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悔悵
擅蟲老望著愈發接近的巨猿，心頭湧出一絲不屬於恐懼的情緒，他早已知曉畫戟實力不過爾爾，一切都是莫難長老在後操縱，但他猜不透是什麽能讓一個不入流的入門境修行者轉瞬擁有遠遠超越凡世間的力量——哪怕是金針控魂術都不可能。
感受到莫難老頭不懷好意的視線，這個微胖老道悔悵莫名，他與無根山魔道勾結，隻不過是為了藥王穀三宗一統，隻不過是為了能夠重振當年藥王門神威，隻不過是不甘於終極天地無窮歲月後，當年藥王門威名漸漸在這一小片山穀中腐爛，成為人島，甚至整個輪回大陸都人們嘴中那個隻‘懸壺’卻不‘濟世’的孤高道門。
藥王之名中所含的濟世真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從他加入憧憬已久的藥王穀三宗之後，也無時無刻不在這條道路上艱苦前行著，年輕時，作為藥王穀三宗各被寄予厚望的弟子，他與張真靈、莫難平日多有接觸，折服與張真靈的修煉進境之快，歎服與莫難腦子裏的天馬行空，不按常理出牌卻永遠站在頂峰的天縱奇才，但更佩服的是與二人接觸中感受到的他們對於藥王真意理解的深刻，與妄圖貫徹一生的意誌。
直到莫難老頭那年失蹤，他與張真靈分別當上辛夷道宗與馭蟲道宗掌教。
辛夷道宗作為藥王穀實力最強一宗，連勝十屆鬥藥大會，獨占藥王之名千年，他當初始終堅信張真靈這個擁有一腔抱負的同輩，能夠引領藥王穀三宗打破目前冷眼處事的格局，但他錯了，張真靈雖有熱情與理想，但始終不夠強硬，儒雅外表下藏著許多書生意氣，拿不出作為領袖的殘暴與殘忍，強行改變現狀。
而後幾年莫難歸來，行事卻變的極為古怪，深居簡出，不問世事。
近幾年他終於死心，不再抱有奢望，主動找上無根山魔道，願意獻出藥王秘境中那方物什，換取對方當年從藥王穀內掠走的無數秘術，甚至不惜親自連屠倉邊國十三城，七十六萬三千八百五十二條人命來祭養黑澤蘚，以加速這個凶物成長。
想要濟世，卻又不得不親手毀滅掉無數生靈，實在是過於諷刺。
不過現下來看，這一番心血始終還是要付諸東流，輕歎一聲，這便是善惡終有報？無論帶著多少善意去做這些事情，但他雙手中始終還是沾了無數生靈的血液。
望著那處虛空中已然到了近前的巨猿，他從獨角犀金龜拱隆背上站起，像要麵對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般，好好理了理道袍、發髻，些微肥胖臉上露出坦然神色，正色下了或許是他作為馭蟲道宗掌門的最後一個命令。
“青袍長老，先行帶著我宗弟子退下，以後門內之事還勞煩長老們多多擔當了……對了，驚羽那孩子不錯，可以重點培養下……稍後代我向張掌教他們請罪吧……”
擅蟲老道絮絮叨叨說了些，像是在交代臨終遺言的老人，羅嗦不休，不過已然沒有多少時間供他繼續絮叨下去了，無尾參天巨猿踩在雲彩之上，雙爪虛握置於肩畔，似抓一巨棍，若天神般，周遭光華綻放、異象紛呈。
巨猿大嘴微張，口吐人言：“……擅蟲掌教，束手就擒吧。”
這個微胖老道麵無表情，雙手翻覆，無數青黑小蟲憑空湧了出來，漫山遍野，看不到盡頭，狂風驟停。
莫難老頭遠遠站在戰圈之外嘖嘖讚歎不休：“定風蟲！”
定風蟲當然不是隻起著定風之用，擅蟲老道在青黑小蟲遍布這片空間之時，神識驟然綻放，被無數小蟲不斷反射、擴散、加強，在那片空間之中形成濃鬱到恐怖的神念漩渦。
這股氣勢……竟然生生到了悟道境！
