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紛繁雙飛燕

夜色如同墨跡一般久久不散,這北方的夜總是很長,很長……

秦思柔軟的呼吸綿長,葉筠一亦是累極睡去。等到他呼吸錯落起來,秦思才皺眉睜開自己闔上的眼。她全身沒有一絲力氣,好像連睜開眼也是難上加難。緩緩撇過頭去,身側的俊顏上滿是疲憊。自從出了齊州,他便沒有好生歇息過一夜。而今夜,也著實累了。秦思臉上一紅,從床塌外側起身,她靠著床柱慢慢動了動身子,粗粗套好衣裳。

轉頭凝望,將微微豁開的棉被壓得嚴實,手指不經意滑過那泛著青色的下巴,秦思眸中淚光朦朧。

筠一,你好好睡一覺,醒過來,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顫著手指,秦思隔著點點距離,在葉筠一的眉宇輪廓間遊走。她在笑,笑中是無盡的苦楚。秦思咬著牙,將心酸變作了笑。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

輕柔起身,身子的酸痛讓她險些叫喚出聲。昨夜,她不顧是初嚐雲雨之事,撐著所有力氣與他共沉淪,隻為了能讓他氣力耗盡,熟睡過去。想到這裏,秦思淒然揚眉,揮手落下了床幔。那個依稀的身影越發淡了,可心頭的影子卻深得刺骨。她理好鬢發,在桌上落下一封信……

客棧外是北方獵獵,刺骨的寒風刮過,秦思顫著腳走了,她攏了攏身上的衣裳,終於流下淚來。筠一,侯爺以病召你回去,必然是有*煩。我不能看著那你和侯府上下為我所累……我是你的妻,卻不能隨你身側。若是有朝一日,我秦家能清白還朝,我再還你此情,陪你看雲卷雲舒。

若是我回不來,你亦要好好的。做那個傲然出塵的葉筠一。

秦思緊攥著手,乘著夜風往南方行去。風錯過臉頰生疼,她捂著臉,凍得發紅的手指有些僵硬。原來,身邊沒有他,連一步都是難。

秦思咬著唇,雙腿間的痛被冷凍得麻木,卻終究再也走不動。她靠在一道土牆上,抬頭朝著前方看去。見她不見,葉筠一定然會往北方去找,那麽,她便不去北方。爹爹已經被押往海南了,自己獨身去查,也查不出什麽名堂,還不如趕去看看爹爹的現狀。

而在客棧裏,葉筠一在天空亮堂幾分時才醒過來,身上並無疲軟,相反精神格外好。他揚著笑眸看向身側,卻隻有那已經冰冷的床榻回應。他的笑僵了僵,挺身坐起,揚手間便將衣袍穿好。屋裏沒有一絲暖意,他噙在口中的一聲“阿離”都不曾叫出來。

淺眸四處轉著,桌上的一張白紙飄起一角,葉筠一伸手拿在手裏,卻良久不敢去看。

那一張輕薄的紙上隻有四個字:珍重,勿念!

勿念……我怎能勿念……

他大意了,昨日秦思的異樣他不曾放在心上。若是他發現幾分,也就不會讓秦思有機會離開了。他生性謹慎,鮮少熟睡,若非昨晚他心中放鬆下來,同時耗去太多氣力,怎會不知秦思起身。

葉筠一心頭如刀絞,她獨身一人,會去哪裏?

北方,不,她一定知道自己會趕往北方,那麽,就是南邊了,莫非她去了京城……

葉筠一心神一定,拿起包袱便衝出了客棧。他策馬而行,出了小鎮便往齊州折返,要去京城,齊州是必經之路。可當他一入齊州城門,就停下馬來。

齊州城門在他進來後便死死合上,而他的父侯正坐在不遠處等他。

葉筠一腳下一重,阿離現在會在哪裏?他眸子一暗一明,隨後上前行禮。

“見過父侯。”葉筠一跪下道。

風遠侯端起身側尚且冒著熱氣的茶,淺淺一抿。這個兒子極少向他跪下行禮,除非是有所求。他輕笑著將葉筠一拉起,道:“你可算是回來了。”

“筠一不孝,不知父侯身體可好些?”葉筠一順勢起身,問道。

風遠侯輕笑間,拍了拍葉筠一的臂膀:“見到你,自然要好些。”

葉筠一心中放下一寸,皺著眉心又是一問:“父侯可曾見過阿離入城?”

聞言,風遠侯側了側身,眼中的精光一閃,那丫頭果然是明白她的用心,將葉筠一“送”回來了。

“筠一,為父問你,你可想救秦家?”風遠侯避開葉筠一的問題不答,轉而說起了其他。隻是那威嚴的臉上布滿了憂愁與嚴肅,再也看不見一點輕鬆之態。

葉筠一絲毫不猶豫:“自然想救。”

“為父尋你回來,正是要告訴你,京城的消息不大好,本侯的上書被駁回,而太子為秦將軍美言,還被皇上嗬斥。你可知這代表什麽?”

