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腿傷

鄭聞不以為然地看著眼前女子的窘態,眼中閃過一分厭惡,薄唇微微挑起,一副怡然自若的神態,不論你們北秦人搞得什麽鬼,美人計還是離間計,都不要想從我這裏得到半分好處。

閣樓中的氣氛有些詭異,空氣似乎凝固,秦政並未答話,隻是含著淺淡的笑意看著清竹,姿態居高臨下,好笑中含著幾分憐憫,而她卻將頭低得死死,不敢與任何人對視。

半晌,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坐定的身子也有點癱軟無力。秦政淩厲的看了鄭聞一眼終於開口,低沉的語調說不出的慵懶迷人,“看來是鄭將軍有所誤會,本王的愛妃向來慈悲為懷、為人博愛,同情殘缺,保護弱小,從前就算是府裏有什麽瘸貓死狗,她都要哭上半天,然後替那些牲畜燒香祈福,背頌經文,難過好幾日呢!”

秦政的聲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卻將鄭聞氣的幾乎要嘔血,自己是殘廢的貓狗嗎?用得著你們可憐,他雖然出身卑賤但為官這麽多年,憑著一身傲骨,還不曾向誰服過軟。

但這話聽在眾人耳裏,悲天憫人,頗具大家風範,全都理解為政王妃宅心仁厚,憐憫鄭將軍地位卑微,容顏盡毀。

原來,鄭聞的母親本是鄭國宰相府中的女婢,名叫柔茜,一直負責照顧宰相陳罡的起居飲食,容貌秀麗是個有幾分姿色的女子,後來不知怎的未出閣竟然大起肚子,隨後還產下一個*,陳大人看她母子可憐,並沒有將他們趕出府邸追究此事,還命人好吃好喝地招待奉養。但陳夫人卻不這樣想,她料定這個孩子定然與自己的相公有關,否則誰會好心照顧一個非親非故的女人?此時府外也流言飛起,傳言鄭聞是陳大人與柔茜的孽種,對此陳罡卻是付之一笑,並不介意。

漸漸地鄭聞慢慢長大,他也發覺自己與別人身份的不同,沒有父親隻有母親,他甚至沒有自己的姓氏,這在古時堪稱奇恥大辱。他也曾懷疑自己的生父到底是誰,是府裏的某個下人小廝還是鄭國的堂堂宰相?答案不得而知。雖然襲衣兼食,生活用度上沒有限製,但娘親是侍女他一出生自然也是奴才出身,所以並不太受別人待見。府中下人們時不時地白眼更讓他幼小的心靈蒙上屈辱的陰影。他開始發憤圖強,學文習武,告訴自己隻有某一天真正強大了,否則父親是斷然不會與他相認的。

幾年前,邊境突發戰爭,陳罡奉命抵禦外侵,陳大人便將文武雙全的他帶著身邊,他也卻是個要強的孩子,領兵數萬偷襲敵軍大營,以少勝多贏了這次惡仗,從此揚名立萬、威震八方。

回到故土,衣錦還鄉,鄭桓王在凱旋將士的慶功酒宴上,揮袖成雲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高大英俊的他,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模樣和自己年輕時是那麽相似,桓王有些意外的挑眉,嘴角帶著一絲了然的餘味,那天昭告天下收他為義子,賜國姓為鄭,從那時起,他才有了自己的名字,鄭國公子——鄭聞。

拜候封相,本以為一切都可以這樣按部就班地走下去,誰知三個月前的一場變故,差點讓他魂歸天外。陳大人的長子陳天麟,見到鄭聞越發受父親重用,擔心偌大家產旁落他人,就暗中派人種下毒蠱,使他身中劇毒無法保命。

不久鄭聞蠱毒發作,難以保全,全身幾乎不能動作,整張俊臉青青腫腫看不出人形,他的摯愛女友尹沐雪也與他訣別嫁給陳天麟。鄭聞萬念俱灰不想苟活殘生,想用一把匕首了斷自己青蔥的性命。他恨極了自己這張麵孔,從前心愛的女子曾不知多少次誇讚他眉清目秀,刀削斧鑿,但此時還是這張臉卻毀了自己的一段姻緣。成也蕭何敗蕭何,他恨,他用刀劃破自己的臉頰,而後就昏死過去,誰知醒來時卻意外解除毒素,撿了一條性命,但他從此麵容毀盡,性格大變,手段狠戾,無心無情。

思及往事,鄭聞傷心不已,心如刀割,強按捺住胸口翻覆的怒焰,惡狠狠的瞪了秦政一眼,微微勾起唇角冷笑道,“看來政王妃還真是溫柔敦厚的善人義士,否則也不會下嫁於政王爺了!”

鄭聞這話意思明確,關於秦政的傳聞世人皆知,他從前的境遇也好不到哪裏去,被母親丟棄南齊,不知道生父是誰,他們倆同樣是可憐之人!

