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劍舞幻紅塵

煙雨坊位於朱雀大街以東,長安大街以西的臥龍大街路段,甚是疏朗,前有兩層的絳雪樓,一樓為大廳,設有小台榭,二樓雅座,竹簾相隔;後有依水而建的亭台樓榭圈成的邀月園,園中碧水上置一寬闊的台榭,絲弦如沸、歌喉婉轉、羽衣翩躍,兩側是幽雅的庭院,是煙雨坊諸人的寢室和用房。

煙雨坊屈居京都第二青樓,隻因不是萬綠叢中一點紅,而是一抹白,紅塵中浸染著的白,明明是煙花之地,偏偏似純情之都。

謝翎挑了一個臨近台榭的沁雪榭,幾人席地倚案而坐。

“謝公子有些局促啊!”殷瀟庭一臉促狹,手一揚,招來幾個清秀的女子吩咐道:“謝公子初來乍到,好生侍候著!”

幾張嬌滴滴的麵容湊上前去,濃厚的脂粉味兒散逸而開,謝翎急的擺手:“不,不,你們還是侍候二公子吧!”

“公子看不上我煙雨坊的女子?”玉扇在手,一襲白衣翩翩而進。

謝翎見男子眉目輕佻,忙道:“公子,誤會,誤會,隻是在下,在下——”

幾番吞吐,謝翎麵紅耳熱。

從柳輕笑,略一揮手,玉扇抬起謝翎的下巴:“你們先下去吧,既然這位公子不愛美女,那本公子勉為其難,陪陪這位俊俏的小公子!”

見謝翎生硬的有些不知所措,殷翩旋幾人強忍笑意,若無其事的喝酒品點。

“公子——”從柳悠閑坐在謝翎身旁,黏糊糊的挽上謝翎的胳膊,臉正欲湊到謝翎臉上,謝翎急急推開從柳,飛一般竄到殷翩旋身邊,尷尬的扯著嘴角。

殷翩旋明媚一笑,兩手勾上謝翎的脖子,聲音清甜無比:“公子,莫非是想讓我陪陪你?”

謝翎嗬嗬傻笑著,瞄了一眼從柳:“總比男子好些!”

從柳笑得東倒西歪:“二公子,你們是從何處撿到的寶,如此討人喜歡,本公子今晚要定他了!”

謝翎眼睛差點跌下,扯動嘴角:“過獎、過獎,不如今晚要了二公子如何,瞧二公子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在下乳臭未幹,實在不配,不配!”

殷翩旋已是笑得回不過氣來,蹭在殷瀟庭懷裏,兄妹兩人的親昵又讓謝翎好一陣局促,臉熱的咧著嘴笑著。

無影靜坐一旁,默默看著她肆意笑著,不扭捏、不做作,不覺欲與她同笑紅塵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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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瞄了一眼烏黑的俊臉,悶聲道:“你拚命拽上我到煙雨坊,是來尋歡作樂抑或是吃酸醋的?”

冷冷的哼了一聲,算是應答。

文季遙揚眉,朗聲讓人喚來兩個曼妙女子:“好生侍候公子!”

他任由兩個窈窕女子一左一右在側,冷漠如常,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酒,白衣,不止一襲白衣,刺傷他深眸。他想閉上眼,目光卻硬生生移不開;他想離開,腳卻移動不了半分。直至一紅一白飄然離去,他深吸口氣,猛喝了幾杯酒。

文季遙不做聲色的打量著他,嘴角帶著戲謔的笑,輕抿口酒:“有些女人是不能碰的,一旦沾上,隻怕不易抽身!”

他抬手揮退兩側的女子,一字一頓道:“本王隻是念及她是本王的王妃而已,斷不能讓她辱了瑨王府的名聲。”

文季遙嗬嗬陪笑道:“那是,那是!王爺英明!”

