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臨江仙
洞峨派最深處的天台上，立著一道白色身影。他雙手背於身後，眼睛朝遠處的天空看去，盡管四周都是深秋的蕭瑟，他卻硬是讓整個昏暗的天地都亮了起來。
隻看到了背影，沐清的景仰之心油然而生。
似是感覺到了來人，他轉過身，臉上帶著笑意，隻是這笑意並沒進入眼裏。“令牌帶來了？”
“大祭司！”沐清低頭抱拳，道：“我是沐家的弟子，這次我奉家師沐祥雲之命特來邀請大祭司趕往錦安沐家，怕是多晚一秒就人命不保了！”
沐家……臨江仙的臉上出現了沉思的表情，沐清看到了，趕緊把令牌從懷裏掏出，小心翼翼的遞了上去。臨江仙接過令牌，眼裏的沉思更重，好半晌後，方才笑道：“好，我這就隨你去。”
聽到了肯定的答複，沐清的表情大大放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原先還真怕臨江仙大祭司會不給麵子呢。
說走就走，兩人誰也沒再耽擱，轉身朝外走去。
*
秋天的晌午烏雲密布，讓天地都沒有一絲陽光。魔尊藏遊立於書桌前，手握毛筆靜靜地練習著字跡，空中響起了悶雷，一陣陣寒風破窗而入，卷起書桌上的白色紙張，吹落於地麵。
佟靈若撐著淺青色的傘從遠處走來，行至門口時，收住傘抖了抖上麵的水漬，放於門旁。一進門就看到了滿地的白紙，她沒有出聲，隻彎下腰去整理地麵上的紙張。魔尊藏遊像是沒看到她進來一樣，依舊自顧自的練習著毛筆字，佟靈若把白紙一張張疊整齊，起身放到他的左手側，用一隻筆壓住。
雷聲更加響亮，佟靈若朝窗外看了眼，怕是要下暴雨了。於是走到窗前，關上了窗。“好久都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雨了。”
“哦？”藏遊意外的接了一句，似乎是想聽聽她的後文。
“我住的那個地方呢，很少下暴雨，記得最後一次看見是在我十歲那一年，繼母帶著我和姐姐去上香，回來的路上，大雨傾盆。”佟靈若一邊說著一邊把蠟燭點燃，接著站到書桌的前麵，拿起桌上的硯石輕輕放在墨盤裏轉圈。
“那個時候看到街上一個人都沒有，突然就覺得天地好安靜，那種感覺，超舒服。”說著，抬眼了下藏遊，他的臉被燭光投下一層火光，淡薄的眉毛也染上點點橘紅。
終於完成了最後一個字，藏遊放下毛筆，道：“我也喜歡下雨。”說完後，閉上了眼。
佟靈若的右手還握著硯石，她看到師父的動作後，自己也跟著閉上了眼。一時之間，天地隻剩下嘩啦啦的雨聲，除此之外再也聽不到任何雜音。
真的好喜歡這樣的安靜……佟靈若聽得入迷，原來師父和自己一樣，也喜歡雨天。
藏遊緩緩睜開了眼，看到佟靈若還在閉著眼聆聽窗外的雨聲，平靜的眼眸沒有任何變化，他低頭看著自己寫出的毛筆字——
隱散離亭西去，浮生常恨漂浮。
回頭煙柳漸重重。
淡雲孤雁遠，寒日暮天紅。
今夜畫船何處？潮平淮月朦朧。
酒醒人靜奈朝濃。
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
“手。”再度抬起頭，藏遊想要看一看佟靈若內力修行的怎麽樣了。佟靈若緩緩睜開眼，放下手中的硯石，將手伸了過去。
藏遊的三根手指輕輕搭在她的手腕處，感覺到一股氣流在身體內遊動，他看向佟靈若：“不錯。”已至第三層。回來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進步很大。
“謝師父誇讚。”佟靈若收回了右手，垂下眼簾。
“知道蒼無大陸的第一神醫麽？”藏遊繞過書桌走到茶幾旁，翻開一個杯子拎起茶壺將其斟滿。
“知道。”佟靈若跟著轉過身，麵朝藏遊。洞峨派的大祭司，醫術出神入化，整個蒼無誰會不知曉。
“嫁給他，你可願意？”藏遊對著杯子吹了一口氣，微微轉過頭，對上佟靈若驀然抬起的雙眸。
開、開玩笑吧……“師父？……”
“嗯？”沒有得到回應，藏遊再一次問道。
“他……他不可能，會看上我的。”佟靈若歎了一口氣，像大祭司這種傳說中升仙的人物，怎麽可能會看上她這個魔道之女呢？
“沒有勾引不到的男人，隻有不會勾引的女人。”藏遊拿起桌上的另一個茶杯，斟滿後轉身走到佟靈若身前，將杯子遞了過去：“若兒，這是你的價值。”
棋子的價值。佟靈若接過師父遞來的茶杯，在心裏苦笑。距離上一次當眾嗜殺繼母還不足一個月，她的心卻完全平複下來，罵她吧，怪她吧，她就是懦弱，就是想要活命。她知道自己從此以後沒的選擇，師父讓她做什麽，她就得做什麽，誰讓她貪戀紅塵，不敢死去。
