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冷雲頹日滿煙瘴

我是大夫,可以帶我去看病人嗎?我可以幫你們醫治瘟疫的。”

白芷脫口而出。

她膽怯於此地的陰森死寂,但是,她的親人全部喪生於那場瘟疫中,師父救了幼小的她,教她醫藥病理。那麽,今日她沒有理由不去醫治別的病人。

中年男子搖了搖頭:

“是詛咒,是完全的詛咒,隻不過十天前,有冤魂夜唱,說它死於此地,骨骸為人們拋棄未得安葬,所以,它要報複,他要降瘟疫於此,讓人們死於非命,要屍骸成山,連安葬都來不及……邪惡的詛咒啊,家家死人,棺槨都不夠了,眼瞅著就是屍骸滿布,惡靈的願望就要達成了啊……”

白芷搖頭。

她是大夫,她相信的是病理醫理,她知道人力有不及的時候,是要服從生老病死的規律,但是,這種詛咒的傳聞,她是無論如何都不信的。

“帶我去看病人吧,也許我可以幫你們的。在大夫的麵前,是沒有詛咒可言的。你的親人也因此而死,你不恐懼嗎?為什麽留在這裏?”

“既然遭到了詛咒,我也願意在地下陪著我的妻子……何況,我們村子裏的人,是過不去旁邊的村子的。他們為了不受瘟疫傳染,隻要我們一過村界,他們就亂箭射死。我們又有什麽辦法?我不是不恐懼啊,不是不想好好活著,可是,牽扯了兩位的性命便又冤枉了啊。就算是死,我們也是認命……”

男子說得情真意切而動容。

寂寥的村中,又起了冷冷的風,風卷著黃葉和紙錢,隱約中,還有淒哀的哭聲,祈禱聲……

“哎呀,村中的禱告要開始了,我必須馬上去祈禱了!”男子道。

毫不遲疑,白芷和易輝緊隨其後。

在村子的中央,一塊非常開闊的地方,烏壓壓的跪了二三百人,正中間一個男子一身白衣,手持拂塵,圍著一個火盆又唱又跳。火盆上,燃燒著的是許多碎布頭。布料燃燒著,發出滋滋的聲音。火苗跳躍,映紅了男子的臉。

男子非常年輕,膚色很白,仿佛透明一般,他相貌異常的妖冶美麗。他口中吟唱著聽不出字符的句子,如泣如訴,周圍人聽的卻是如癡如醉,不是跟隨著低聲吟唱。

之後,男子時而昂首望天,時而跪地禱告,良久,他突然吐出一口血來,血低在了他素色衣服上,甚是顯眼。

眾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都抬頭看著白衣男子。

“大師,大師,上天有何啟示?他可是願意拯救我們。”

男子似乎因為這場儀式用去了太多力氣,看起來很是疲憊,好久才平複了力氣,道:

“上蒼指示,人要自救方得救。上蒼垂憐,已經派神醫來到這裏,他會按照上蒼的指示,拯救他忠誠的子民……”

“神醫會來?哪裏有神醫?我們這裏疫情一起,鄰村的人都把路封了,怎麽會有外人……”一個老年人站起來道,突然,他的眼神怔住了。他看到了白芷和易輝。

眾人也看到了他們,紛紛的圍了過來。

“上蒼的指示,會有神醫來拯救我們,你們是不是上蒼派來的神醫?”

眾人的眼中是滿滿的期待,在絕望邊緣看到生存希望。

“我是藥師穀霍淩霄,恰好路過此地,我可以幫大家診治疾病。”白芷道。

“神醫,上蒼派來的神醫……”

眾人齊齊的俯身跪拜,眼神中是期待和狂喜。

白芷後退了一步,扶起前麵的老者。

她不能解釋,自己不過是個大夫,隻不過是偶然路過,既不是神醫,也不是聽奉了上蒼的指派。她不能澆滅此刻大家心中燃起來的如火般旺盛的求生欲望。

旅行於無垠沙漠之中,糧盡水絕,或許,遠方的海市蜃樓也會引導旅人到達綠洲,有了生存的可能。

“帶我去看看病人吧……”

白芷溫和的說,眼中,是滿滿的慈悲。

家家有病人,戶戶有喪者。

穿行於山村的大街小巷之中,恰好遇上一行人抬了棺木下葬。

沒有任何儀式,甚至親人連喪服都未及穿,沒有人嚎啕痛哭,甚至,沒有人落淚。

寂寂無聲的悲。

近十日來,他們對瘟疫和死亡從恐懼,驚慌到習以為常,默默忍受。

人的力量和自信有時候瞬間坍塌。

饒是白芷見慣了死亡,對這樣的死亡,和人們麵對死亡的麻木,也是心中暗驚。

感染瘟疫的黑斑在病者的身上蔓延,吞噬了一個人的生命和尊嚴。

白芷和易輝看到了一個母親絕望的抱著感染瘟疫的嬰兒,痛不欲生,不斷的跪地祈禱,額頭青紫。那樣的絕望無助,那樣的悲苦無奈;看到了一對感染瘟疫的年輕夫妻,在生而無望的時候最後的狂歡,縱使彼此都是臉上帶了黑斑,但是,在對方的眼中,也都是美麗無比……

黃昏的時候,二人住在巫師安排的一個幹淨的院落裏。

年輕巫師是一個人住,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弟子,負責他的起居。院落雖然簡樸卻幹淨,連落葉都及時的被掃清,看得出巫師的精心。這裏,還並未感染到死亡的氣息。

