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懇談

有了重孫子,葉老夫人心裏一高興,身上自然鬆快多了。衛邗也是樂陶陶的,自己替孫兒起名,憋在書房足足三四天,最終選了一個“祺”字兒。

衛玨和葉冬毓都很滿意,於是大家就“祺哥兒”“祺哥兒”地叫了起來。

葉冬毓之前還有些擔心兒子的身子,會不會和衛玨一樣生來體弱。可小家夥兒似乎是以行動來表示她多心了,祺哥兒整天能吃能睡,抱在手裏極沉,胳膊腿兒都十分有勁兒。沈璿璣不信邪,非要從奶娘手裏接過來抱著,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兩隻手都酸麻了。

“奶娘快接過來!”葉冬毓微嗔地望了沈璿璣一眼,“又不是小孩子,還要逞強。”

“大嫂子是怕我摔了你兒子吧!”沈璿璣笑著伏在葉冬毓肩上。葉冬毓受不了她揉~搓,連忙向葉老夫人求助。

幾個人正鬧著玩兒,忽聽外頭有人急報,說是宮裏來人,傳太後懿旨,請沈璿璣進宮去說話。

沈璿璣唬了一跳,望向葉老夫人,隻見她也覺得突然。

“何時?”葉老夫人坐起來問來報的下人。

“老爺說讓姑娘趕緊更衣,宮裏的公公就在外頭等著,老爺請到廳裏喝茶了。”

沈璿璣急忙回到“琳琅閣”更衣,雖然不是初次進宮,她還是緊張得發抖。不一時收拾停當,又來到“萱禧堂”聽葉老夫人的叮囑。

葉老夫人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麽,隻道,“萬事小心,隨機應變。”她探身拉住沈璿璣的手,“今日你一個人進宮,外祖母老了,以後怕是這樣的事情還有,你都要自己應付了。”

沈璿璣眼眶一熱,轉身走出了“萱禧堂”,將一眾人憂慮或者嫉恨的目光遠遠地丟在了身後。

太後到底是被傷了根本,雖然暫無性命之憂,可依然病體未愈。她臉色蠟黃,花白的頭發雖然沒有梳起來,卻抿得很整齊。見沈璿璣進來,她坐起身來,腰背挺得直直的,一雙眼睛雖然老了,可還是寶光灼灼,凝視著沈璿璣。

“恭請太後聖安,太後娘娘千歲。”沈璿璣行了個大禮,深深地跪了下去。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宮樣裙衫,挑不出什麽錯來,烏絲上綰著一對白玉燕。在世家女兒來說,是極儉的妝扮了。

“抬起臉來。”太後沉聲道。

沈璿璣抬起頭,不羞不臊,也不驚慌失色,隻是平常地將臉抬起來。

也並不是個多麽絕色的美人。太後下了定論,心裏暗暗起了興味,既不靠美貌,那必然還有別的什麽,才能使得九兒如此動心。

“給沈姑娘看座。”太後這時才有了個笑模樣,再看沈璿璣,隻見她之前也不覺冷落,此時也並不多麽熱絡,隻是恭敬地道了謝。

“你外祖母的身子,好全了沒有?”太後從身邊的宮人手裏接過藥碗,問道。

“回太後的話,雖未好全,卻比前陣子精神了不少。外祖母讓臣女請太後不必掛心。”沈璿璣微微低著頭,一副含蓄穩重的模樣。

太後說話間喝完了藥,宮人又遞上蜜餞碟子。她揮了揮手,似是一點也不覺得苦,“你們都下去,我要和沈姑娘說話。”

宮人應了退下,沈璿璣繃緊了神經,愈加正襟危坐。太後見她這時方有些緊張的意思,倒是覺得能觸到那層完美外殼之下的她。她是替自己最鍾愛的孫兒把關,自然是希望這樣才好。

“九兒很將你放在心上。”太後一開場就是一記重擊。

沈璿璣不知該如何作答,如何作答都不合適,不是輕浮,就是薄情。

“王爺厚愛,臣女受之有愧。”這話倒不是撒謊,從頭到尾都是薛縝對她百般在意,將安國公府的事情當自己的事情來做。她幾乎從未有過什麽回報,唯一對他假以辭色隻是那夜,談了一會兒,他就覺得十分滿足了。

“皇家的媳婦兒,可不是好做的。”太後又說,敏銳地觀察著沈璿璣的反應。

沈璿璣臉上微紅,便聽太後又說,“平常人家裏夫妻不和、婆媳爭鬥、妻妾鬥法、兄弟爭利,也是尋常,翻不出什麽大風浪,唯有皇家,一個不慎,便是殺身滅族的大禍。”她死死地盯著沈璿璣的眼睛,“你怕不怕?”