兩個男子都曾經忍辱負重、唾麵自幹、委曲求全,時到今日才翻天覆地,重新發跡。二人四目相視,眸光清明高遠。

眾人也都聽出他倆綿裏纏針、夾槍帶棒的弦外之音,一時間殿內鴉雀無聲,針落可聞,正在這時卻聽到太監總管小德子中氣十足的高喊,“秦王陛下駕到,齊王陛下駕到,燕王陛下駕到!”

殿內人聞言臉帶虔誠,拜倒在地,深深跪伏,“參加皇帝陛下!”隻聽得山呼萬歲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三個傲首天下,睥睨人間的中年男子相扶而入,雖是善氣迎人,一團和氣,實則是相互算計,心思各異,暗自劈裏啪啦的打著算盤。

他們同是未雨綢繆的一代帝王,各領**,伯仲難分。秦憂王仁愛賢德、齊泯王深謀遠略、燕惠王英武霸氣。

四十不惑的年紀卻人到中年萬事休,秦王憔悴多病,齊王盡顯老態,燕王更是常年征戰,全身傷病,走起路來都不太方便。

三位國君同時入座,含笑搭肩,十分老友的寒暄著。

燕王有些昏淡的瞳仁在殿內急切的搜尋,在找到日思夜盼的那個絕美人影時,心滿意足地笑了,他的笑單純而癡情,不帶任何雜質,好似海底最純淨的清水,一望無垠,湛藍一片。

秦政一直將頭深深地埋在脖頸裏,不敢抬眸,自從聽到燕惠王也將出席文武大會的消息後,他一直都手足發冷,心不在焉,想起從前為了苟活,屈為人臠的悲慘歲月,心仿佛被放入冰水中涼得厲害。他不願再回憶,他與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橋歸橋路歸路,塵歸塵土歸土,即便是異日在康莊大道上迎麵相逢,自己也隻會轉彎掉頭,假裝路人。

燕丹一直暗中觀察了兩人一些時候,他嘴角斜斜牽起,一絲冷笑悠然劃出。

幾番官方的談論之後,宴會已然開始,宮女們端著炙鳳烹龍,饌玉炊金的美味佳肴川流不息,好一派推杯換盞、熱火朝天的歡快景象!

玉盤珍饈,秀色可餐,八珍玉食,其味無窮,可清竹卻無心品味這些美食,食不二味,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在不斷地回蕩,那個人到底是不是正文?

秦政將清竹眼中的憂鬱盡收眼底,他雖然氣悶但也沒有發作。

秦王用眼角注視秦政夫妻良久,高深莫測的雙眸帶著些許怒色,“政兒,滿桌都是山肴海錯,朕卻見你夫妻二人一直未動半分,可是濁酒菲肴不合口味,看來禦膳房的那幾個老廚子也該換換地方了!”

清竹兩人聽得秦王提及自己身子一抖,正想回話,就聽得馮凝香帶著冷哼的笑語,“父皇毋憂,政王爺夫婦向來是抹月批風,清高自賞,吃西北風就能飽腹,何須聖上掛心?”

清竹聽出這種或暗或明的挑釁有些氣憤,剛想還以顏色,身旁人急忙拉住她的衣袖。回眸看到秦政眼中似有的不舍,無奈搖搖頭,看來他對她還沒有了卻情緣,全部放下,自己雖然心善,但並不是綿軟好欺,眼前的男人著實情迷深陷,看來自己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秦政收攏了身上的華麗衣衫,皺了皺眉,笑答道,“皇嫂說得是玩笑話,宮宴水陸雜陳,五味俱全,口齒留香,我夫妻十分享用。”

秦王眉間高高聳立的山峰漸漸舒展,“既然不是這淡而無味的宴食惹你們心煩,怎麽朕瞧著你悶悶不悅,鬱鬱寡歡呢?莫非是和政王妃鬧什麽別扭了?”

“父皇,並無此事,我二人向來和睦,不知您從哪裏得來的消息……”說到這裏,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心裏七上八下,臉上也露出一絲慌張。

秦王的目光恐怖又陰森,全身上下透露著不可逆轉的威懾力,“政兒且別管朕是從何得來的消息,朕可是聽聞政王爺夫婦素來不睦,前幾日晚間政王爺夜宿竹園,回來時卻腿被刺傷流血不住,此事是真是假?”

腿傷?眾人聞言也是臉顯愕然,心裏一陣亂跳。傷害龍子乃是全家殺頭的大罪,見他二人躲躲閃閃的窘態,難道果有此事?

秦王垂眸麵無表情地道,“恏毐,還不快給政王爺看看傷勢!”

意氣風發的俊美太監恏毐拎著包紮專用的小藥箱,靜靜地步入殿中,打量著秦政,眸光深遠難測,道不明裏麵的寓意。

秦政側目看了一眼身側的佳人,她睫毛低垂,幾分忐忑,幾分楚楚,好不可憐。莫非今日真是厄運將至,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