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色亂平生

京城。

太子齊仲景看著內監送來的藥碗,不禁皺起了眉。苦澀的藥味彌漫開來,充斥著整個太子府。手中的書失了趣味,讓齊仲景有些厭惡地仍在一旁。

“殿下,趁熱服藥吧……”內監的手有些哆嗦,太子府裏誰人不知,太子每逢喝藥便會情緒大亂。若是不慎,便是殺頭之罪。

齊仲景冷眼看著那汙穢的汁水,眼中有殺意點點。

“殿下,這藥……”說著,那內監又將手中的藥碗向前遞了遞。齊仲景一個揮手,那藥碗清脆地碎裂在地上,侯在外頭的侍衛聞聲進來,就要拖著這內監下去受罰。一隻白鴿好似不聞這不寧,撲哧著翅膀飛了進來。

“這……太子殿下饒命啊,饒命啊……”內監尖利而淒然的哀求聲好似根本進不到齊仲景的耳裏。他望著手上的紙條,笑意在眼中盈|滿。

心中一鬆,齊仲景低聲一喚:“放了他,去再煎一碗藥來。”

從刀口下留下性命的內監,眼中是狂熱的欣喜,他對著齊仲景重重叩首,眼光不由看向那隻鴿子,心中念著待會兒回去定要為這隻鴿子燒一柱香。

“是,是……”

齊仲景唇邊噙著一抹笑,蒼白病態的臉上,有了一絲異樣的紅暈,似興奮,似愴然。

“好,好,既然驕傲如你,也肯求我,那麽本宮自然要答應你,是不是……”齊仲景緊緊捏著手心的紙條,一道狠戾的眼色滑過。

……華麗麗分割線……

齊州城外的小鎮上,大雪紛紛何所似,未若柳絮迎風起。秦思攏了攏身上的厚重冬衣,目光隨著雪花至上而下的起落。清晨的街道上還不熱鬧,遠遠看去,隻有雪白。

他們逃出齊州已經四天了,說起來也是天公不作美,要去往北方,卻偏偏下起了大雪。路途被封,隻得在這小鎮上滯留下來。

身後伸上前來一隻手臂,將窗柩關個嚴實。頗帶著責備與寵溺的話語流出:“你畏寒,還偏要看著雪。這幾日風大,你也不怕傷了風。”

葉筠一將一盆熱水放在桌上,執起秦思冰涼的手指往水裏捂住,點點熱意將手指包圍,秦思輕輕笑起,反手在水裏將葉筠一的手也握住,任由熱水在二人手掌間滑動。

擦幹了手,秦思又有些發怔了。自從出了齊州她便常常如此,葉筠一知曉她心中掛念,隻得安撫著:“阿離,父侯上書皇上,我也送信去了京城給太子。你莫要太擔心了……秦將軍流放而去,躲開一場大爭,也未必不是好事。留得青山在,我總會想法子還他清白的。”葉筠一摟著秦思坐下,望著那消瘦幾分的臉龐,心中有著輕微的疼痛發作。

秦思點了點頭,想讓葉筠一安心,可下一瞬,她忽然抬頭問道:“筠一,你去求太子?”

“嗯,我們風遠侯府本就以忠君為誌。太子名正言順,我自當是幫太子的。先前一直不曾告訴你,是怕你擔心太甚……”葉筠一話音裏有些落寞,秦思以指腹按住他的唇:“我懂,我知道你有難處,也知道你是為我著想。我不會怪你。”

秦思的手指一暖,被葉筠一的唇微微含住,輕顫的酥麻從指尖漫溯。秦思心神微漾,手指似乎能感受到那柔軟的唇帶來的無盡曖昧。

心中一念,秦思將手指收回,仰首看去,葉筠一亦是低頭望著她。臉頰間好似沒有距離,也不知是誰人往前一觸,四唇緊貼著,彼此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唇上的暖意和濕潤將秦思的心熨帖起來。

秦思顫顫地閉上了眼,屋內隻有那點點火炭的聲響。一道舌尖竄進來,秦思的呼吸更亂。鼻下的混亂隨著吞咽滑到喉間,化作呻吟流瀉|出來。

過了良久,秦思才別開臉,靠在葉筠一的懷裏。耳旁是他有力的心跳,這便是最為安心的聲音……

“我帶你去看雪吧。”葉筠一臉頰的紅色褪去,低聲開口,話裏是滿足的笑意。秦思有些羞赧,本不想答話,卻終究是悶了好些天了。

“嗯。”

應下話,葉筠一起身,給秦思披上披風,帶著她騎馬往鎮外去了。

鎮外很是荒涼,也正是這荒涼給了雪最美的遼闊。秦思站在一處大石上,唇角不覺翹起:“在京城,根本看不到如此純粹的雪。”

“是啊,站在不同的位置會有不同的風景。有些是錯過了,但你也擁有了旁人沒有的那一寸美。”葉筠一將秦思前襟鬆開幾分的絲帶解開,又係緊。淡色的眼眸好似被照的又淡了幾分,秦思何嚐不是他的風景。