忽然曲樂齊鳴、玉蕭騖管、仙音繚繞,隻見碧水中的圓形大台榭上,一列素衣女子先後魚貫而出,廣袖舒拂、舞姿婀娜。一曲漸淡,整齊離去。

曲樂忽轉澄明、雋永,素衣女子兩排並行碎步趨到台榭一隅,密密成圈。

“錚!”琴曲裂帛而起,曲樂嗚咽而止。

出鞘!銀光一閃,一男子自圈中匍匐而出:白衣勝雪、白色麵具、手握長劍。冷清的劍光,婉轉騰挪,伴隨著大氣而不失優雅、磅礴中夾帶空靈的琴聲,瑰麗而動、漫天飛舞。衣袂翩飛、飄逸於清空,讓人舍不得移開眼。

琴聲倏然掉入幽淒中,猶如急雨打殘花,恰似猛風飄敗葉,碎人心腑。銀光急轉,附著琴聲瘋狂而舞,劍光幽幽如夢,似在舞盡千年殘情。

邀月園寂靜無聲,所有的目光鎖住台榭,守望著漫天絢麗。

長劍忽地一轉,直劈向一隅的米色女子圍成的圈,四周倒吸聲頓起,眼眸似有紅色溢滿,不是血,一襲紅衣,紅色的麵具,纖纖素手、銀光乍現。

琴聲高亢而起,銀光交錯,紅的如烈火、白的如碎雪,曼妙的身姿、輕靈的動作,似夢似幻,讓人沉醉,美不可言。

身邊肅殺的氣息強烈到讓文季遙不能忽略,他深吸口氣,淡淡道:“美美的欣賞不好麽?”

又是一聲裂帛之聲,輕靈清越的琴聲流瀉而出,似輕煙繚繞、似薄霧籠罩,如清風拂過無波的碧水、如柔緞滑過灼熱的臉頰……

紅衣旋轉、起舞,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靜若浮柳,柔順的長發與劍尖流露出來的美麗靈秀一起飄舞,奪目絢麗,風華妖嬈。

素衣女子玉手一揚,花瓣雨漫天而下,隨著銀光輕靈飄落,令人不覺欲伸手去接住那嬌豔的花瓣,可皆落空,心溶了。

琴聲收、劍回鞘、人散盡,疑似置身天上宮闕,一杯瑤酒,醉倒凡人。

“好!”一聲叫好聲自沉浸中響起,陣陣讚歎聲淹沒邀月園。

文季遙瞥見烏黑的臉,明智的咽回欲出口的驚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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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影仿似被抽空了靈魂,世間無一詞能形容如此花魂回飄之妙,他醉了,真的醉了。

謝翎深吸口氣,再深吸口氣,久久,終於蹦出幾個字:“是做夢了嗎?天下竟有如此絕妙的劍舞,真不枉這一趟!”

“若真是夢亦無不可!”殷瀟庭把玩著酒杯,嘴角輕揚,如果是夢,就瀟灑入夢,而後,不醒,永遠不醒。

一抹紅色翩然而至,直接倒在他的懷裏,惹得他爽朗一笑,抬手寵溺的理理她柔順的長發,為她擦拭額際的微汗:“累嗎?”

“大當家和二當家才是累著呢,我隻是胡鬧了一下而已!”

“你二人哪,還不收斂點,別的人真以為你們是對佳偶呢!”人未近前,一聲嬌笑傳來,雲娘身著絳紫碎花華裙跟在從柳身後進了水榭。

“大當家,他們愛怎麽想怎麽想,何必庸人自擾呢!”他取過一杯酒,幽幽送到紅唇前,喂她喝了一口。

雲娘哎了一聲和從柳齊齊落座,瞥見謝翎,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笑:“這位公子生麵孔啊!”

“在下謝翎,見過大當家!”謝翎醒目,聽殷瀟庭兩人的對話,一下猜出了雲娘和從柳的身份。

“謝公子多禮了,直接喚我雲娘即可!”

從柳嗬嗬一笑,,輕搖玉扇,滿眼戲謔:“小公子,奴家從柳,煙雨坊二當家!”

謝翎著實嗆了一口,咽咽口水,不可置信的看向從柳:“你是,你是——”

幾人輕笑不已,謝翎頭低了一低,甚是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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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公子想請兩位喝杯酒,還請賞臉!”一個灰衣男子突兀進了沁雪榭,直朝從柳和殷翩旋拱手行禮,道明來意。

雲娘蹙起眉,冷聲道:“實在抱歉,請回稟你家公子,恕不作陪!”