不對，她已經死過了，就是死了之後才墜入到魔道中。低頭喝了一口茶，佟靈若將所有恐懼都埋進心底，隻要師父不讓她死，她根本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他會……阻礙到師父麽？”
“嗯，會。”
“那……如果我殺了他，不就可以了麽？”為什麽一定要嫁給他呢？
“我不要他死。”藏遊耐心的解釋道：“我要讓他身敗名裂，由仙道墜入魔道。”取了魔界的女子，他在仙界人界還有什麽顏麵立足。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用利用感情……佟靈若再喝了一口茶，語氣中滿是無奈：“師父，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像她這樣的女子，臨江仙大人會愛她愛的死去活來麽？
“人，都有七情六欲。”魔尊轉過身，緩緩朝門口走去。
“師父有麽？”佟靈若想也沒想就問了出來。
“我應該有麽？”魔尊微微側下頭，視線落在門欄上。
“我……我不知道啊……”佟靈若突然覺得不好意思，她低頭再次喝茶，把臉埋在雙手間。
“這種東西……”藏遊看向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門外，淡淡道：“萬物皆有。”
“那……師父豈不是……也會被某個手段高明的女子，給勾引到了？”問完之後，佟靈若立即想咬斷自己的舌頭——怎麽會問這個問題的嘛！——但是，心裏分明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好想知道！
藏遊依然看著門外的暴雨，眼神沒有一絲情緒，就在等了好久的佟靈若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也許。”
天空響起一聲暴雷，閃電連番交錯，暗光照進藏遊的瞳孔深處，時候差不多了，他轉身看向佟靈若，道：“明日，為師帶你去一個地方。”
一個空氣中充滿腐肉氣息的地下城池。
*
臨江仙坐在床邊，手指靜靜地感受著肉肉的脈搏，原先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他猛地看向肉肉——
這樣的脈搏……他漸漸縮緊瞳孔——盾！
隻是卻不知道，這個進入“盾”狀態中的小小少年，會是夜族的哪個人物。他坐在床上思緒不停轉化，夜族有幾個人都相當不錯，當然最為外人所知的就是夜郎君——那家夥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不能因為太久沒他的消息，就斷定他以進入“盾”的狀態。
此時的肉肉已經連著燒了幾天幾夜，渾身發燙的嚇人，要是普通人這麽燒著，恐怕早就一命嗚呼。臨江仙站起身，走到桌邊寫了幾味安神助睡得藥引，準備拿給沐家的人。
像肉肉這種情況，其實根本無需醫治，隻要再過幾天，他就會進入另一個狀態。到那個時候，他的法力將急速增加，隻是距離他成功走去“盾”的日子，怕是還差的很遠很遠。這個藥，不過是能稍微讓他舒服一點罷了。
沐家的人拿到藥房千恩萬謝，臨江仙大概問了下肉肉的情況，不想多做停留。他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空山找散遊仙前輩，跟他商量這件事。
這個人如果被魔界先知曉了，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沐祥雲站在一旁，看到即將走出大門的臨江仙，終是忍不住喚了一聲：“大祭司……”
臨江仙停下了身影，卻並未回頭。
“你……我……”沐祥雲似乎想要對他說什麽，卻出了“你我”其餘的都說不出口。
“嗬。”臨江仙驀地笑了一笑，再沒做任何停留，白色的衣袂飄然離去，劃出了每一個人的視線。
“從今以後，沐家的一切，再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鮮血染紅了天邊的夕陽，少年狠狠地注視著每一個堵在他前方的人，一滴淚劃出眼眶，滴落在地上，支離破碎。
“我恨你們。”說完這句話，他抱著懷裏奄奄一息的母親，轉身跳下萬丈深淵。
呼嘯的烈風劃破他每一處嬌嫩的肌膚，他對自己說，從今天起，你再也不是沐家的人——就算是死，也不要再做沐家的人。
懸崖邊上的十幾名驅鬼師，看著眼前發生的景象也都麵麵相覷。年僅6歲沐祥雲站在人群裏，稚嫩的臉上浮現出震驚的神色，他呆呆的看著空無一人的崖頂，心裏隻有一個聲音再不停的回響——
祥竹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