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千鈞

天醫道宗之內,元緒老道駕著飛劍往神醫峰方向趕去,黃芪老農步行跟在其後,不落半分。神醫峰在天醫道宗主峰之後,隔著一裏路,二人自然是轉瞬及至。

老農站在這座青峰之下,望著峰頂寥寥可數的幾株蒼鬆,幹枯臉上浮現幾縷驚色,問道:“……莫難小子是何時住這裏邊的?”

元緒掌教揮劍,劍風割斷陡峭石壁上擋住視線的一蓬野草,輕輕歎道:“百年前……記得那時候神醫峰還不叫神醫峰。”

老農沉默點頭,抖抖身上塵土,麵無表情想將腰畔藥鋤拔出,卻忽然發現這件法寶還在張真靈掌教那,不由自嘲笑了笑:“……莫難小子果然不愧是藥王穀第一奇才,老漢我都忍不住祭出法寶了。”

元緒掌教將飛劍收回,“莫難長老如此厲害?……說來慚愧,這麽多年都對他實力不甚清楚……”

正午烈陽在老農溝渠滿布的臉上斜著扯出幾許陰影,陰影蓋住眼睛,就像一道利劍橫在其上,老農不再佝僂著背,挺直身板微微整了整身上的粗布衣裳,冷聲道:“元緒掌教,隨我破了這神醫峰!”

一時間,天醫道宗之內,山崩地裂……

……

……

馭蟲道宗與辛夷道宗想不聽到這聲音都很困難。

張真靈盤膝坐在法寶辛夷花上,眉頭高挑,感受著天醫道宗方向傳來的神威,心想,顧步敢和黃芪師叔叫板?

不遠處擅蟲老道古怪盯著聲響傳來處,麵色冷淡,不知作何感想。

二宗門下弟子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不多時,天醫道宗巍峨大門緩緩打開,枯瘦老農與元緒掌教也不祭出法寶,灰塵撲撲的踩著山門外的青石小道,緩步走了出來。

張真靈抖抖衣衫,站起身,迎了上去,雖然故作平靜,但些微顫抖的須發可以看出很是緊張:“師叔,東西取回來了?”

老農幹枯臉上露出一抹苦笑:“老漢還是晚了一步……”說著右腕一抖,身上泥灰彈落,有纏繞著煙雲的小匣出現在掌中。

“……還剩一爐的量……”

張大掌教幾乎眼前一黑,煩躁扯開道袍前襟,額上不到有汗冒了出來——能將窺天境後期修行者氣到如此地步,想來問題是很嚴重的。

“顧步那王八蛋在那兒?!”

老農痛心疾首搖搖頭,道:“還是算了吧……”

雲匣內之物為琉璃火,雖說比不上焚天之焰稀有,但……這是開啟藥王秘境的必備物……而且萬年前藥王身死之時,琉璃火的煉製方法也失傳了……換而言之,一爐的量指的隻夠煉製一爐的丹藥,也就是說隻夠開啟一次藥王秘境……而且是開了之後便無法再行關閉……

張真靈眸子通紅,溫文爾雅臉上爬上瘋狂表情,氣血翻滾,老農砰的一棍子敲在他額上,斥道:“著魔了!”

元緒掌教將手縮在廣袖中,默默站在旁邊,並不發表任何意見——二人毫不避諱他大談此時,他明白其中曖昧。和馭蟲道宗的結盟,隻不過是對方給的好處根本無從拒絕——天醫道宗十九失傳秘術,誰能拒絕?

但方才在神醫峰之下,了解到許多事情之後,他深切知曉了馭蟲道宗的勃勃野心與某些齷蹉勾當,想到先前受到的蒙騙,元緒老道憤怒揪著顎下銀須,渾身滔天氣勢一閃即沒,嚇癱遠處飛鳥,驚亂各宗弟子。

天醫道宗內來訪宗門早已察覺到異樣,想要出去一看,卻被幾位長老好言勸了回去,各宗大佬都是有些性子的,先前給麵子留在別院之內已屬不易,現在連門都不讓出實在有些過分。

一水宗掌教清水道人是個大胖子,早已不耐,一震衣袖,冰冷道:“你們天醫道宗請人過來就是想把我們關起來?”