“隻是過去一敘,我家——”

“滾,別吵!”殷翩旋不滿的瞟了他一眼,沉聲打斷他。

灰衣男子頓時啞口,為難的看了一眼幾人,還想再說些什麽,從柳哼了一聲,直接喚來兩個夥計,不由分說,攆他出了沁雪榭。

謝翎眨著眼睛,對三人甚是佩服,嬉笑著對殷翩旋道:“小娘子,你們可真厲害,莫非不過你們不怕他家公子有權有勢,萬一惹得他家公子不高興,豈不是——”

“即便是皇上,我也不怕!”她撅起嘴,悶聲道。

雲娘淡笑著搖頭,與幾人喝了一杯酒,告退出了沁雪榭。

從柳揚眉一笑,朝謝翎舉杯:“謝公子,若有得罪之處,請多多包涵!公子請隨意!”

她一飲而盡,探身掐了一把殷瀟庭懷中的臉,打趣道:“別喝太多,小心又被扔到水裏去!”

殷翩旋咯咯一笑,揉揉臉頰,嬌嗔一聲:“二當家忙你的去吧!”

玉扇一揚,從柳悠然出了沁雪榭,見灰衣男子領著兩人迎麵而來,微皺眉,正中的年輕男子頭戴束發銀冠,身披淡紫錦衣,領口和衣緣飾有黃色刺繡,腰係一條黃色玉環宮絛,甚是氣派、貴氣。無須多想,正是灰衣男子口中的公子。

他微微一笑:“這位公子可是剛剛舞劍的公子?”

“敢問公子有何貴幹?”猜度他身份的不凡,從柳壓低了一下聲音。

“公子的劍舞令人如癡如醉,在下甚是欽佩,想請公子喝杯酒,公子可賞臉?”

“恕本公子不奉陪!”從柳掃了他一眼,邁開腳步正欲離去,卻被他身後的藍袍男子擋住去路,冷哼一聲:“煙雨坊雖是煙花之地,素來頗有名聲,若公子要在煙雨坊鬧事,莫怪我翻臉不認人!”

“大膽,你是何人,膽敢如此放肆!”藍袍男子怒斥。

“煙雨坊幾時輪到你說話!”

淡紫錦衣男子微微一笑,抬手製止藍袍男子,聲音有些陰沉:“公子不肯賞臉?”

“公子——”一聲高喚,蘭心趨步而來,這邊的動靜早落入沁雪榭中的幾人耳中,她奉命而來:“公子,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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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瀟庭抬眸冷掃了他一眼:“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令人如癡如醉的劍舞!本公子實在是傾羨不已!”他掃了一眼俏生生半躺著窩在殷瀟庭懷裏的紅衣,挑了挑眉,眼底有絲熾熱。

她噗嗤輕笑,懶懶睨了他一眼:“莫非公子也想學劍舞不成?可惜啊,此舞陰柔了一些,隻適合女子,公子不妨改日找個舞劍的男子,好好學學!”

謝翎瞄了一眼錦衣男子,依其服飾神態,非富即貴,心下暗歎她的膽大。

他撩起袍擺,悠然坐在殷瀟庭對麵,抬眸看了尾隨而進的從柳,含笑看著殷翩旋,緩聲道:“剛才舞劍的紅衣女子是你,白衣男子則是這位公子?”

從柳輕嗤一聲,揚了揚下巴:“公子的眼光不過如此,莫非奴家真的如男子般俊美?”

他怔愕了一下,隨即搖頭淡笑:“難怪,難怪,不知兩位如何稱呼?”

“奴家煙雨坊二當家從柳,公子若無要事,請公子移步,勿打擾這幾位公子和夫人飲酒!”

夫人?!他雙眉擰緊,探究的目光在幾人身上流轉。謝翎眨了兩下眼睛,直盯微閉著眼眸的殷翩旋,吞吐蹦出一句:“小娘子,你是有夫之婦?”

有夫之婦?她暗咒一聲,唇畔斜勾:“有夫之婦又如何?難道有夫之婦不能到煙雨坊?”

謝翎瞧瞧殷瀟庭,看看無影,瞄瞄從柳,瞟瞟蘭心,撓撓頭,嘿嘿一笑:“隻是覺得有夫之婦不太適合到煙雨坊!”

“哼!”一聲冷哼,玄衣衣擺近前,冷冽的目光直盯著她的臉:“不是不適合,是絕對不能到煙雨坊!起來!”

殷翩旋暗咬唇,杵了片刻,與殷瀟庭相視一眼,不甘願的從他懷裏坐起身,殷瀟庭板起臉,不悅的瞪了他一眼:“一個個不請自來,真掃興!”

“想不到四弟今日如此有興致到煙雨坊!”