小弟子從院中水井裏打水給二人洗手,然後沏茶,端來了糕點。

“兩位辛苦,這裏簡陋,還請神醫將就!”年輕巫師彬彬有禮。

“勞煩大師了。敢問大師如何稱呼?”白芷問。

“我漂泊江湖多年,很早就沒有人稱呼我的名字了。兩位叫我心遠即可。”巫師道。

心遠看起來也不過和易輝年齡相仿,然而語氣中卻滿是滄桑。

他身體纖弱,唇紅齒白,語氣輕柔,溫和有禮,但是,骨子中卻微微帶了神秘詭異的妖冶。

易輝和白芷勞累一天,滴米未盡,也顧不得許多,麵前雖然是簡單的糕點,吃起來也滋滋有味。

看二人吃罷東西,心遠問:

“兩位可是看出端倪?該怎麽拯救上蒼如此謙卑無助悲慘可憐的子民呢?這上千的生靈就托付在神醫手中了……”

他的聲音仿佛自遠處傳來,悠遠飄渺。

白芷微微搖頭:

“我還沒有看出來,這瘟疫不通尋常瘟疫,來勢洶洶,卻是異常古怪。”

十日來,這個三四百戶人家,上千人的村路,已經死去了近百人,而剩下的,也有將近四五百人患病。如果不能醫治好,後果不堪設想。

“我稍後再去村中四處走走,也許能發現什麽……”

心遠微微的長歎,卻並不多言。

夕陽西下,灑下一片金黃。

黃昏的山村,就沐浴在這溫暖的金黃之中。

“輝哥哥,你有沒有覺得怪異?好像哪裏有些不對,詛咒,巫師,瘟疫……都很詭異……”白芷問。

“既然是不相信詛咒的,就好好的尋找病因,隻要是病,總能找到病因,找到解決的法子的。”易輝安慰道。

白芷點頭,柳眉微顰。

街道上,偶爾有人出來,見到白芷,都是很充滿敬意的過來行禮。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不顧白芷的攙扶,顫巍巍的跪在白芷的腳邊行禮:

“神醫,神醫,我們家裏的人的性命就拜托您了。老太婆一生沒有做過惡,我兒子媳婦也是實在的大好人,我們不該受到詛咒啊……謝謝您來就我們,您和大師是上蒼派來的活神仙啊……”

“心遠大師也是剛到村中不久嗎?”易輝問。

“是啊,”老太太點點頭:“心遠大師到村子也不過六七天吧,自從他到了之後,瘟疫蔓延的就慢了。您不知道,瘟疫剛剛開始,一個人身上一出現黑斑,一天就死了,都過不了夜。心遠大師到了,日日領導大家向上蒼祈禱,向上蒼多多祈求一些時日。這幾天村東老太婆,病了四日才去的……我們又盼到神醫來了,上蒼終於饒恕我們了……”

老太太絮絮叨叨。

白芷和易輝扶起老太太。白芷問。

“十天前,突然就開始流行瘟疫了嗎?當天就死了很多人?”

“是啊,頭一天晚上,整整一夜,村中每個人都聽到冤魂夜唱,說要報複我們啊,然後,第二天,就開始有很多人感染了瘟疫,那天晚上,染病的就死了,包括我家那老頭啊……睜著大眼睛,看著我們哪……還不過三更天呢……”

老太太回憶著,眼中都是淚水。

白芷和易輝疑惑的對視。

十日前的冤魂夜唱,七日前心遠的到來,而今天……今天的儀式似乎就像是為他們準備的,算準了他們會來……

隱隱的不安在二人心中浮現,擴大。

一個巨大的陰謀鋪天蓋地而來,而代價,是手無寸鐵,無辜的百姓。

壓抑著心中的不安,二人繼續在村中穿行。

易輝和白芷踱步到村口。村口處的水井旁,熙熙攘攘的許多人,正在打水,見到他們過來,都停下來,朝他們行禮。

“神醫,神醫來了……”

沒有人說什麽,大家默默無言的跪在了白芷的腳下:

“神醫,我們的性命就拜托給神醫了,上蒼派來的神醫,請您拯救我們啊……”

白芷心中震撼,和易輝扶起眾人。

她看的出來,在眾人的眼中,她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可是,她此刻也不過是穿梭於黑暗之中,身後,或者說連他們也應付不來的陰謀。

但是,她的軟弱不能流露在眾人的麵前。

“大家都起來吧。上蒼會饒恕大家的,我會盡全力,一定醫治好大家的瘟疫。”

眾人又是參差不齊的謝意。

“大嫂,你們全村都是在這個井裏喝水嗎?不是各家獨自打井嗎?”

易輝問麵前的一個中年女子。

“村子裏就三口井,這裏一口,村東和村西各有一口。這大西北的水少,很難打出一口井的,怎麽可能家家獨自打井取水?”

女子答道。

白芷問她要了一個碗,從水桶裏舀了一碗水,手已經是顫抖不已。

易輝握住白芷的手:

“別怕,無論發生什麽我們總是能找到解決的辦法的,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躲開了人群,把那碗水放在村口的石桌上,白芷拔下頭上的銀簪子,顫巍巍的探入水中。

水瞬間變黑……

拿起銀簪的那一刻,手一抖,咣當的一聲,水被白芷打翻在地,順著石桌,滴滴答答的漟落在了地下。

“我們去找那位心遠大師吧,他應該給人們一個交代!”易輝道。“怪不得,他的院子裏有一口小井呢……”