“若是在一邊旁觀,臣女膽小,理應是怕的。”沈璿璣並不躲避太後的目光,也望著她的眼睛,“若是事情臨到自己頭上,那便容不得我怕了。”

太後微微感到震動,她想起她剛入宮的時候,也是小心怕事,不敢輕舉妄動,可是日子久了,別人動輒捏著你的性命的時候,便由不得你怕了。要麽怕,然後束手待斃;要麽爭,奮起反抗,看最後鹿死誰手。

在她的那個戰場裏,她是最後的贏家。可是在下一輩的戰場裏,她看中的衛鄞,卻輸了。

“你和你姨媽,性情很不像。”沈璿璣聽不出此話是褒還是貶,隻說“賢妃娘娘溫柔和婉,臣女遠不能比。”

“你如今對九兒還未動心,我瞧得出來,也不怪你。”太後目光如炬,沈璿璣便也不裝假,反正她原本也沒打算故作出對九王爺芳心暗許的模樣。她和九王爺不過是數麵之緣,幾乎對他一無所知,若是就這樣動心了,豈不是輕浮?

“隻是若你嫁入了王府,就要凡事以他為重。”太後覺得這話說得有些不地道,可是為了薛縝,她是不在乎自己做出什麽不地道的事兒的。

沒想到沈璿璣“噗”地一聲笑了。太後愣住了,麵見她還敢這樣笑出聲來的,除了麵前這個丫頭,再沒有別人了。

“你笑什麽?”太後聲氣便有些不好了。

“臣女無禮。”沈璿璣急忙跪下,“隻是看著太後的樣子,想到了外祖母,您和她老人家一樣,提起兒孫,都是十分……”護犢子?不能這樣說。

沈璿璣思索了一下,勉強換了個詞,“都是十分慈愛。”

太後眯著眼睛看她,隻見她眉梢眼角不自禁地露出幾分狡黠來。她似乎有些明白薛縝為何喜歡她了。

“你別打岔,覺得我說的不對麽?”太後精明,豈能被她這小伎倆哄騙。沈璿璣見非說不可,反而鼓起勇氣道,“夫為妻綱,聖人的教誨自然是沒有錯的。太後讓我凡事以王爺為重,這原本是倫常道理,臣女自不會違背。”

“隻是臣女在家的時候,見父母相處之時,都是父親事事護著母親,也多以母親和我們姐弟為重。”沈璿璣想起爹娘,忍不住心裏一酸,強自按捺了淚意道,“後來敵兵入侵,父親讓母親帶我們姐弟一起離開,母親卻拒絕了。”

“母親說,平日都是你聽從我,如今大事臨頭,卻是該我伴著你了。”說到這兒,她到底是哽咽了起來,連忙伸手擦幹眼淚,又跪得端端正正。

”所以臣女認為,夫妻之間,必然要彼此真心相待,方才不會有怨懟、有爭鬥,就算有一日,未知大禍臨頭,總算也不會孤孤單單的。”

太後聽了,半日沒說話。過了許久,沈璿璣才聽她低低說了一句,“你母親,卻比你姨媽,有福氣的多了。”……

皇帝這幾日很頭疼,自然不是為了那些南地胭脂。威武將軍衛鄴至今毫無音信,北金因此又是蠢蠢欲動。而大昀和北金之間尚夾著一個小國,名喚穆脫,這穆脫國便是皇帝頭疼的根源。

“他向朕求娶公主,也不想想他們那個地方,哪個公主願意嫁過去?”皇帝臥在榻上,麗貴妃在他頭上輕輕地揉著,聽他抱怨的竟是這件事,也有些無奈。

“臣妾還以為是什麽,也值得皇上這樣勞心費神的。”麗貴妃輕輕一笑,“穆脫主動求娶公主,是向咱們示好呢!公主們一向錦衣玉食,如今替國出力,也是應當的。”

皇帝不以為然,“不成,朕的女兒,你也說了,一向錦衣玉食,不能嫁去那個蠻荒之地受苦。”

麗貴妃滯住,若大昀不和穆脫聯合,穆脫便有可能和北金合作,到時候亂了起來,還是八王爺的事兒。她此時已將皇位看做是八王爺囊中之物,倒開始思索起國家大事來。

她眼珠兒轉了轉,輕輕一拍皇帝,“皇上,臣妾有個法子。”

皇帝正被她揉~搓得十分舒服,閉著眼睛道,“什麽法子?你說吧。”

麗貴妃低低在他耳邊說了。

皇帝睜開眼睛,麵有難色,“這樣,怕是臣子們要不樂意。”

麗貴妃冷笑一哂,“皇上,你是皇上,他們不過是臣子。雷霆雨露,莫非皇恩。他們成日家拿著俸祿,再不憂君之憂,替國家子民們做些事,要他們何用?”

皇帝想了想,覺得麗貴妃說的也對,點了點頭,又問,“那你說,哪家的女兒好呢?”

麗貴妃陰惻惻一笑,“臣妾看安國公府的姑娘們,個個都是好的。安國公府的老夫人會調理,姑娘們都跟水蔥兒一樣。一個兩個都水靈靈的不說,到底是世家大族,也隻有那樣的氣派,才配被封公主,遠嫁和親。”

皇帝閉著眼睛並未看見麗貴妃此時有些猙獰的麵容,隻點了點頭,“那朕回頭就下一道旨,叫安國公府的姑娘去。”

麗貴妃計謀得逞,笑得歡欣,“皇上聖明,想來安國公府,也是覺得極榮耀的。”

夜來,“碧梧宮”的小佛閣裏,麗貴妃虔誠地點上一炷香,“弟弟,你死的冤枉,姐姐自會替你報仇!”

穆脫那樣苦寒的地方,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去了,又能活幾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