聞言,她輕吸口氣,打量了一下兩人,驚見兩人的幾分相似,募地嫣然一笑:“原來是兄弟相逢啊,我們閑雜人等即刻告退,兩位請慢慢敘敘舊!”

“你敢!”

冰冷的聲音瞬間讓幾人沉默不已,從柳略帶可憐的瞥了一眼低垂著眼眸的殷翩旋,微聳聳肩,搖著玉扇晃悠悠的出了水榭。

她委屈的看了下殷瀟庭,咬咬牙,騰的起身,悶聲道:“蘭心、無影,我們走!”

甫一起身,夏侯宸長手摟住她的腰,附在她耳邊小聲警告:“別再惹本王,否則本王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殷翩旋狠狠的瞪起眼,紅唇動了動,死死的咬住牙齒,接下來落入耳際的一句話不由讓她嘴角勾起,謝翎臉帶笑意不知死活道:“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親,請公子放開小娘子!”

不似與別人的隱忍,謝翎突然冒出的這句讓殷瀟庭著實出了口惡氣,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謝翎有些納悶,不解問道:“二公子,我說錯話了嗎?”

“不,你沒說錯,我讓你看看何為男女授受不親?”夏侯宸邪邪一笑,穩穩的鎖住她,倏然低頭,霸道的吻上她的唇,深深吮吸、翻攪著,直到她眼眶皆是一片晶瑩,才皺眉放開她,挑釁的眸光掃向謝翎:“可看清楚了?”

“你別太過分!”殷瀟庭雙手緊攥著拳,眸底刹那森寒。

一絲亮光自他眼中一閃而過,他微微一笑:“原來是四弟的嬌妻啊,失禮了,這位想必就是殷瀟庭殷公子,幸會,幸會!”

殷瀟庭冷冷掃了兩人一眼,凜然站起身:“翩旋,我們走!”

夏侯宸訕笑一聲,無視殷瀟庭陰鬱的臉色,忽略殷翩旋憤憤的目光,直接摟著她的腰脅迫她坐下:“二公子,你可以選擇先行離開,或者留下!”

咳咳,文季遙邁步進了沁雪榭,識時的解圍:“二公子,時辰尚早,何必急著回去?人多也熱鬧些!”

頓了頓,見殷瀟庭複坐下,謝翎扯扯嘴角,兩頰通紅,偷偷瞄了一眼沉著臉坐著的幾人,低聲打破沉默:“他是你夫君?”

“不是!”她想都不想,直截了當道,不悅的將腰間的手扳下。

“聞名不如見麵,丞相大人的四千金果然是楚楚動人、千嬌百媚,一支劍舞更是令人陶醉,如漫步雲端。”

“公子認錯人了,劍舞乃煙雨坊的舞姬所舞,不知與我有何關係?”她吸吸鼻子,翻了一個白眼,將所有的撇得一幹二淨。

“有意思,有意思,四弟,改日定上門拜訪,今日不打擾了,就此別過!”

夏侯宸冷著臉:“恭送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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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淡紫錦衣消失在眼前,又是陣難熬的沉默,良久,她逼回眼中的晶瑩,唇畔扯出笑:“二哥,我累了,先回去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話語哽在喉嚨,唯有點點頭。

再沒有阻攔,她攜著蘭心和無影出了沁雪榭,而兩道目光正撞在一起,淩厲懾人,好半天,夏侯宸眉梢挑起,淡淡的說道:“煙雨坊美人如雲,二公子請便!”

殷瀟庭的臉僵硬了一下,按捺住心中的浮躁,拉開平和的笑意:“想來公子定也是慕名而來,不如今晚一起盡興如何?”

兩人暗下的劍拔弩張直接將謝翎和文季遙晾在一旁,文季遙瞄了一眼不知所以的謝翎,爽朗笑著道:“正是,正是,難得如此良辰,若不盡興,豈不白走一趟?”

他高聲喚來幾個女子,謝翎見狀,又是陣窘迫,急著告退。

未待幾個曼妙女子入座,夏侯宸遽然起身,頭也不回的離去,文季遙笑著看向殷瀟庭,揚揚眉:“二公子——”

殷瀟庭急飲了杯酒,悶哼一聲,直出沁雪榭。

“不是說要盡興麽?看來本公子多此一舉了!”他幽幽歎了口氣,掃了幾個前來的女子一眼,輕咳一聲,忙起身出了沁雪榭,美人恩,他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