巨猿忽然莫名興奮起來，窺天境修行者神識的恐怖他在辛夷道宗掌教張真靈與金玉堂掌門顧步身上見識過，雖然因為定風蟲的功勞，對方才能勉強將神念勉強提升到悟道境的程度，但……這種神識厚重感，幾乎是窺天境後期的十倍百倍……怪不得上三境修為難以精進，每一階差距都是天差地別……
神念漩渦旋轉間，與天空烏雲中那團巨大漩渦相庭抗禮，俱有無窮吸引力量，本就被弄的狼藉一片的青峰綠林被這兩股力量扯的粉碎。
巨猿本虛握在肩畔的兩爪像是真的抓了一根巨棍般直劈而下，虛假巨棍劈落時，氣流驟然被扯亂，天地靈氣被攪成一鍋亂粥，這片空間幾乎都要片片破碎……
這驚天一‘棍’……威力如斯！
擅蟲老道眸子裏冒出晶亮光芒，神念轉動，座下獨角犀金龜血氣被激，本黝黑外殼變得紅褐，有透明波紋從額前分叉獨角蕩漾開來，護住老道周身，無聲與巨猿掌中巨‘棍’相撞。
洶湧如同海嘯一般的氣流從交界處猛然擴散，撲倒遠處殘峰，無聲碾碎，連青*末都未曾留下。
獨角犀金龜額前分叉獨角有血色裂紋浮現，層層擴散，像是大地在迅速幹裂，塊狀裂紋瞬間爬滿獨角，下一刻便迸出青色汁液，化作了一地殘殼，甲蟲聲聲哀鳴中墜入無底深淵……
擅蟲老道眉眼間惋惜神色一閃而過，那隻大蟲子幫他爭取了些許時間，讓他在這危險境地中準備好了或許能夠逆轉乾坤的大·法術。他右手捏著一隻金黃蛞蝓，蛞蝓掙紮不休，濕潤體表‘滋滋’溢出電光，指尖發力，捏碎這隻引雷蟲，一道粗如立柱的金色雷電洞穿天空濃厚烏雲，擊散雲間瘋狂的漩渦。
定風蟲竭力哀鳴中，布散在這片空間中的濃厚神識再重數分，擅蟲老道手腕抖動處，有無窮威勢激蕩，手指掐訣朝天一引，神識急劇流轉，竟引來無邊雷光轟隆而降，空中烏雲消弭不知何處，定神看去，純由雷電組成的金色雲彩覆蓋住方圓五裏，滾滾轟隆聲中……毀天滅地！
辛夷道宗與天醫道宗等人早已退出老遠，看著麵前如神祗之間的戰鬥啞口無言，這便是悟道境的力量？那麽飛升境到底有多強？
或許飛升境到底是何般實力他們無法見到，但是巨猿接下來的讓他們見到了超越了飛升境的力量！
隻瞧見巨猿大嘴咧起，一聲長嘯騰雲頂著如雨般轟擊而來的、可以將山峰碾為齏粉的雷電扶搖而上，所向披靡！
這些毀天滅地的雷光奈何不了他分毫，勢如破足闖入雷雲之中，像沐浴在暖流之中，雙掌揮舞，將這片雷雲引入不知名虛空中，煙消雲散，天空回複往常清明，驕陽似火。
擅蟲老道眼瞳張開老大，望著那或許真是神祗的巨猿，全身癱軟，墜落地麵——方才那毀天滅地的雷雲已經耗幹了他的神念與真元。
哀怨、悔悵中，一個髒兮兮的身影出現在這個微胖老道邊。
“……何苦呢，當初藥王門分為三宗便是祖師爺發現‘懸壺濟世’隻是一個太過虛妄的念想，濟到最後連自己都濟不了，不是可笑？所以才將藥王門分為三宗，立鬥藥大會，使三宗爭鬥，養傲慢之氣，這才成了藥王穀的格局……”
“懸壺濟世，隻能救人，人心誰去救？”
擅蟲老道胸腔空虛，嘴巴張著艱難發出聲音，細若蚊呐：“……早就知道了？”
莫難歎息一聲點點頭，道：“當年藥王穀三傑，就屬你性子最耿直，胸中對藥王真意的追求最為強烈，老夫……我怎麽可能猜不到你的想法？”
黃芪老農此刻也緩緩走了過來，幹枯臉上露出慈祥笑容，看著麵前幾位後輩，喃喃說道：“都是好孩子……”
莫難拱手誠摯做輯行李：“黃芪師叔，先前多有得罪。”老農知道他說的是在神醫峰之下大打出手之事，擺擺手示意沒事。
這個邋遢如乞丐的莫難蹙眉想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想要說出心中最大的那個秘密，他揮手間布置了一道隔音陣法，低聲道：“……還記得百年前我失蹤過一段日子嗎……我……”
還未說完，隻聽得遠處傳來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