帶著秦思離開的幾日,他並未得到消息,難道局麵竟然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

“秦家無救。”

“不,是三皇子得勢。三皇子得勢,你以為我們侯府會如何?先莫論我們風遠侯府忠君在上,並不支持於他。就說秦家,我們已經是和他為敵。你可知道後果?”

風遠侯亦是歎氣,風遠侯府還是不能獨善其身。

“我不曾看到阿離,可我知道,你隻有讓秦家無事,才能與那丫頭相守。而秦家,隻有一人能保……”

“誰?”葉筠一反問道。

“太子。你助太子,太子自然會替你將秦家保住。”

葉筠一眼眸隨著波濤而亂,又在風雨中安然不動,平靜下來。

“我知道了……”

風遠侯望著葉筠一挺直的脊梁,心中是無盡的惆悵。

…………

車輪滾滾,滿地風塵。當秦思尚被困在邊防之時,她全然不知,是憶卿替了她。

一身紅衣的憶卿在天官的隨同下跟著禦林軍回京,一路上,她都不曾摘下這紅蓋頭,她在害怕,害怕若被旁人發現她不是秦家小姐,那阿離便沒有逃跑的機會了。能拖得過一日,便是一日……

那公公得了風遠侯的銀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隻是她們終歸是罪臣家眷,禦林軍的人又何嚐將她們當一回事。路途之上極盡侮辱,憶卿尚且還好,有那太監不時出言護著,但天官卻是被欺負的厲害。

憶卿哪裏會容旁人欺辱天官,自然是挺身相護,這一來二往,那太監也管不住禦林軍的情緒了。

是夜,空中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途中收到命令,要將秦思連夜送回京,他們夜裏也休息不得,這讓禦林軍將士的情緒更暴躁。點點冰涼的細雨落下,不但沒有將那暴躁壓製一些,反而惹得禦林軍中氣氛更加緊張。

他們是堂堂禦林軍,不去包圍皇廷,不去出外打戰,卻為了區區兩個女罪犯在奔波。甚至連夜裏還要冒雨趕路。心中的氣憤愈發強烈,“秦思”身份特殊,被壓在中間,天官卻隻能跟在一旁。

雨下的更大了,豆大的雨點打在人身上不免發疼。走到一處亭邊,大隊伍停下休息。天官小心地拖著疲憊的身子上前去要幹糧。

那些禦林軍是武士出身,總有脾性不佳的,對天官為難之極。天官垂眸之狀讓人心疼,也讓其餘人覬覦起來。原本就有此想法,此刻見她自己送上門兒,幾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眸中閃爍著猥瑣的光芒。他們並非性情惡劣,隻是對一個罪犯,哪裏談得上“尊重”。

天官的衣衫被雨水打濕,破碎的棉布貼在身上,勾勒出青澀的曲線。胸口的衣襟被人挑開,天官受驚往後退去,目光看向了四周。

太監已經是累計,見狀,淡淡地撇過眼去。禦林軍裏也有品性極佳的人,欲言又止,卻總歸是對自己軍中的人體諒更深。

“啊……”

天官往後退開,卻被人一把捏住了肩胛:“裝什麽裝,你一個丫鬟,進了官妓司連*都不如,倒不如讓我們哥幾個先嚐嚐滋味兒……”說著猥褻的話,幾個禦林軍趁著夜色將天官壓在身下。

憶卿聽見天官的叫聲便撐著精神起身,她再顧不得其他,將紅蓋頭揭下,急急跑向天官所站之地。那幾名禦林軍見到憶卿的麵貌,也禁不住上前撩撥起來。可憶卿頂著秦思的身份,他們也稍稍猶豫一瞬。下一瞬,憶卿身邊便有幾人緩緩靠攏。

憶卿心慌不已,眼中露出恨意,她的肩頭被抓住,隻能看著天官被人撕碎了衣裳。無聲的呼喚讓憶卿單薄的身子顫了顫,她側過臉忽然笑起,在身邊的人呆愣之時,猛地低頭,對著肩頭的手重重咬下。

“啊……”

“賤人。”

吃痛的將士將憶卿重重打到一邊,眼中怒火夾雜著欲|火,將一雙眼燒的通紅。

憶卿摔在一旁的地上,卻沒有絲毫痛楚之色,她一聲厲喝:“你們大膽,朝廷沒有王法了嗎?縱然我們是戴罪之身,也輪不到你們放肆。”

她亦是武將之女,那氣勢不弱,可那幾人隻是一愣便大笑起來:“你當你還是將軍之女?哼,王法?在這裏,小爺就是王法。你總歸是去當*的,還不如讓我們先調教調教……哈哈哈哈。”

憶卿語塞,秀眉擰起,眼中是不退讓的鋒芒。

還不待他們進一步上前,四周落下好些黑衣人,他們的刀光和著雨水,讓人生寒。雙方打起來,憶卿趕忙救出衣衫淩亂的天官,將她護在懷裏。

“天官,沒事了,沒事了……”

這一方恐懼剛剛消散,眼前的血腥便帶起另一輪恐懼。黑衣人動作敏捷,刀起刀落間,禦林軍的傷亡已有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