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和親

等到東風再起的時候,已經是錦淵二十九年的初春,也將是衛璽啟程的日子。

因為被封了公主,衛璽需要提前三日入宮,在宮中出嫁。

臨入宮前一晚,沈璿璣獨個兒來到“浣月居”。衛璽見她進來,喜滋滋地揚了揚手中的一支長珠釵,“還沒去給姐姐道謝,這釵恰好襯我的耳璫。”

沈璿璣見她這樣,一些傷春悲秋的話倒說不出來了。可她神色淒哀,紅著眼睛,衛璽又如何看不到?

“你這又是做什麽?我好不容易將我姨娘勸走了,你又來招我不成?”衛璽站在地上跺腳。

“妹妹,你有什麽不放心的,都告訴我。”憋了半日,沈璿璣方才吐出這麽一句話。她平時伶牙俐齒,這時候卻一句多餘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有什麽不放心的?我走了以後,老爺不必說,姨娘便是公主生母,再也不會被人瞧不起。三哥哥又是個省事的,一定會孝順姨娘。我想一想,還真的沒什麽不放心的。”衛璽雖然這樣說著,到底起了離愁。沈璿璣覺得心裏更堵,二人還是抱著哭了一場,方才覺得胸口的憋屈消散了些。

“我要走了,就把心裏的話和姐姐說一說。”衛璽抹幹淚水,親自去倒了兩杯茶,遞了一杯在沈璿璣手裏,“自姐姐來了,咱們一向要好。我雖然不是姐姐的親妹妹,可是也差不多了。我向來佩服姐姐雖然麵上不顯,可心裏卻是什麽都不怕。”

她啜飲了一口茶,又道,“在這宅院裏待得久了,每個人都變得一模一樣。也許,對於我們這樣的世家女子來說,從一座宅院嫁去另一座宅院,就是一輩子了。”

“小的時候我偷偷溜去大哥哥的書房裏找書看,有次拿到了一本遊記。後來大哥哥知道我偷他的書,不僅沒惱,還親自給我講書上寫的事兒。我那時候識得字兒不多,虧了大哥哥,才將那書讀完了。”

“大哥哥說,那書便是一個女子寫的,她相公很疼愛她,去哪兒都帶著她。”

“我那時候就想,如果以後誰嫁給大哥哥,大哥哥也一定會帶著她出去走走、看看。”

“誰知道現在大嫂子沒有這個機會,倒是我有了。姐姐你說,若是你,你會放棄麽?”

“所以,千萬不要覺得對不起我。”衛璽靜靜地盯著沈璿璣的眼睛,微微笑著說。

沈璿璣知道衛璽是在安慰自己,可是誰又知道這不是她心底真真正正的追求呢?她也擦一把眼淚,點了點頭,握住衛璽的手,“我知道,妹妹隻要有這樣的心,這一世,一定能過得幸福順遂。我沒什麽好多說的,隻能祝你和妹夫琴瑟和鳴、白頭偕老,日後有了機會,我還要去穆脫看看呢!”

衛璽忽地眼睛一亮,“好啊,千萬記得帶著我姨娘!”

第二日,宮裏的車駕一早便在安國公府門口候著。衛璽尚未著嫁衣,隻是穿了尋常的禮服,先來到“萱禧堂”給葉老夫人道別。

葉老夫人一生有兩個孫女兒,晚年竟然沒有一個能陪在身邊,自然是十分唏噓。

衛璽端端跪下去磕了三個頭,她不想哭花了臉上的妝,“萱禧堂”內眾人也不敢招她哭出來。於是雖然氣氛傷感,大家卻都強自笑著,隻有眼睛裏都是亮晶晶的。

祺哥兒這時候已經會說幾句話了,他雖然小,卻似乎也明白衛璽要走。他伸出胖乎乎地小手,扯住衛璽的衣襟,口齒不清地叫了一聲“小姑姑!”。

衛璽幾乎撐不住,費了好大力氣才把眼淚憋了回去,笑著轉過臉來摸了摸玉郎的頭頂。玉郎今天沒去上學,他又長了一歲,個頭也高了些。他也是十分舍不得這個小表姐,卻牢牢記著娘親“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教誨,又覺得自己現在已經跟著雲先生讀書,是大人了,雖然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還是極懂事地對衛璽說,“璽姐姐要保重身體,千萬不要想家,等玉郎長大了,一定會去穆脫看璽姐姐的!”

衛璽含淚帶笑地點了點頭,又往正房來別過衛邗和姚氏、淳姨娘。

衛邗一片慈父心腸,臉上倒不會帶出什麽來,卻也沒說那些“為國效力本是臣子應分”的鬼話,隻是讓衛璽日後體貼丈夫、孝敬公婆。最後他卻壓低了聲音,悄悄在衛璽耳邊道,“若是他待你不好,記得千萬找人送信。你是有娘家的人,為父和你哥哥們自不容你被人欺侮。”

姚氏見他對衛璽這樣慈愛,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地道,“老爺,別誤了吉時。”

衛邗理也不理她,站起身來拉淳姨娘坐下,“你姨娘生養你一場,你給她磕個頭吧!”