等到風勢小了些,葉筠一將馬韁捆在書上,與秦思握緊的手籠在衣袖下,二人在樹中的空地上踩著,地上落下一串腳印,大小交雜,卻又絲毫不顯得淩亂,好似本身就是在這樣才合適的。

走了沒幾步,葉筠一便蹲下了身子,望了望身後的秦思道:“上來。”

“怎麽?”秦思往後退開一步。

葉筠一拉過她的手,再次背過身道:“在雪裏走,鞋子定會濕。二人濕鞋,倒不若一人,你說呢。”

秦思有些無奈,這是哪裏來的歪理。無奈之下,又是被寵溺的溫暖。她小心翼翼趴上葉筠一的背,很平整卻結實的背脊讓秦思莫名安心,她的衣袂隨著葉筠一的步子一深一淺晃蕩開,雪地的人影也漸漸融在了一起,好似本就是融在一起的滄海一粟。

……

留在小鎮的幾日,秦思鮮少出門,有些東西要置辦也是葉筠一出去。外頭的天氣越發的冷了,隻是那雪卻小了一些,看著樣子,過幾日便能走了。

望著那片片細膩的雪花,秦思心頭格外寧靜。身後傳來了推門聲,秦思卻並不回頭。那隨著寒風竄進來的冷香很熟悉。

沒有預料中的溫暖懷抱,秦思帶著疑惑之色回頭,葉筠一坐在木凳上,一手拿著茶壺,一手握著茶杯,那如水柱般的熱茶滾滾而下,可茶杯已滿,葉筠一也沒有收手。那滾燙落在他的手上,他連絲毫反應都沒有。

“小心。”秦思回頭看見的,就是他的這般異樣。秦思這一喝,葉筠一手中一怔,這才感覺到了燙。慌亂地將茶杯與茶壺放下,紅腫的手背上已經落下了些許冰涼。

秦思趕上前去,一手握住傷處,一手拉開葉筠一。沒有了支撐,那些茶水胡亂濺落下來,滴在了地上。

“怎麽這麽不小心……”秦思責怪的說著,眼眸將葉筠一的異樣看了個清楚。昨日他便有些奇怪,今日更甚。秦思並不問他原由,他既然不說,自然是不會告訴她的。

將桌案收拾好,秦思開門便要出去。

葉筠一忽而站起,一把攬住秦思,眼中是不可忽略的慌亂:“你去哪兒?”

秦思幽幽一笑:“你的手燙傷了,我去讓小二送些醋和油來,這可比藥還管用。”

葉筠一這才輕輕頷首,目光凝著:“那你快些回來……”

“好。”

秦思轉身,臉色卻很快變了。葉筠一的惶恐太過明顯,究竟出了什麽事……

秦思一邊想著,一邊下樓去找小二。這時辰正是用飯的時候,小二有些忙,好不容易得了空,秦思才跟著他去了廚房。

“這位姑娘,你隨意取些吧,前頭還忙著,小的先走了。”小二引著秦思進了廚房,隨即端著菜腳不沾地地往前廳小跑去。

秦思拿起兩個小碟,將醋和油分別裝上一些,放在盤上側身往外,卻被進來的廚娘不小心撞了個著。

“哎喲,姑娘你沒事兒吧?”一名廚娘進來,接過秦思手上的木盤,給她擦拭著身前的汙穢。

秦思笑著躲開:“我沒事。”秦思倩然一笑,將手中的木盤放下,醋和油全撒了,也隻好再重新取了。

那廚娘回以一笑,隨即與身旁的人說起了閑話。

“我剛剛看見外頭張著告示,說是風遠侯病重,責令世子回府承襲侯位。這可就奇怪了,這世子還需要四處去找?”廚娘手中切著菜,話語如同刀落,清脆而鋒利,秦思聞言手中一晃,醋又撒開,酸味熏得秦思眼中紅紅的。

“前幾天不是還在尋醫嗎?怎麽這麽快就病重了?”一旁摘菜的婦人接上話,秦思心頭一緊,腳下打著顫往回走去……

難怪,難怪筠一這兩日這麽奇怪,原來是風遠侯病了。秦思心神一凜,怕是風遠侯並非身子不好,而是心頭大病。秦家的事情,必然是讓皇上大怒,侯爺上書求情,勢必將火引到了風遠侯府。

張貼告示,是讓葉筠一回去,更是讓她明白了,明白她隻能是包袱,連累葉筠一的包袱……

慘然一笑,秦思腳下的步子穩沉了起來。侯爺這麽急著讓葉筠一回去,正是想護他周全。侯爺啊侯爺,你明知秦思是不會讓筠一深陷圇圄的,所以我一定會讓筠一回去。是不是?

推門回了房,葉筠一便忙著上前,打量她的神色。秦思牽起笑,放好了東西,身子有些無力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傻子,你不讓我知道,獨自承擔著一切,我又如何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