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焰落離京華

傍晚時分,營帳之間點起了篝火簇簇,皇上盡興而回,於主帳前賜宴。秦思得了消息梳妝一番,帶著天官往主帳而去。

秦思到得較晚,迎著那跳躍的篝火望去,是一張張被添上了橙紅色的臉。在空地中央堆放著今日獵來的獵物,越過獵物,是主位上的皇上,皇上換上了一身常服,左右分別坐著太子與三皇子。葉筠一坐在太子殿下的下首,看見她走近,葉筠一勾起唇角笑了笑。秦思四處一看,似乎並沒有她的位置。

秦思輕輕撫平了衣裳,福身行禮:“臣女拜見皇上。”

“秦家丫頭來了?快坐吧。”皇上衝著秦思笑了笑,那笑讓秦思有一絲莫名的畏懼。是了,先前的和藹是皇上,但是現在這個笑著眼中飽含精光的人才是真正的天子之尊吧。要知道太子和三皇子都是這般人物,更何況是皇上了。

“謝皇上。”秦思不著痕跡地找了找俞玲瓏的身影,行過禮的秦思拖著輕輕打著旋的裙裾,走到俞玲瓏身邊坐下。

“妹妹今日受了驚麽?臉色不大好看呢……”俞玲瓏笑著替秦思斟了一杯水道。

秦思接過來,沒有心思與她周旋,淡淡道:“謝謝。”

這番淡定讓俞玲瓏微微一頓,她偏頭看了看齊仲天,一把拉起秦思的手:“我們也不說客套話了,姐姐我與妹妹說說體己話。”

她們之間,能有什麽體己話說。秦思明知這話是假,卻不得不敷衍:“姐姐請講。”

俞玲瓏笑著柔媚萬分,彎起的眉眼細膩:“三皇子與你的前緣,我不想再追究了,可是,現在我是他未過門的皇子妃,也自然不想看見妹妹與我的夫君再有什麽瓜葛。”

“俞小姐誤會了,我亦是有婚約在身的人。”秦思不卑不亢,沒有絲毫的不滿。她將手從俞玲瓏手中抽出,容笑嫣嫣。

“這樣最好不過了,想來風遠侯世子也是不願被人戴上一頂帽子的。”秦思的話,俞玲瓏不會信足,用風遠侯世子的名頭壓上一壓,想來出身大家的秦思,也是會顧忌顏麵的。

秦思是遇強則強的人,俞玲瓏這麽一逼,反倒讓她生出了爭心。秦思剛要說話,肩上忽的一暖,側眼看去,肩上披著的外衫上飄來淺淺的冷香。

“不勞俞小姐費心,隻要是阿離做的,我統統都會戴上,更不要說是區區帽子了。”葉筠一話語裏沒有絲毫的客氣,他將秦思拉了起來,徑直往他的桌案前走去。

俞玲瓏哪裏受過這樣的氣,怒氣到了唇邊,她想起這個葉筠一是齊仲天想要拉攏的人,現在還惹不得。一個冷哼從俞玲瓏鼻下漸出,葉筠一,秦思,等到我母儀天下的一天,必然是你們死無葬身之地時。

俞玲瓏的目光膠著在秦思背上,她不禁往葉筠一身旁靠了靠:“你怎麽過來了,現在得罪她可不是明智之舉。”

“沒事。”葉筠一淡淡回答,將秦思落在身側坐下,對著看過來的齊仲景和齊仲天舉了舉杯。

齊仲天看著對麵的兄長,那病弱的身體被火光照得明朗起來,看來,對於葉筠一,他這個皇兄是勢在必得。不過可惜,他更是勝出一籌。

這麽久以來,葉筠一沒有表現出與任何一方的親近,太子也曾私下多番試探,終究沒有結果。可他不一樣,他可是送了一樁婚事給他了……

秦思垂首,放在案幾下的手還被葉筠一拽著,她輕輕掙了掙,葉筠一微微看了她一眼:“莫動。”

隻這兩個字,秦思就不再動了。

是什麽時候起,她對葉筠一的信任到了這麽深的程度。是什麽時候起,她願意將身家性命都交付給他。

“你怎麽知道我叫阿離?”秦思臉頰上莫名發燙,別過眼靜了靜心思,秦思問道。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先生這麽叫過你。”說完,葉筠一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秦思。

夜風揚起,吹著篝火裏的火星劈裏啪啦響著,四周的熱鬧如同火星中的一點,凝成了這偌大天地間的篝火一粟。

秦思欲言又止,葉筠一也不逼她,隻是不時切下一塊肉遞上,看著她咽下。

“剛剛,他來找我了。”秦思撇開眼說道。

“哦。”葉筠一沒有絲毫的驚訝,他放下手中的酒盞道:“他又吩咐你什麽?”

