永遠很難相信。但還是當初那句話，當你最終接觸到真相，或者導致自己深陷危機時，我能夠幫助你！”
“記住我最後一句話！”
他重重地拍了拍維恩的肩膀，站起了來。
“話也就說到這裏，今天喝的酒有些多啦，盡在這裏胡說八道，無論聽到什麽，你千萬別當真，千萬別當真啊！”他像是歎了口氣，然後搖搖晃晃地離路燈的光芒，融入陰影之中。
維恩獨自坐著。他想了很久，也想到很多。但橫在答案麵前的永遠是模糊不清的迷霧，不過伯尼最後幾句話令他留意——他說他以及他的隊員們某天可能會遇到麻煩。
他想過很多種結果，被刺殺？執行任務中死去？或者被冠以叛軍的帽子？這些都是最有可能發生的。
但就是沒有一個答案。
他站起來，雙手插著口袋，毫無目的的在布朗家的裏頭晃悠著。他有時感歎有錢有勢就是好，這莊園就和他們的軍事基地一樣龐大；但想到伯尼受到的威脅，他也覺得人太出名會帶來社會矛盾。
但很快，他想到自己的隊員們，三十四個人的麵孔從他的腦海裏一一飛速閃過。他自小開始，從被李鬆任命為隊長開始，他就自覺需要為所有人負責——作為一名領導者的責任。
事實上，他做得很好。雖然隻是一名小小的中尉，相對於聯盟幾千萬的軍人來說，他如海灘上的沙粒般微不足道。但也是三十幾個人的頭兒，同時也是一百多名科研人員以及後勤士兵的長官。
所以，責任感令他開始警惕他手下可能遭遇的麻煩。但伯尼半醉半醒的一番話令他四處搜尋卻又毫無頭緒。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跟上來一個人。維恩聞到對方身上散發在空氣中的酒精味，不是很濃烈，但也足夠令人警覺。
維恩沒有理會，對方也隻是靜靜跟著。當他從思索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後院的人工湖邊。邊陲星沒有衛星，但天空受到獵戶座的影響，閃亮的星星越來越多，如同雨點灑入湖麵，微風令湖麵倒影波光粼粼。
“不錯的景色。對麽？”麥克琳走到他的身旁，抱著手，看著遠處的湖麵。
“長官……”
“我現在可不喜歡這種稱呼。”麥克琳搖搖頭，“維恩，叫我的名字就行。”
維恩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莉莉安給他的感覺總是行蹤飄忽，神秘兮兮。當然，她作為軍情三處的特工，肯定非常人所能輕鬆理解。但作為猛虎團的直屬長官，她帶給眾人的向來隻有神秘。
他們兩個一起沉默幾分鍾。
“好吧，我輸了。”她說，胳膊肘碰了一下維恩，“嘿，維恩！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我一直不開口說話，你會不會堅持到明天？”
恐怕維恩怎麽也想不到她居然會問這種問題。但他還是靜靜想了一會兒，回答：“不。”
“隻有一個字？”她失望道。
“可能會換一個躺著的姿勢。”維恩回答，他突然想到一點，詹妮為什麽喜歡擔任狙擊手？或許有時候在隊員們上下奔波的時候，她卻有機會能夠躺下來好好休息，甚至是打個盹偷懶也不一定。
怪不得詹妮在他人疲勞不堪的時候，唯獨她卻總是精神奕奕！想到這兒，他不禁露出了一個無聲的笑。
“你為什麽笑？”莉莉安問他，“是覺得我不該問出這種毫無水平、幼稚而又愚蠢的話來？”
維恩感覺到她有些……惱怒，甚至不知道原因。他解釋道：“抱歉，我隻是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情而已。”
“什麽事情？”她追問著。
維恩一五一十的解釋給她聽。否則，他能夠預測，莉莉安會給他臉色看。
她最終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是有趣。”她努力讓自己停下笑容，“沒想到你們之間也會有這種特殊的見解。”
維恩坐在斜坡的草地上，莉莉安也坐在他身旁。
“那你對我們的看法如何，長……”
“叫我的名字！”她強調著。
“莉莉安？”維恩有些艱難的說。
“也可以叫我‘莉莉’，不過，剛才的你可不符合平時的男子漢氣概哦！”她又笑了。她坐在草地上，踢掉高跟鞋，把腿伸直，維恩的目光稍稍抬起，保持水平。但莉莉安似乎不介意這些。
“算起來，我與你們共事也有差不多四個月，但卻一直缺乏與你們的有效溝通。”莉莉安說，“雖然軍官向來都是這樣，官架子，臭屁。但我還是抽空了解過你們。”
“你們是我所見過的，怎麽形容呢？……最強大的士兵團體，二世的‘猛虎團’用在你們身上當之無愧。可能你們不曾了解，雖然無法公布番號，但在幾次剿滅戰爭中，軍中廣泛流傳著一支在敵軍後方執行最高危險的任務，且從未失敗的神秘部隊。”
“驚奇吧？”莉莉安笑著說，“這就是外界對你們的評價。”
“但，你的呢？”維恩問她。
“我？”她想了想，“你們行事低調，作風嚴謹。身材很高……男隊員充滿氣質，女隊員樣貌美麗……”
“哇！”
“什麽意思？”莉莉安抬頭問。
“就是驚奇的意思。”維恩回答。
“你知道嗎，上頭為了尋找你們的直屬長官，在軍中經過多重選拔。”她突然古怪的笑著，“但，大多數精英都被淘汰，你想知道是為什麽？我告訴你——他們的身高不及格！”
“呃！”
“又來了！”她這回盯著維恩，欲刨根問底。
“就是驚訝的意思。”維恩有些頭疼。
“你這是在敷衍！”她生氣的說，“我正在很認真的和你說話，但你卻一直在走神，對嗎？”
“不！不！”維恩連連搖頭，“我隻是感覺到驚奇而已，就像……”
“哇噢！”她怪聲怪氣的學著，“就像晚上布朗家那小妞兒一樣，偷偷鑽到男人的房間裏，脫光光。然後呢？噢！該死的，燈太暗了，我居然不知道怎麽解開我的內衣扣……”
“什麽？”維恩觸電般跳起來，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盯著語出驚人的莉莉安，“你……你怎麽會知道的？”
“哇噢！”她聳聳肩。
維恩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他想解釋那晚上什麽都沒有發生，甚至他保持一個姿勢僵直著身體幾個小時，直到開始任務時才通過吹冷風清醒過來。但，她怎麽會知道？他重新看著臉上寫著“我全知道了”的莉莉安，又想到她軍情人員的身份……
維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走回來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晚繁星掛滿天空，湖水在微風下蕩漾著，很美……莉莉安和他一起回來，她借用了他紳士的手臂，用力挽著。但所表現的一切，很明顯不是平時的麥克琳少校……而是另外一個……惡魔。維恩給她一個定義，沒錯，她是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