衛璽眼眶一熱,跪在淳姨娘腳下磕了三個頭。她死死忍住不哭,隻低低說了一聲,“娘,女兒這就走了。”

淳姨娘點了點頭,“你去吧。”她素來柔弱,這一日卻終究沒哭。再沒人管姚氏的臉色難看得沒法子看,隻有衛邗飽含威脅意味地瞅了她一眼。

等到出得門來,衛玢親自將妹妹背上車,眼圈也是通紅的。

車子轆轆遠去,揚起些許灰塵,安國公府眾人在門外目送著,直到再也瞧不見了,才彼此攙扶著進了大門。

衛璽這一走,真心實意高興的唯有姚氏。在外她是公主嫡母,自然又不少太太夫人的前來奉承巴結;在內衛璽不是她生的,這一走她也不難過,還暗自慶幸去了一個麻煩,省下一筆嫁妝。

她人逢喜事,又有了興頭,將撂下多時的衛玠的婚事又放在了心上。這段時間怕是姚氏最得意的時候了,她雖然不喜歡沈璿璣,那日知道她要做王妃了,心裏深恨這位九王爺沒有眼光。她甚至幸災樂禍地想到二人成親之後,九王爺發現了沈璿璣不敬上的潑辣本性,又將她休棄回來。那時的沈璿璣還得在她手下討口飯吃,到時候……

北萱見她笑得嚇人,結結巴巴地道,“太太,想到什麽事兒這樣好笑?”

“沒有什麽。”姚氏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了,伸手抿抿發鬢,接著又想到沈瓔珞,若是成了九王妃的妹子,怕是很快就有人來求娶了。不行,必須要先下手為強!

姚氏卻不想想,她這樣的蠢人都能想到的事情,還會有人想不到嗎?

沈璿璣這些日子也要備嫁,多的時候和葉冬毓在“萱禧堂”與葉老夫人商議。有人就瞧了這個空子,每每趁她一走,便來坐上半日,直到瞧著她快回來了,才迤迤然離去。

這日沈璿璣剛走,沈瓔珞便對貼身丫鬟晴嵐道,“若是向姨媽來了,就說我身上不爽利。”

晴嵐低頭應是,一邊的珊瑚卻抬起頭,好奇地看著瓔珞,“為什麽呀?姨媽對姐姐不是很好嗎?”

沈瓔珞生性不愛說話,聽見珊瑚這樣問,也懶得將其中的彎彎繞解釋清楚,隻對她說,“你別問為什麽,你也遠著些她才是。”說完便從書架上拿了一卷書,回到自己屋裏躺著看書去了。

珊瑚站在地上想了半天,似懂非懂。

菊清見她懵懂,想著要點撥她,可是這話也不是對姑娘能說的。正在躊躇的時分,隻聽見向姨媽那熟悉的笑聲又響起了,“三姑娘怎麽一個人在這兒站著?雖然還沒到夏天,可這日頭已經曬人了,可別曬著了才好!”

說著便向屋裏打量,沒見到沈璿璣,鬆了口氣。可連沈瓔珞也不在,她的臉色便不大好看了。

沈珊瑚沒注意她的神情,依然盡著主人的本分,招呼丫鬟去泡茶來。

向姨媽原本打算要走,這時眼睛轉了轉,又笑著坐在了椅子上,和沈珊瑚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了起來。

隨著衛璽和親、沈璿璣被指婚,向姨媽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看著姚氏那躊躇滿誌必要求娶沈瓔珞的德性,她的心裏很不屑。打小兒不管是容貌身段還是聰明心機,向姨媽都比姚氏勝著一籌。當時向遠的爹來提親的時候,原本和姚氏年紀才更相配。還是她看著向遠的爹有幾分家私,又有個舉人的身份,才舍下臉,在嫡母跟前百般求告、阿諛奉承,半路截了姚氏的胡。原本這事兒神不知鬼不覺,她安安逸逸上轎,姚氏還傻乎乎在家等著人來上門提親。

要不然說人算不如天算,到現在二十年過去了,姚氏成了安國公夫人,她卻是罪臣家眷,連帶著子女們都抬不起頭來。

向姨媽原本想著也就算了,忍一時之氣,求姚氏在衛邗跟前美言幾句,再為子女們搏個好前程。可是姚氏太不爭氣,她打算還是靠自己。

釜底抽薪,這是向姨媽的第一步。

經過沈璿璣的婚事,向姨媽已經看清楚了形勢。姚氏不僅在此類事務上半點發言權沒有,安國公府的葉老夫人和衛邗本人,還是十分尊重姑娘家自己的意願。

憑什麽隻有你能娶有錢的兒媳婦兒?我家遠兒比你家那個不懂事的二世祖好到哪兒去了,隻要沈二姑娘也願意,誰都得靠邊站!

向姨媽握緊了拳頭,眼裏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您光顧著哥哥,也不想想我!”向小園聽了向姨媽的話,不高興地將身子扭到一邊去了。她最近不順,在院子裏堵了衛玢好幾次,想要把自己繡的荷包送給他,都被他回絕了。

“三哥哥,你拿著呀,我的東西又不咬手。”向小園穿著自己最得意的一襲藕荷色長裙,微微紅著芙蓉麵,悄悄將眼打起來看衛玢。

衛玢哪裏敢收這個,不說怕被衛邗打死,就是被先生知道了,也不用活了。

他搖著手,往後退了好幾步,“妹妹留著自己用吧!”說著便一溜煙兒地跑了。

向小園想起這場景就要生氣,看著母親隻顧著哥哥就更生氣。

“你這個傻孩子,你哥哥要是得了王府的助益,你的親事,不就好說了麽?”向姨媽如今改變了想法,隻覺得一個家裏,還是要有一個能撐得住天的男人,家裏的女人才能過上好日子。你看姚氏那麽蠢,就因為衛邗有體麵,那些達官貴人見了她,不是還是畢恭畢敬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