他這話語氣頗重,負責安撫來訪宗門的那位長老苦著臉,心說這差事真不好辦,“清水掌教,我們藥王穀三宗有些糾葛,把其他宗門卷入就不太好了,掌教就休息片刻吧,待會元緒掌教會親自來請罪的。”

大胖子清水掌教冷哼一聲,臉上肥肉顫了顫,不再言語——別人家事,自己確實不好說些什麽。

長老千恩萬謝出了那間別院,架起飛劍又奔波去別間院落了——還有幾位不滿的掌教候著呢。

……

……

而此刻在天醫道宗山門外,黃芪老農在隔音禁製中與張真靈說著什麽,元緒掌教不時補充兩句,張真靈偶爾點頭,更多的是疲倦地揉著眉角,臉上肌肉有些許顫抖,強壓心中憤怒,許久老農才收聲,他雖然也憤怒無比,但到底是活了千年的老怪物,掩飾的極好,隻是淡然走到道旁,扶起一朵歪掉的素白小花。

隔音禁製撤去,張真靈眼中有火噴出,元緒掌教在神醫峰下就已然知曉這些秘聞,所以這時候並未過於激動,而是拉著張大掌教,免得他氣憤過頭。

黃芪老農眼瞼低垂,嘴唇微啟,傳音入密,張大掌教怒不可抑的臉神奇般平靜下來,眉眼間閃過狡黠光芒,一震衣袖,恢複辛夷道宗儒雅大掌教模樣,躬身對著黃芪老農道:“師叔,幸苦了。”

擅蟲老道遠遠看著三人,不安撫摸著座下黑色甲蟲,他有股不好的預感,老農與元緒掌教並未帶著金玉堂與莫難長老任何一人出來,但方才天醫道宗內的巨大聲響與天地靈元的波動做不得假——裏邊發生過大戰,很容易猜到他們是和莫難一行見過麵了。

元緒掌教態度轉變之快也令人咋舌,他身子微微前傾,朗聲問道:“黃芪師叔,闖入天醫道宗那位魔道妖人怎樣了?“

老農微微一笑,頭顱偏過細小弧度,望著元緒掌教,示意你宗的事兒,你自己說明。這個銀須白袍仙風道骨的清瘦掌教躬身表示明白,踏步上前,踩在青石板上咯吱一響,淡然回應道:“擅蟲掌教多慮了,我宗並未有魔道妖人潛入。”

擅蟲老道雙眉高挑,眉眼間寫著大大的不信二字,雙手撐在甲蟲背上,站起身,堅定道:“元緒掌教,天目蟲記錄之事可做不得假。”

元緒掌教嗬嗬一笑,雙手籠在道袍廣袖中,並不答話,張真靈這時候小步上前,拱手道:“擅蟲掌教,有些事情還是得當事人來解釋較好。”

還在空中待命的辛夷道宗弟子議論紛紛,掌教這是怎麽了?要魔道妖人自己跳出來解釋未免過於兒戲。要是金玉堂掌門顧步說這話大夥或許會一笑了之,但平日條理分明,溫文爾雅的張大掌教會說出這種話來,許多人都難以接受。

不僅僅是辛夷道宗自己難以接受,擅蟲老道也難以接受,回頭打望了門下幾位長老一眼,俱是驚疑表情,他理了理頭緒,實在想不出張真靈、張大掌教怎麽會說出這種話,於是開口問道:“……張掌教,這話是什麽意思?”

“……”

“老子來告訴你龜娃兒是什麽意思!”似驚雷般洪亮聲音自天醫道宗百丈高門方向而起。

漫天修士訝異扭頭張望,有鐵塔般光頭巨漢**上身,沐浴在金色光彩中從天醫道宗內邁步而出,地上青石板路在他青黑靴下盡數破碎,然而無任何聲響發出——每一步輕若踏雪而行,又勢如山嶽壓頂。

巨漢身後一位滿麵疤痕的肮髒老乞丐桀桀怪笑,雙手插在破爛衣兜中,四下打望,瞧見山門外這陣仗,調侃道:

“嘖嘖,人真多,老夫第一次見這麽大場麵。”

二人之後,有少年低頭走出,粗布衣裳,膝蓋上打著幾個補丁,布鞋爛的大拇指都露了出來——隨處可見的鄉下人打扮。少年頭顱低垂著,看不清什麽模樣,隻是一身黝黑結實肌肉,頭發卻有些微泛黃,讓人不禁猜測這是哪來憨傻大小夥。

少年出了天醫道宗,扯了扯有些皺巴的衣裳,微微抬頭,黝黑麵容上,一雙眸子明亮靈動,四周修士瞧見少年模樣,微微一怔。

“……擅蟲掌教!你竟敢勾結無根山魔道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