秦思張開口,猶疑之間,貝齒撞到了舌尖,痛楚讓她不由倒吸一口氣。葉筠一拿起一杯酒,湊到她唇邊喂下:“小心些。”

怔愣著張嘴,那點點甘甜清冽的酒順著紅唇往裏送去,劃過了相依的唇齒,落下喉頭。灼燒的熱意蔓延開,她眼眸一燙:“他讓我隨你會齊州……”

“回齊州?他的消息倒是快。”葉筠一話中說不出的諷刺,身邊的人僵了僵,葉筠一在秦思背上輕拍道:“他讓你做什麽,你做就是了。還是那句話,莫讓自己陷入危險。”

“嗯。”秦思心頭一暖,身子也放鬆下來。

“我原本也打算帶你離開京城,你待在這裏,他隨時能控製你。屆時你與秦將軍雙方牽製,要脫身就難太多了。”葉筠一眼中閃著篝火倒映的火焰,秦思循著著溫潤而來,翦水雙眸亦被火焰點燃。

葉筠一望著眼前的女子,似乎模糊,又好像熟悉。

那柳葉吊梢眉,清澈芙蓉麵,墨跡暈染眸不知在什麽時候,就讓葉筠一再也移不開眼。她美,卻不是他所見之最。究竟是什麽時候起,一向片葉不沾身的他,想要保護這個堅強、聰敏又純粹的女子。

甚至,甚至不惜違抗命令……更是不惜,將自己的背景全無保留的告訴她。明知一個差錯便是萬劫不複,他卻終究說不出騙她的話。

“為什麽要幫我?”秦思看著他眼中如同走馬燈一樣的漣漪,生澀地問道。

葉筠一方才的沉迷之色淡去,他溫溫一笑道:“因為,你是我的世子妃。”

……

秋狩歸來,一切都冷清了下來,像是要趕上這清淡的氛圍,不到冬季,卻平白冷了下來。街上的人們陡然間少了許多,秦思帶著憶卿與天官出來買布料做冬衣。

“小姐,這麽多布用得完嗎?”天官看著櫃台上對著的大小布料,嘟著嘴說道。

秦思拉著憶卿,翻看一旁的綢緞回道:“府裏上下也該換換冬裝了。這些料子我們三人一人做上幾套,其餘的分給府裏的下人。”

齊州在京城北邊,怕是冷上不少,憶卿與天官她自然要帶著一起去的。

憶卿見天官四處忙活,將秦思拉到一旁悄聲說道:“你有什麽打算?”

聞言,秦思眉梢帶笑看向憶卿,果真冰雪聰明,隻是從她一個舉動便能看出事情來:“我們三人過幾天便要離開京城了……”

“離開?”憶卿聲音抬高,驚得天官看了過來,口中還問著:“離開什麽啊?誰要離開?”

憶卿回頭安撫道:“我和小姐說著玩的,你快把帳結了,逛了一早上,小姐都餓了。”

天官點了點頭,專心查看起了布料來。

“此事暫時不要聲張,定下來我自會告訴你們。”

……

很快,風遠侯上書皇上,欲見一見賜婚下來的未來世子妃——秦思。皇上與風遠侯本就是情同手足,對於此要求哪裏有反駁的話,很快,葉筠一便請旨回齊州,而同行的便是秦思。

消息傳到了將軍府,將軍府上下最為反對的便是林伯了。先前賜婚的消息一直沒有告訴尚在邊境的秦朝定,現在卻又來了這麽一道荒唐的旨意。

堂堂將軍府大小姐,還未過門,作何要去齊州?

林伯自知阻止不了,偷偷寫了信給蘇州的秦朝安,秦朝安那邊也是杳無音信。

“小姐,不能去啊,若是去了,這婚事出個什麽變故,你的名聲可就毀了。”林伯很是著急,他摒棄了主仆之別,上前將秦思的包袱抖開來。原本收拾好的衣裳亂了一地……

見狀,秦思示意天官出去,她上前攙扶著氣得哆嗦的林伯:“林伯,爹爹不在,你就是我的長輩。你比我要清楚,這個是聖旨……”

“可是,小姐,將軍尚在,這將軍府怎能隨人踩踏。”林伯氣性大起,想著自從秦朝定離開,將軍府和秦思都陷入“身不由己”當中。無論是賜婚也好,現在秦思要隨人離開京城也好,都未曾得到將軍的同意,簡直欺人太甚。

秦思順著林伯的背脊拍著,讓他平靜些,隨後默然一歎道:“林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們將軍府,何嚐不是垂落在他人之下。我走後,會每隔十日給你一封信,若是連著半月不曾收到,你便將京裏發生的事情寫信告訴爹爹吧。”

齊仲天的心思,她揣摩不透,對他,秦思已不再信任。葉筠一的勢力究竟如何,她沒有把握。齊仲天若是發現了個中貓膩,這一去,便是死期。

林伯眼中含淚,似乎在替秦思不平,秦思唇瓣輕顫,卻隻是笑笑。她不能將葉筠一的事告訴任何人,誰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