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宮心計(一)

李建成放了藥碗抬頭看我。

“知道我為什麽叫你來嗎?”他問。

“不知。”我的確不知,不知他怎麽退了前幾日為他送藥換藥的醫佐。李建成挽起袖子,露出包紮的白布條,我明意立即上前開始為他換藥。上頭傳來他的一句:“我就喜歡你這麽伶俐的人。”

“謝太子誇獎,奴婢不敢。”我輕輕扯開他的擺布條,那道傷疤已經結上了痂。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

“奴婢莫兮然。”我說。

“哦。”李建成應了一聲,似是自言自語起來,“那日忘了要你選服侍,否則你也不該在尚藥局了。”

我明了他的意思,隻低頭不支聲。待換好了藥,包好了傷口,我起身退到一邊。他放好袖子,斜坐著看我,隻覺得一道熾熱的目光將我看的心慌。他問:“你可知這傷口的由來?”

我說:“太子既然說通了尚藥局,定是不想眾人皆知,奴婢又豈敢妄自猜測太子的私事。”

李建成臉上浮了笑,說:“好!待你我熟悉些,我或許會將私事告訴你!”

聽了這句,我跪地謝恩:“謝太子誠意。”

好奇之心總是會有,但我對李建成的私事無多大意願想知。他說或會將私事告訴與我,不過是找了個封口瓶子好吐了心事罷了。若是他要說,我又豈有不聽之禮?隻,他會有何心事糾纏煩惱呢?

後三日,我都給柳美人和李建成送藥。柳美人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樣,但習慣愛在藥後含粒蜜棗。對我柳美人的冷淡我毫無感覺,隻是怕去東宮,怕見李建成,怕他的目光,那目光仿佛會將人的心思都看透般。

這日,我照常去給李建成送藥。進了書房卻不見他的人影,我正奇怪,身後一陣風,門忽然關上。我詫異回頭,撞入一個寬大的懷抱。我嚇得手上一抖,藥碗子碎了一地。一雙黑色的鞋子踩了那碎片子,鼻間傳來一陣麝香。我聞過麝香,是那日見著李世民的時候,隻是現在這麝香要比他的深一些。肩上環抱了一雙臂膀,李建成低頭道:“近日為何躲我?”

我哪裏躲他?隻不過態度比之前淡了些。

門外映來幾個急急的身影,宮女在外麵擔心的問:“太子,發生何事?”

“無事!退下!”李建成向著門口怒吼一聲,幾個宮女又匆匆退了下去。我推開他,蹲下身子去拾那些碎片。

“奴婢再去煎藥。”我匆匆撫了地上的碎片,卻被他一把抓起。他定定看著我眸子,眼中一片火海的深邃。我撇下眼,緩緩說:“奴婢並為躲著太子。隻是奴婢地位底下,不敢多對著太子。”

他抓著我的手緊了緊,說:“那我便收了你。”

我顫顫跪下,道:“不可!”

他問:“為何?”

我說:“奴婢不願意。”李建成看著我,忽然轉身坐到桌前,撐著額頭擺擺手。我起身,“奴婢去煎藥。”

“不必,傷已經好了。”李建成抬眼望向我,輕聲一句,“不過又添了條心傷。”

我垂了眼,端起一木盤的碎片,向他福身,然後退出書房。廊子上遇著幾個宮女,皆看了眼我手上的端盤。我心中一緊,快步出了東宮。

回到尚藥局,宋逸見我端了一盤子碎片回來。我說,是不小心碰碎了,幸好太子寬容,硬說風寒已好,不必用藥。宋逸才鬆了口氣,門外就忽然進來兩個太監,見了宋逸行了禮說:“麻煩兮然姑娘往東宮一趟。”

我與宋逸不禁相視一望,宋逸問兩個太監:“不知東宮有何事?”

太監說:“不知。隻叫兮然姑娘往東宮一趟。”

我跟著那兩個太監到了東宮,我隻往著書房的路去過,東宮的布局我並不熟悉。繞著廊子走了幾斷路,看著房屋和風景的變化,估摸著該是到了東宮後院。我心中不由升了水波,前方麵對我的事,怕是會揚起深藍漩渦。揪著心跟著他們走,又過了一條廊子便站在一座華麗的屋子前,兩個太監一手一請,我順著他們所指的方向看去,房子門打開著,裏麵裝飾優雅。

獨自進了屋子,就見右側的房內正坐著一個穿著華衫的女子,兩邊各立著兩對宮女,皆低頭等著正坐的人說話。東宮內如此優雅高貴的女子除了太子妃還會有誰。我上前福身:“參見太子妃。”

太子妃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果還算伶俐。抬頭看看。”

我瑟瑟抬頭,正對上太子妃的眸子。太子妃長得並不屬傾國傾城,確實有著一身高貴的氣質,眉宇間的氣勢的確已有了一番壓迫的氣場。本是冷淡的臉上忽然拉出一個笑容,說:“聽說你近日給柳美人送藥,怕她苦著還特地包了些蜜棗?”

我說:“柳美人怕苦,奴婢隻做了應做的責任。”

太子妃笑意漸濃,我卻看著心中犯寒,垂著眼看她腳下的席子。“你這等奴才,該是當個貼身宮女,好讓主子時時見著你。”她緩緩說著,我聽得一身冷汗,我知她背後指的是何事,更對她找我來的目的感到極極地大不妙。

見了我麵色有變,太子妃冷嗬一聲,向門外使了個眼色,外麵進來一個宮女。那宮女在我身旁微微站定,開口說道:“奴婢今日在太子書房聽到異響,太子關著門怒命外麵的人離開。後來,奴婢見著一個宮女從書房出來,麵色慌亂,手上端著一盤子的碎碗片。”

太子妃道:“那宮女可是你身旁之人?”

那宮女看了我一眼,點頭。太子妃便讓她退下了。我抬眼道:“奴婢知錯。今早打翻了太子的藥。”

太子妃一臉冷笑,緩緩起身道:“尚藥局莫兮然,勾結柳美人迫害太子。來人,將莫兮然押入宮牢!”

我猛地抬頭急急道:“奴婢並未勾結柳美人,更未想與柳美人去迫害太子!其中必有誤會,太子妃請明察!”然而,太子妃並不聽我說話,轉身進了裏麵的簾子。兩個太監鉗了我的雙臂,將我拖離東宮。

或是說太子妃因為太子而遷怒於我,我也曾想到。但我萬萬想不到的是,柳美人為何也被拖進了這趟渾水。柳美人是李淵的妃嬪,太子妃竟也有這麽大的膽子將正在受寵的她也一並治了。柳美人與太子有何關係?我不過為柳美人備了幾粒蜜棗,怎麽說我勾結?我不過是為太子送藥不慎翻了藥碗,怎麽說我迫害?我猛地想起太子手臂上的那道疤,那道疤,作為枕邊妻子的太子妃又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呢?

此時錯綜複雜,太子妃也未說清楚我是做了什麽事,衝了什麽目的,隻說是勾結與迫害,將我滿腦思緒不清。我望著這陰暗的牢房,隻有一個窄小的窗口封著三根鐵棒從外邊刺透幾道光線,地麵上傳**濕的惡臭,角落的幹草已經腐爛,兩隻蟑螂從一邊鑽到另一邊。我站靠在牢房門前,過道很是灰暗,時時從裏麵傳來女子嘶啞的哀泣,無數針陰森的空氣迎麵撲來,刺得我毛骨悚然。

這便是宮牢,專門關押犯了錯的宮女和太監。在這永不見天日的牢房,濕暗的環境幾乎將那些人逼瘋。環顧四周,我看到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呲牙著嘴抱著一捆稻草輕輕撫摸,像是懷裏抱著是個孩子般。我看到一個滿麵恐懼的女人不停拉扯的牢門,幾乎要將自己的腦袋卡在兩根鐵欄子間。她忽的一轉頭,不停用頭撞著鐵欄子,竟一下真卡在鐵欄子中,扭曲的五官蹦出肉體的疼痛,嘴裏忽的吐出一口幹涸的血水。

一股惡氣滿上胸口,我不禁捂了嘴轉頭幹嘔,聞著潮濕惡臭的空氣更是吐了幾口白水。許久,我終於撫穩自己異常蹦跳的心跳,漸穩的呼吸。若是太子妃將此事就此了結而又無人能探到我的冤處,我豈不是要在這個地方直至死亡。不!不止我還有柳美人,不知她現在如何?若是她能平安,我定也能出了這可怕的宮牢。

我背站在牢中已不知多久,膝蓋和腰酸痛不已。這牢中我實在坐不下去,否則鼻間的臭味更是濃烈。傳來遙遠的一聲門響,一陣陰風從背後襲來,牢中的女人們立即伊呀呀的叫起來。有人進了宮牢,隨著腳步聲接近,我緩緩轉身,看到牢房門前站著兩個侍衛。

我疑惑的看著他們將門打開,二話不說直拽了我的胳膊將我提出了牢房。“這是要去哪裏?”我掙紮問。那兩個人根本不答我的話,隻直直提著我出了宮牢,轉進一條無人的小道。忽然間的陽光將我刺得睜不開眼,我緊閉著眼任他們帶著。麵上忽然一陰,我的身子重重砸上地上,我睜眼看,是進了一間不大不小的房子,隨著身後門“吱呀”一聲關上,房中的光線又暗了幾分。我眯了眯眼抬頭往上看,隻見前麵坐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子,正定定望我。她旁邊還坐著一個人,正是太子妃!

從她們坐的位子來看,那雍容華貴的女子要比太子妃大些品級,但我並不知道她是誰。她的目光忽然變得尖銳,我收眼低下頭,正正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